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佟露便跟着翠微去挽香院给苏夫人扎针了。

扎针放血是项颇为有难度的活，临近中午，才总算忙完。

佟露擦了擦额头细汗，翠微便体谅地端来一杯茶水。

“多谢。”佟露接过茶水饮下，心情也舒缓不少。

翠微：“扎针这么麻烦的事，怎么不喊那位少侠来帮你？”

请他？那不是请祖宗嘛。佟露摆摆手：“他脾气暴躁，这种事不行的。”

翠微就笑：“你们认识很久了吧？”

佟露：“这从哪里看出来的？”

翠微：“刚才在院子里，见你们拌嘴，可好玩了！我是觉着你们俩有戏。”

佟露被吓得手一抖，差点摔了杯子：“怎、怎么可能呢，你别胡说。”

招架不住翠微玩味的目光，佟露慌乱别开眼，心里除了尴尬，又涌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这很不对劲。

明明来睦州的船上，也被同行的妇人误会过关系，可那时，她的心情却与现在不太一样……究竟是哪里变了？

佟露脑子昏乱。

回到小院，李常意正躺在树下懒椅乘凉，整个人躲进阴影里，气质比鬼还阴冷。

佟露就知道他没消气。

她慢吞吞挪过去：“你腿还疼吗？”

李常意睁眼，漆黑的眸子像是要吃人，冷冷道：“你说呢？”

佟露觉得冤：“那我也没用多大力气呀……”

见少年眼底阴霾加重，她悻悻收住了话头。人确实是她踹的，这没得狡辩。

“大不了，我让你踢回来嘛。但我骨头没你硬，你的力气得再轻一点……”

李常意被气笑了：“过来。”

佟露缩着脑袋，小心翼翼挪到他跟前，少年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李常意命令：“蹲下。”

佟露便乖乖蹲下，自以为躲过一劫，眼神都亮晶晶地：“要我做什么，老大？”

李常意不答，曲起两指，猝不及防朝她脑门弹去。

佟露“嗷”一声捂住头，一屁股栽到地上。

他是真没收力，佟露脑瓜子被弹得嗡嗡响，满眼不可置信。

李常意：“再有下次，直接爆头。”

佟露：“……”果然还是那条原汁原味睚眦必报小恶狗！

-

四月十六这天，据翠微透露，睦王爷即将回府。

一大早，佟露收拾了药箱，便准备照常去挽香院请平安脉。

可不同寻常的是，李常意居然一反常态要跟去凑个热闹。

鉴于他实在不是个安分性子，一路上，佟露又哄又劝：“那好歹是个王爷，皇亲国戚，你凑热闹看一眼也就算了，千万不要添乱，最好一句话都不要说，免得露出破绽，记住了吗？”

李常意掏掏耳朵，好似听见了，又好似没听见。

路过一座假山时，两个人被意外堵住。

照理说，挽香院地处偏僻，平常四周都很是清净，没什么人来，可今天不知怎么，狭窄的鹅卵石路上竟站了一群穿着华贵的女子。

去路被拦，佟露只好停下脚步，与这群女子大眼瞪小眼。

“哟，你们便是挽香院新请的大夫吧？请一位年纪轻轻的女大夫就算了，怎么还混进来一个俊俏小公子？”

其中一名女子望见他们，掩扇开口。

其他人听了，都莺莺笑起来。

佟露唯恐身旁这小魔头被调侃得发脾气，连忙把人藏到身后去。

“他是给我打下手的，不太会说话，几位姐姐是？”

“我们？我们自然是王爷的人，夫人也好、美人也罢，总归是在内宅里讨生活，就盼着能沾点雨露。”

掩扇女子笑盈盈道，“你这声姐姐喊得我心喜，妹妹是在挽香院旁边那小院子里住着吗？姐姐那儿有好吃的糕点，等会送些给你。”

佟露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弄得不知所措，同时也明白了眼前这些女子的身份——

倒是和苏夫人不太相像，一个个全是明媚张扬的花蝴蝶。

她向释放善意的花蝴蝶姐姐道了声谢：“我这里却没有什么能送给姐姐的，今后，各位姐姐若有什么头疼脑热，尽可以找我。”

蝴蝶们此起彼伏夸赞着围拢上来，又是捏捏脸，又是摸摸手：

“哇，这皮肤当真白嫩，又水润，回春谷莫不是有特殊的养颜秘方？”

“学医的手就是和咱们不一样，瞧瞧，还有点薄茧子，当年我学绣工要是如此刻苦，如今说不定也能靠卖手艺挣钱呢。”

“说什么当年？现在练起不就是了，等王爷看腻了咱们，就讨一笔赎身银子，到时候，还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

包围之中，佟露艰难举手发问：“我有个问题，几位姐姐一早守在这儿，是在等王爷吗？”

花蝴蝶道：“不错，王爷每次回府，第一个去的总是挽香院，但又从不在那儿留宿，这回我们可不能让菊院的抢先了！”

佟露：“菊院？”

