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姚远并不算很适应南疆战场,他从小就被老侯爷带到了北方,吃着朔风霜雪长大的,对南边的了解更多还是来源于兵书,以及为数不多的守城之战的经验。
阮氏娇与蒙克是完全不同的敌人。蒙克率领的北蛮大军如同下山猛虎,惯常喜欢直来直去,兵力压制下快速推进战线。
而阮氏娇率领的南夷部队则更像是难缠的毒蛇,诡计多端又阴魂不散,在反复的拉锯战中侵吞敌人的耐心和体力,最终伺机咬向敌人的咽喉。
姚远正琢磨着,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骚动。他出门去看,发现院中一片鸡飞狗跳。除了被赵梓明和江新月二人护住的一角,仍然在咕噜咕噜熬着中药。
只见绝影不知为何从马厮跑了出来,在院中上蹿下跳地追着江新月养的那只白兀鹫,似乎是想要咬他,然而白兀鹫却欺负绝影飞不到空中,于是时而飞上天去,时而俯冲下来啄绝影的鬃毛。
府中小厮满头大汗,根本制不住,而且这两只都是上了战场能大杀四方的主儿,谁也不敢轻易伤了其中任何一个。
姚远再一看抱臂观战的江新月,后者冲他一挑眉,意思是管好你家的马。
姚远无奈地一打呼哨,喝到:“绝影!停下!”
绝影这才甩甩耳朵,十分不耐烦地慢下了脚步,不情不愿地小跑来到遥远面前,垂着头,乌黑的圆眼睛里是说不尽的委屈。姚远抚摸着它的脖颈,低声安慰了好一会儿才让它平静下来。
而那只白兀鹫则落在了江新月肩上,眯着眼睛整理自己的指爪和羽毛,江新月伸手摸了摸它的翅膀,它才顺从地凑过去蹭了蹭。
江新月冲姚远抱了抱拳,道:“侯爷,这鸟性子野的很,吃不得一点亏,一旦开战,除非对方认输,否则就是我也拉不回来的,故而方才多有得罪。”
姚远不至于跟他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回道:“无妨,都是同袍,这些时日辛苦江掌门了。”
赵梓明连忙端起熬好的中药递给姚远,道:“侯爷趁热喝了吧......那个,我......”
见他支支吾吾,姚远心中雪亮,接过汤药一饮而尽,摆摆手道:“我本就想放你走,是你自己困于上一辈的恩怨,待此番战事平息,你也该回玉龙门了。”
江新月抚摸白兀鹫的手一顿,脸上神色缓和了些,抿唇不语。
赵梓明十分感动,道:“老侯爷当年的恩情已报,而侯爷这些年知遇之恩却无从报答,将来还有需要我们这些江湖草莽帮忙的事情,侯爷尽管开口。”
姚远嗯了一声,又对江新月说:“江掌门还请放心,今上与先帝不同,不会做那过河拆桥的事,我可以我性命担保,若将来玉龙门因此事逢难,江掌门可随时派人来取我项上人头。”
江新月哼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姚远又叫了几位主将过来商讨作战计划,江新月与几名玉龙门高阶刺客也一同旁听。
姚远指了指地图,划分出三条战线,从东面、北面、西面,三条路来逼近金岩城。他说:“我、林羽、梁丘各领一队人马,分头行动,形成合围之势。江掌门带人隐蔽,伺机刺杀敌军首领。此番力求一击制胜,夺回失地!”
众人没什么异议,纷纷应道:“明白。”
......
京城,年关已过。
李迟批完奏折,望着外头愈发浓厚的雪,咳了一阵,才缓过气来。太监为他端上汤药,他将其放在桌面上没动。
自从那此姚远不告而别后,李迟就很容易陷入这样的状态,他食不知味、寝不安眠,回京路上养回来的那一点气血也差不多败光了,若不是在政事上仍然雷厉风行,众臣几乎要以为皇帝已经病入膏肓。
可能朝臣们担心万一李迟真的身体不好,嘎嘣脆了,这江山就真的后继无人了。当年李迟不顾众人反对,遣散后宫,如今到了登基的第五个年头,却仍然不立后、不纳妃,也没什么宫外的私生子。
最近关于建议皇帝赶紧扩充后宫的折子又多了起来,李迟照例驳回不应,就连秦阁老都为着此事来找过他好几回,却也都被他婉拒掉了。
李迟神色恹恹,让太监们都退下了,自己捧着手炉,撑着油纸伞,来到演练场。
他缓缓抽出花玉剑,循着记忆中的一招一式,将姚远教过他的内容复习了一遍又一遍。
过了一个时辰,也没能热起来,寒风依然刺骨,从袍袖的缝隙中钻进来,让人忍不住瑟缩。
李迟收剑入鞘,捧着还剩点余温的手炉回了寝殿。
然而只见寝殿门口跪着一排女子,有的看着才十四五岁,有的看着二十出头,有的清秀温婉,有的女生男相,可谓是各种各样的都齐全了。
在这数九寒天,她们穿得却很少,能显出腰肢,跪在地上顺从的样子更是楚楚可怜,几乎没有男子能抵抗得住这样的诱惑。
李迟却沉了脸色,问道:“谁准你们来这里的?”
