唐奉瑜风风火火地走了,出门后高声吩咐加派人手值巡,增强保密性。
众人接着吃饭。
又过了一会儿。
梁恢说:“别装了。”
“哈哈哈哈”,小伙子们齐齐爆笑出声,唬得门外传令兵险些跳将起来。
一片大笑声中,梁恢看着饭桌正中。
这样的稷羹饴,梁愫是不会喝的,她那么娇气,烫了不行,硌了不行,寡淡了?行,太稠了也不行……
其实是没有味口吧,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找来那么多理由。
好在只要是他亲手盛的,她多少都会吃的。
“阿恢”,肖竞喊他。
梁恢转头。
“给我盛碗甜汤。”
梁恢依言盛了递给他。
“这饼怪硬的,你给我撕开泡汤里。”肖竞扔过来一张饼。
梁恢低着头,把饼撕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泡进甜羮里,还用勺子压了压,刚想尝尝烫不烫,想起来是给肖竞的,放下勺子,向后靠在椅背上。
“快吃啊”,肖竞一口白牙撕扯着手里的饼,催促梁恢。
梁恢看向梁恒:“有家信吗?”
梁恒放下筷子:“青葭山栈道有损,正在修整,之后驿路才通。”
想也知道是这个结果,谁又知道这是不是更好的结果呢?
梁恒也心焦,却只能说:“好好吃饭。”
梁恢拿起勺子,吃这道甜羮泡饼,太粗糙了,蓁蓁不会爱吃这个,他也不会让她吃这个,如果他还有机会的话。
石普执行了两班袭扰计划。
白天,敌营用饭的时候,他率骑兵阵前呐喊叫骂,骂得那叫一个痛快淋漓!蕃兵气得粥盆子都摔了,整军上马的功夫,他们回来了。
夜晚,睡得最熟的时候,他领军阵前跑马,猛击鼓,狂吹角,往营帐射火箭……蕃兵梦中惊醒,奔走呼号,救火迎敌,他们又回来了。
如此反复数日,蕃兵满营面带菜色,眼眶乌青,连咒骂声都小了许多。
时机已到,梁恒下令冲营。
关内提前烙饼,卯时整,龙武军饱食之后上马,尽管肖竞表示臂伤无碍,但是林嘉南仍然同行。
蕃营粮食不足,喝了好几天稀粥,水越兑越多。可就是这样的稀粥,今天也没能喝上。
梁恢一马当先,单骑来回碾压,一把箭射倒一片,饶是自诩马背民族的蕃兵,也从未见过如此骁悍,一时间阵形溃乱,奔逃者众。
肖竞紧随其后,长鞭破空,闻者胆寒,二人直如狩猎牧羊一般。
蕃兵本就困顿,又被逼迫驱赶,情急之下自相踩踏,折损甚众。
那边林嘉南突骑深入,一路火烧营帐。
冲天火势下,惨声痛叫里,蕃兵抢救不及,束手无策,渐渐面容呆滞,斗志全无。
龙武精骑全速冲撞砍杀,有如风雷过境,百草生生枯折;又如洪水决堤,万物挣扎淹没。
太快了,翻倒在地的蕃兵们不禁后悔,是不是出来抢占人家的土地,召致了天谴,不然怎么解释凭空出现的这个有如神降的队伍?
龙武飞骑往返涤荡了两次,石普领军前来,开始打扫战场。
蕃兵战死一千余人,约两千人被俘,战马辎重悉数收缴,棋峰一役,大获全胜。
关内喜气洋洋。
陈迎昭找到林嘉南,干脆地说:“人数不对。”
林嘉南也正有疑虑,又听他说:“发现刀车那晚,从营帐数量上看,至少还要多出几千人。”
“几千?”
