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没人了！松手！疼！”

走到一处无人的假山后，佟露终于忍不住出声呼痛。

李常意松开手，回头看她，依旧阴着张脸。

佟露小声：“你这么凶干嘛？”

李常意狠狠戳了一下她额头：“人家对你笑两下，就真的把他当成好人了？”

佟露捂住额头，避免他再次袭击：“我哪有这么傻？虽然睦王爷把自己说得很无辜，但当初明知不灭神功是一部损人利己的阴邪功法，他却还是把这功法送给了东方鹤，可见同情是假，别有目的才是真！”

李常意盘问：“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佟露老实回忆：“还说了不灭神功的下半部可能藏在南诏王楼玉玑的墓中，还有，还有就是，要开启这墓，需要找到楼玉玑的后人。但是这个后人在十几年前南诏国的叛乱中不知所踪，只留下了一个神志不清的夫人，也就是苏夫人。”

李常意：“就这些？”

佟露：“就这些！他还想说找到了什么线索来着，可惜被你打断了……”

李常意阴恻恻：“听你的口气，是想继续听？”

佟露别开眼：“那故事说一半，谁都会想知道的结果的嘛。”

李常意笑笑，居然没隐瞒：“结果就是，睦王经过多方打探，怀疑楼玉玑后人楼慕漪十多年前来到了中原，并且加入黄泉楼，现已成为黄泉楼楼主。”

佟露就蓦地想起那个戴面具、用毒针，害得一对苦命鸳鸯亡命天涯的阴毒男人。

她的思绪立刻被引到这上面来了：“为什么会怀疑他？”

李常意：“因为黄泉楼楼主确实是十多年前才加入的黄泉楼，而且读得懂南诏文，这么多年，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平日除用毒外，还在私下研究蛊术。”

佟露：“就这？”

李常意：“就这。”

佟露：“……”不过想想好像也合理，毕竟各种信息都对上了。大海捞针，能捞出这么个人也是不容易。

“所以，你说睦王爷利用你，就是要你去打探这个事情？”

佟露顿了下，还是问出口，“你也想得到不灭神功下半部吗？”

李常意：“是啊。”

佟露便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小声道：“就不能换个功法吗？”

“换？”李常意面无表情地嗤笑了声，“其他功法或许可以自废武功从头再来，但这部邪功，绝无可能。”

佟露皱皱眉，有些气愤：“那谢须宜真是可恶，没事研究出这东西做什么！”

李常意挑眉看她。

佟露犹不自知继续说着：“还有睦王爷，也很奇怪，他就算对这些江湖秘籍再感兴趣，但为了一部功法天涯海角地找了几十年，也是太夸张了……难道，他也？！”

面对佟露震惊的眼神，李常意冷静地肯定道：“不然你以为，我大费周折潜进王府内宅是为什么？”

“……你想试他的武功。”

佟露艰难地理清思路，“只有在内宅，睦王爷身边才没有严密保护，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才可能试出他到底练的什么功法。”

话到此处，佟露又联想到什么：“等等，上次在船上，飞鹰寨的人说那块什么玉可以辅助修炼不灭神功，这才认定你是偷玉贼，可睦王爷也练了这功法……所以，那块玉其实是他？！”

李常意哼笑：“算你不蠢。这些年，赤月教脑袋上可是被嫁祸了不少脏事。”

佟露：好阴！这就是江湖吗。

她不由自主想到自己在青州时听说的惨案：“那，盐湖镇的案子……”

谁知这话一出，李常意却变了脸色。

少年本还平和的眉眼瞬间阴沉下来，漆黑的眼珠里蕴满风暴，沉声说：“你从哪知道的？”

“听书听来的。”佟露察言观色，“你要是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

也怪她被小魔头一反常态的表象糊弄住，还以为他真是敞开心扉有问必答了。没想到稍微顺毛撸一下，就撸到了逆鳞。

佟露：“话又说回来，你今天怎么这么有耐心？这些事你平时都不告诉我的。”

李常意被这一打岔，脸上阴霾微微散去了些：“睦王已经告诉你那么多，可见是不打算放过你了，那你多知道一点和少知道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佟露倒抽一口凉气：“我和他无冤无仇！”

李常意：“但在他眼里，你和我是一条船。”

佟露：“……”呔，狗贼害我。

回想起之前听到的所有秘密，佟露此刻恨不能把它们全倒出来，她默默抬手捂住耳朵。

李常意：“现在捂已经来不及了。”

佟露脸皱成苦瓜，满目怨气望着他：“那我怎么办？我又不会武功，我师父年纪也大了，我总不能出来历练，带一箩筐麻烦回去吧。”

李常意抱臂，手指点了点胳膊：“我和睦王，你站哪一边？”

“这还用问吗。”佟露三指朝天，诚恳地说，“我当然站你这一边，老大！”

李常意满意点头：“那就少和睦王接触，你只需听我的话。”

佟露犹不放心：“我不会有事吧？”

李常意冷笑：“我都没杀你，他凭什么。”

佟露：“……”虽然不是一句好话，但莫名其妙就觉得安心了呢。

-

不知是不是李常意的警告起了作用，接下来的日子，睦王爷竟真的一次也没再找过她。

佟露又过上了之前每天到点去挽香院报到的规律生活。

四月十九这天，整个王府忽然张灯结彩，连挽香院都为装点挂饰上下忙碌了起来。

佟露找到翠微询问原因。

“你不知道吗？四月二十是睦州的百花节呀。”