女孩们闻言将头磕在地上,可以看见削葱根似的手指被冻得发红,她们颤抖着回答:“是......肃王令我等来此伺候陛下。”
李迟眼底闪过一丝寒意,但很快又收敛起来,冷声道:“都回去吧,转告肃王,不必把这些招数用在朕身上,再有下次,送多少朕杀多少。”
女孩们被吓得花容失色,纷纷掩面而泣,只得退下。
人走后,李迟看了一眼寝殿,最终还是收回了准备迈进去的步伐。他足尖一点,飞掠而去,甩开这令人感到寒冷彻骨的宫殿,来到镇国侯府。
其实侯府相比皇宫更加冷清一些,皇宫里头好歹还有宫女和太监们来去,而诺大的侯府却只有寥寥几名扫洒杂役,之前在此借住的玉龙门众人也已离开,在院中喊上一声,都能听见自己的回音。
李迟在院中桃树下坐了一会儿,便被雪花打湿了眼睫。
一名影卫匆匆赶来,递给李迟一封信,李迟眼前一亮,连忙丢开手炉,颤抖着手拆开信读了,才觉得心中有块石头落了地。
这段时间里,他隐约知道了一些陈年旧事,有些是肃王告诉他的,有些是他顺着线索自己查到的。真相太过残酷,导致他对于姚远更加患得患失。
他明白了姚远当时为什么会不告而别,也担心这次去往边关就无法再见。
直到他收到了姚远的来信,才知道原来姚远选择了释怀,并没有将上一辈的仇恨牵连到他身上。
他长吁一口气,抬头望了一眼覆满白雪的桃枝,才终于觉得身上不再僵冷。他来到姚远房中,研墨提笔,写下回信:“迟知将军深情,非政治清明无以为报。待卿凯旋之时,愿许白头之约,永结红叶之盟。京城一切安好,勿念。”
信件交由影卫寄出后,李迟这才熄了灯,褪下外衣,睡在姚远榻上。被褥中还有隐约残存的一点姚远的味道,淡淡的,却让人格外舒心。
这是姚远离京半月后,李迟睡的第一个好觉。
......
金岩关,城门楼上。
面戴青黑鬼首傩面的阮氏娇用尽全力挥动钢斧,低喝一声,斩在手腕粗的铁索上,霎时间火花迸溅,铁索绷断。
轰隆——
最后一道堵门墙轰然落地,砸出近一人高的沙尘。
钢斧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阮氏娇的面色在傩面的掩盖下难以窥见,她转过身来,捡起地上染血的武神傩面,伸手细细拍去上面的灰尘。
傩面中,文、武、善、凶,各代表一位神,对应南夷军中四大名将,而如今四大名将已折损殆尽,南夷军已经穷途末路了。
一行清泪从鬼首傩面下淌出,阮氏娇干裂带茧的手指拂过武神傩面,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唇角。她将面具收进自己怀中,俯身捡起钢斧,另一手举起鼓槌用力砸下。
战鼓声中,阮氏娇吼道:“众将士!为了更肥沃的土地,为了我们身后苦苦求生的同胞,今日绝无退路!我作为国主,与万千臣民共存亡!”
话音刚落,一只白兀鹫从天而降,利爪狠狠抓向阮氏娇,又被她闪身躲了过去。
“国主!”
“保护国主!”
身旁将士们刚要聚集过来,又被阮氏娇挥退,她甩袖扔出一把飞镖,迫使白兀鹫不得不飞到高空中躲避。
阮氏娇怒道:“南平国卑鄙无耻!净用这些卑鄙手段,有本事放马过来,与我决一死战!”
咻——啪!
一支穿云箭向她袭来,她挥动钢斧勉励挡开,然而发髻却被箭矢划开,散落下来。
姚远率兵逼至城下,一字一句道:“决一死战?可以啊,只要你敢来。”
阮氏娇冷笑一声,在一众惊呼声中跃下城墙,却稳稳落地,袍摆如同盛放的花朵铺开一地,她缓缓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直锁定姚远。
姚远驱马向前,长枪一挑,逼得阮氏娇不得不后退三步,阮氏娇足尖点在枪头上,借力一跃,凌空将钢斧抡向姚远,气势如虹!
姚远一夹马腹,侧身避过,绝影会意,扬起后踢猛地一蹬,正中阮氏娇胸口!
这一下巨力足以使得常人胸骨碎裂,然而却被胸前的武神傩面挡了大半,阮氏娇呛出一口血,她知道怀里的面具必然已是四分五裂,但她不能低头去捡掉落的碎片,因为姚远的银枪再度刺向她。
钢斧与银枪猛烈撞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南平军中谁都没想到,南夷国主亲征也就罢了,居然还能和叱咤风云的堂堂镇国侯过这么多招!
姚远枪头的缨子缠住阮氏娇的斧柄,两人一瞬间僵持住,距离极近,然而姚远却瞳孔骤缩,他看见阮氏娇的鬼首傩面下方打开了一道口子,吐出一枚暗箭。姚远不得不放开银枪,仰身避过。
阮氏娇将银枪甩到一边,抽出腰间匕首就要捅向姚远,而如此近的距离,姚远的五尺苗刀受长度限制,根本无法拔刀出鞘!
姚远正打算用小臂硬生生挨这一刀,然后再反击。然而就在这时,一支诡异的箭从侧方飞来,正中阮氏娇胸口。
阮氏娇的动作一瞬间僵住,怀中碎掉的武神傩面无法帮她挡下这一击,她如同飘飞破败的柳絮一般落地,衣衫瞬时间被染红大半。
鬼首傩面滑落,露出下方憔悴但五官浓艳的面庞,阮氏娇嘴唇翕动,骂了一句:“偷袭......你这个......阴险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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