迎昭稍加思索:“得有六、七千。”
正说着,梁恒亲兵来请。
六个人聚齐,唐奉瑜和高劭德也到了,梁恒开门见山地说:“收到密报,北蕃已经与西蕃结盟,意欲打通连接棋峰、峻崖二关的关河走廊,进而瓜分边镇四州,再图东进。现在大军压至峻崖关,锻部主力已经抽调过去,恐峻崖关有失,须即刻带兵增援。”
高劭德提醒到:“峻崖关战况不明,斥堠先行亦不过一日一夜即可回返,何不探明情形再予定夺。”
梁恒施礼:“监军大人,锻部抽调主力,胡部未曾露面,娄、奚二族动向未明,如其挟盟共扑,则峻崖承当过重。峻崖关小,无隘可阻,若据险防守尚有可为,若出关迎敌则实难料。万一关破,置百姓于何地?且战场变换,机在瞬息,恒不敢疑误,恳请监军大人同行。”
辞别唐奉瑜和石普,龙武四营疾驰峻崖关。
峻崖关依山而建,山势险峻,立陡立崖,故得名。
峻崖之内,松州平原水肥草美,昱州盆地物产饶沃,二州被险峻的山势环抱,既无割面的罡风,又无极寒的暴雪,降雨丰沛,河道纵横。
春夏时节,茵茵的绿色漫山遍野,望不到尽头,这里是放牧的绝佳之地,亦是定居的天然乐土。
北蕃牧民为了糊口,逐水草而居,四季迁徙,拉着帐篷,驱着牛羊,背着新出生的孩子,翻山越岭,必须赶在季节变换之前,找到下一处落脚之地。
世世代代,为了抵御灾难,族人们聚居在一起。在贫瘠的资源面前,族与族之间并不能够守望相助,于是族长崛起,以厮杀攻伐来分配利益。
五年前,穆墨氏被锻部兼并,族长被杀,族人投降。
穆墨梭律是族长的弟弟,早年因受猜忌排挤,不得以带着两个儿子流亡昱州,后来部族不再,干脆投降过来镇守峻崖关。
龙武军一路疾驰,快到的时候,只见满地死尸,折戟断甲,血气漫天,残肢零落……
从衣着上看交战双方都损失惨重。
夕阳红艳艳地笼罩着一切,透过埃埃的黄土,柔和得像是前来迎接孩童归家的母亲。
锻采和胡钦克图刚经历一场恶战,此刻端坐马上,望向峻崖关城。
这一战,北部与西部联合,俱是倾巢而出。
厮杀从晨至昏,已然歼灭守军两路部队,这是离胜利最近的一次战斗。
就像那个中原人说的,他们也可以远离严寒饥馁,颠沛流离,把家安在万顷良田草场、膏腴之地上!
就让他们来开启蛮族新的时代!
胡钦克图嘴角上翘,既然一口一个蛮族来喊我们,视我们如牛马猪狗,那么现在就准备好吧,要以什么样的表情,跪在蛮族的脚下!
锻采欲挥军逼关,突然远处扬起烟尘,越来越清晰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轰隆隆,轰隆隆,简直震天撼地!
数杆大旗同时挺进,上书“龙武”,有人高喊:“棋峰兵到!”接着喊声成片如排山倒海——
“棋峰兵到!”
“棋峰兵到!”
“棋峰兵到!”
蕃兵紧急撤军。
龙武军奔至峻崖关,敌军已经撤退,只见几个血人,正以长刀撑地靠坐着紧闭的关门,那些血红卷刃的大刀,刀环至柄镶有蛇纹,是滕九蛟亲兵卫队的佩刀,几个血人都闭着眼睛。
一片肃杀。
梁恒翻身下马,失声大喊:“滕将军!”
中间的那个人微微张开眼睛,全身剧痛,血红的眼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晚霞跑过来,霞光渐近,辉映着来人的面容,如此英俊,如此悲伤,是梁恒。
大军入关。
派为监军的皇帝内侍李深頫满面笑容地迎出来,梁恒劈面质问:“何以仓促迎敌?”
李深頫双手交握上举:“恐陛下心急。”
梁恒急召穆墨梭律和滕九蛟的亲兵密谈。
两个血葫芦样的汉子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砸在地,未等开口,眼泪已经破开血面汹涌而下。
原来昨日蕃兵来袭,监军李深頫要求出关迎敌。
穆墨梭律的意见是敌军远来,后勤不济,只需凭险据守,消耗偷袭。
李深頫说圣上有旨收复关河,只据守如何收复?且龟缩不出无以扬天威。
还说穆墨梭律其人,本就是蕃邦,只恐念着旧日,甚或私心算计不肯出力。
穆墨梭律哪里听得下这个,于是议定,由他先出兵,且战且退,引敌军至关河谷地,滕与李率军于此设伏,届时内外夹击。
结果穆墨梭律迎面遭遇锻采和胡钦克图亲率的主力骑兵,战况异常激烈难以脱身。
滕九蛟与李深頫埋伏时久,滕九蛟恐穆墨梭律势单难支,要前去接应,李深頫应允。
滕九蛟与一众亲卫身经百战,悍勇异常。他们迎面楔入敌阵,撕开裂口,只待李深頫引大军灌入,实施合力绞杀。
如此属于硬刚,与先前定下的伏击之计相比,实属下策。不过战场态势变幻莫测,敌方准备充分、势在必得,穆墨梭律所部已然危在旦夕,只好选择主动出击。
李深頫从未上过战场,乍一见蕃阵庞大,兵多将广,且个个赤红着眼睛拼命死战,好似双方有着血海深仇一般……
李深頫临阵退缩,以“保存实力”为名,引大军返还。
致使冲锋在前的滕九蛟与亲兵卫队孤军深陷。
穆墨梭律及其长子穆墨崇仑率部死战,力竭殉国。
亲兵拼死护着重伤的滕九蛟杀出一条血路返回。
结果自己血战守护的关门不开,说是要大局为重,防止敌兵尾随冲关。
如果今日梁恒不来,恐怕真相将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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