翠微一边给花瓶插上鲜花，一边说道，“睦州气候宜人，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各种花都开了，大街小巷、漫山遍野都是花，特别漂亮。百花节当天，还有许多庙会、小摊，人来人往，可好玩了。”

佟露听得心驰神往。

从回春谷出来了这么久，总算碰到一场吃吃喝喝、走街逛庙的盛事，这才是她梦想中的江湖嘛！

“明天我想出去玩，你和我一起吗？”

翠微十分心动，然后拒绝了她：“不行，明天白天，挽香院是我当值。”

佟露没有气馁，晚上，李常意回到小院后，她再次向他发起邀请。

“百花节？”李常意皱皱眉头，冷漠拒绝，“无聊，不去。”

佟露：“……”不去就不去。明天她一包板栗都不会给他带！

-

四月二十早晨，佟露去挽香院例行请过平安脉，便兴冲冲地挎起布包离开了睦王府。

出门还没走多远，她便发觉丰都城似乎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

各条街道的商铺也好、住户也好，门前窗上都摆满了鲜花，姹紫嫣红，蔚为壮观，佟露甚至还在一户民居的背面看到了满墙绿油油的枫藤，点缀着星点黄绿色小花，鲜艳得像一幅染料画。

清晨潮湿的空气中，花香与各种食物香气交织，木推车碾压在石板路上发出吱呀声响，人声、鸡鸣声、狗吠声……

佟露只觉得整个人都像被浸泡在一汪暖洋洋的温泉里。

“姑娘！丰都城特色牡丹花酪，来一碗吗！”

路旁有商贩朝她吆喝。

佟露正好没吃早饭，便进去点了一碗牡丹花酪，一边吃，商贩还在一旁给她热情推荐：

“姑娘是外地来的吧？今日百花节，可得好好逛逛。城东头那家杏脯花卷、丰水河边的腊梅熏鱼、还有玫瑰炸酥，都顶顶有名！”

佟露：很好，今天的午饭和晚饭有着落了。

吃过花酪，一路漫步到丰水河，佟露望见河面停了好几艘花船，船上靡靡之音随水荡漾，引得不少年轻男女在河畔驻足。

尤其吸引她注意的，是两岸各种稀奇古怪的小摊。

“号外号外！”

“江湖号外！”

“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即将在白日城举行，优胜者将得到三样宝物！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佟露循着吆喝声来到一个书摊前，盯着小贩手里挥舞的杂报，说：“我要一份这个。”

小贩笑眯眯伸出手：“客官承惠，两文钱。”

佟露付了钱，拿到杂报，低头一看，头版赫然就是小贩刚才吆喝的消息：

五月初一，白日城将要举行武林大会。

青天道掌门、也就是武林盟盟主曹光严老前辈放出话来，只要能在大会上夺得前三甲，便可以从三样宝物中任择其一带走。

这三样宝物分别是盟主令、凌日剑诀和冰原紫舌花。

凌日剑诀佟露不太了解，但另外两样东西她却是听说过的。

盟主令，顾名思义便是武林盟的至高手令，只要拥有这块手令，便可以号召武林正道无条件为自己做一件事，可谓是武林界的“丹书铁券”，珍贵非常。

而冰原紫舌花，则更贵重了，传说有重塑全身经络之功效，但此花只生长在北域极寒之地，百年开一次花，保存方式也极为严苛，就算是回春谷也没有库存。

……要是能亲眼去看看就好了。

“姑娘对这些感兴趣？”

小贩见她神情，卖力推销，“鄙人摊上还有很多奇侠怪传、江湖轶事，包管全丰都城独一份！姑娘万万不可错过啊！”

佟露便在他摊前又多看了几眼，果然看到了许多吸睛的闲书，诸如《少林藏经阁藏什么》《武林秘案之四具无头尸》《魔教妖女手札：我与五位正道少侠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等等、等等。

这些闲书标题实在取得让人抓心挠肝，佟露没忍住往挎包里塞了好几本，正打算收手，目光忽然被书摊角落的一本薄册子吸引去——

《江湖悬赏令合集》

小贩数钱数得合不拢嘴，注意到她的视线，连忙把册子捞出来递给她：“客官买了这么多书，这本小册子就算是鄙人赠送的，看完了再来啊！”

佟露向小贩道过谢，揣着满当当的战果走远。

走到一个没什么人的街角，她鬼鬼祟祟地掏出那本《江湖悬赏令合集》，小心打开。

「飞天盗贼，赏银二百两；流窜作案采花贼，赏银三百两；一家四口灭门案凶手，赏银七百两……」

翻了许久，总算翻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常意，魔教教主，恶贯满盈，所犯罪行罄竹难书，若有提供其行踪消息者，赏银一千两。」

佟露：好家伙，单单一个行踪消息，就比别人的命都要贵！

文末还贴心地附了一张画像，佟露皱眉看去，只见画像上的人青面獠牙、凶相毕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幅镇邪图里跑出来的恶鬼。

佟露：不说一模一样，至少也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江湖对小魔头的成见原来这么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