“是啊，内宅梅、兰、竹、菊四个院子，其中，梅院和兰院都是有些年份的老人了，再过不了几年，就能赎身出府，所以呀她们最与世无争。至于菊院，和我们就是对头了，里面的人刚入府不久，心都大着呢，王爷出手又阔绰，谁不想争过去！”

佟露：“……”这和我看的宅斗话本不一样。

好端端的王府运作得像个只靠纯粹金钱关系维持的青楼，睦王爷也是一位有本事的奇人。

佟露愈发觉得自己早先的猜测浅薄了。

这睦王府的真相真是扑朔迷离，扑朔迷离……

因为路上这段意外波折，佟露两人到挽香院的时辰比以往稍晚了点。

苏夫人正在卧房外的一处水榭透气。

这也是佟露提议的，苏夫人常年待在屋内不见光，虽是好意的精心呵护，但长此以往，却不利于她身子骨恢复。

两人被带路侍女引到水榭，只见纱幔飘飞，如云似雾。

水榭里的人影都被遮掩得模糊不清。

“佟姑娘，李少侠也来了。”翠微向进水榭的二人打了个招呼。

佟露：“这些纱帐是？”

“哦，这些是昨日王总管吩咐我们挂上去的。”翠微道，“王总管说，夫人许久没出过房门，怕骤然一吹风病倒，还是先挂些帐子挡挡风，循序渐进为好。”

佟露：“王总管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心就是细，这一层我都没想到。”

翠微笑笑：“佟姑娘还是快些来给夫人看看吧，我瞧着，夫人今日的气色好像红润了点。”

苏夫人坐在木匠特制的两轮椅子上，眼神依旧空洞无物，面庞不施粉黛，却素净如同出水芙蓉。

佟露将苏夫人的手腕轻轻垫在脉枕上，查探了片刻，点头说道：“脉搏确实凝实了，看来这几天的药浴有效，要是照这个情况，再过不久就能开始内调……对了，苏夫人日常吃食的食谱，你知道吗？”

翠微便与她说起挽香院一日三餐的安排，佟露抬笔不时记着。

话到一半，水榭外突然传来王总管尖细的通报声：

“王爷驾到——！！”

众人俱是一惊。

见佟露茫然不动，翠微连忙低声提醒：“快！站直，低头，手交叠在小腹前。”

佟露照做了，又想起身边还有个不守规矩的人，匆匆扭头望去。

李常意果然没听话，我行我素地立在那，目光沉沉盯着纱幔外缓步而来的身影。

佟露便想扯他袖子，手刚伸出去，还没碰到布料，眼前人影忽地消失了。

“滋拉——”

纱幔传来破裂声。

亭外凉风趁虚而入，佟露额角碎发被拂起，她顺着这风吹来的缝隙望去，只见原先还在她身旁的黑影已经掠到了水榭外。

“轰！”

一阵闷响！仿佛两股巨大的力冲撞在一起爆发开。

纱幔翻飞间，两道身影在水榭外一触即分，可黑影仍旧不依不饶，转瞬间便又攻了上去。

佟露甚至没能看清被攻击那一方的面容，只瞧见那人锦衣华服，衣袂翩翩，头顶温润的玉冠上还嵌了颗鎏金佛心。

如此尊贵的穿戴，那人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佟露僵在原地，灵台有如被一道惊雷劈过，浑身血液都被冰冻般凉凉地。

也许再过一会儿，她整个人都会凉凉地。

“有、有刺客！”

王总管抖着嗓子的高喊终于迟迟响起：“来人！来人哪！救驾……”

这一嗓子仿佛打破了打斗中的平衡，两道人影左右拉开距离。

李常意如灵巧的游隼般落到了水榭入口石阶上，而那身穿锦衣的男子便遥遥站在对面。

佟露总算看清了他的脸，面白无须，气质儒雅，是个像狐狸一样的中年男人。

“哎哟！王爷呀！”见战局已歇，王总管慌忙连滚带爬地凑到睦王爷身边，“您伤着哪儿了没？老奴该死！前院的禁卫应该马上就赶来了，您可不能……”

话没说完，睦王爷抬手制止了他：“一位朋友罢了，让人都别进来。”

王总管一肚子表忠心的话卡在喉口，狐疑地左右瞧瞧，到底不敢耽搁，领命下去了。

即便刚刚经历过一场突袭，这位睦王爷的身姿依然从容优雅。

他好整以暇理了理沾灰的衣袖，微笑看向水榭前的李常意：

“早从元家那里收到了李小友要过来的消息，我本还在前院翘首以盼，没想到小友竟是到内宅等着了，果真是不走寻常路啊！”

“要是真走了寻常路，如何能试探出你的秘密？”

李常意反唇相讥，“堂堂睦王，竟然是魔头东方鹤的背后之人，这消息要是说出去，不止江湖，恐怕连朝堂都会动荡吧？”

佟露：“？！！”

翠微：“？！！”

睦王爷眉梢微动，笑意未改：“小友这就说笑了，什么背后之人？这其中或许有误会。小友既然从青州远道而来，不妨随我去前厅一叙。”

睦王爷礼貌一抬手：“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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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