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楚下榻，点燃了桌上的红烛。

一回头，就瞧见昭玉还攥着被子眼巴巴地望着他，眼角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子。

他心绪复杂，走到床榻边坐下，昭玉依旧一动也不动。

令他噎住声，顿了会儿才道：“小玉，若楚哥哥是男子怎么办？”

昭玉眨了眨眼眸，瞪他一眼，急快地翻了个身。

“楚哥哥还寻这种借口糊弄我。”

她哽咽着愤然回他：“楚哥哥只是穿了男子的衣裳，怎可能真变成男子。”

祁楚无奈抬手，要去揉她的发丝。

昭玉感觉到，立刻将整颗脑袋都埋进了被子里，闷闷的软糯声从被褥内缓缓传出：

“昭玉不怕摄政王了，楚哥哥明日也不用再来寻我了。”

她的楚姐姐，现在比摄政王更可恶。

竟然用那样的借口来骗她，气得她都快喘不上气了。

祁楚揉捏着眉心，缓缓在床榻边坐下。

“小玉……”他柔柔出声哄着。

昭玉闻声，探出脑袋半直起身子怒瞪他一眼，伸出嫩藕般的手臂，将被子往自己身上裹了裹，又倒头睡了下去，口中振振有词：

“昭玉好心让你晚上睡在这儿，明天可不想再看见你了。”

她白皙泛粉的双颊这会儿气鼓鼓的，虽那样说，却将被子全裹在了自己身上。

祁楚心底那点儿怒气彻底转为了无奈，拇指和食指放在昭玉脸颊两侧，轻轻捏了捏，微热柔腻的手感倒令他不想松开了。

小尼姑再生气也不过如此了。

他倒是不怕昭玉不分他被褥，只是忧心，她知晓以后，与他自此有了隔阂。

昭玉睁开那双含水的俏丽杏眸，又要瞪他了。

他缓缓叹了声气，低声试探着，“小玉，若楚哥哥真是男子，你要如何呢？”

昭玉粉唇微张。

他急急赶在前头又补了句，“好好回答楚哥哥，乖。”

昭玉又抿紧了唇，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他。

却是真细思了起来。

“若是如此，那楚哥哥比外面那些男子还可恶。”

细细柔柔的声缓缓传出。

“庵里师太说，我娘就是被男子骗了感情，才去当了尼姑。”

“骗昭玉的男子，昭玉定然不让他们好过的。”

她说着搭下眼皮子，仿佛想到什么般又连忙抬起眼皮道：“但…若是我骗男子，那…那就是在帮娘报仇呢。”

祁楚没料想她的小心思竟还这么双标，唇角不自觉地被她勾的一弯，“小玉是尼姑，不得放下仇恨吗？”

“现在已不是了。”昭玉义正辞严的回他。

反正等她往后年纪大了，还能像她娘一般，再去找佛祖忏悔。

“那……”祁楚拖长了尾音，“小玉要如何让那些人不好过？”

昭玉蹙了蹙秀眉。

男子接近她，她就极不好过了，还能如何让那些人再不好过？

“他们…他们想做何事，昭玉都不让他们如愿。”

她轻声说着，心底对自己这番话渐渐满意起来。

“若楚哥哥是男子，还骗了我这样久，就让他一辈子不能和小玉待一块儿，还讨不上债。”

祁楚闻声垂下了眼眸。

他的小尼姑真狠，两件事皆戳中他心头。

昭玉看他这模样，仿佛一脸的惆怅，心里总算有了几分快意。

似要印证她心里所想的那般，祁楚薄唇微张，嗓音竟真有几分怅然。

“楚哥哥还以为，不管自己是男是女，小玉都喜欢呢。”

昭玉抿着唇，不想回他。

祁楚半眯眼眸，收起那张怅然若失的脸，慢慢直起身子站在了床边，“小玉现在这样信誓旦旦，真不怕自己往后喜欢上男人？”

“小玉下辈子也不喜欢男人。”昭玉这回答得快了。

祁楚沉默了会。

他直觉昭玉应当不知晓男人该是什么样的。

但还是没胆子在这事上冒险。

昏黄幽暗的烛火之下，最是暧昧，他晃了晃脑袋，看着昭玉露在被子外的半截白皙纤长的脖颈，转身抬步离去。

“楚哥哥不希望小玉失了清白之身被摄政王嫌弃，今日还是不与小玉待在同一张榻上了。”

哪怕听见背后昭玉气呼呼的哼声，也没回头。

他真怕他的小昭玉还不死心，还要扒他的衣裳，更怕他自个儿对着榻上娇俏香软的身子，把持不住。

分明，他也不是什么喜好美色之人。

*

昭玉果真是气急了。

夜幕降临时他过去，昭玉还拉着秦莳嫣，求着她教自己弹琴。

特意让自己屋里闹哄哄的，让他不好意思留下来。

秦莳嫣垂着脑袋都能感受到白皙额前传来的森冷目光。

她瞬然怂了，差点儿将绷紧的琴弦按断。

连忙抱住琴起身，与昭玉道别。

“小玉，秦先生忆起自己今日该回去写家书了。”

昭玉跟她一起站起来，挽住她胳膊，语调亲昵：

“小玉陪你一起去。”

话音未落，身侧那目光已快要将她撕裂。

她觉得自己脑袋都开始疼了。

不过是个有几分武学的女子，如今干的事儿，竟真要她将能文能武发挥到极致。

“秦先生的家书可见不得人。”她倏然冷了脸。

在心底对昭玉连说几声抱歉，抱着怀中长琴，不着痕迹地抽回双手，毫不留情朝屋外走去。

等到没了那杀.人的目光，她才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昭玉跺了跺脚。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戳着秦先生了，竟叫秦先生这样快地变了脸。

她瞥了眼杵在屏风旁的祁楚，哼了声，仰起小脑袋走到默不作声的静吟旁边。

“昭玉陪静吟姐姐一道绣香囊。”

她柔柔说着，坐了下来，真取过针线和香囊，绣起了香囊。

静吟觉得自己周遭划来一阵腊月才该有的寒风，她打了个哆嗦，垂下脑袋，全身心投入进了刺绣之中。

屋中瞬间陷入一阵沉寂。

祁楚慢慢走到昭玉身旁，微俯下身，端详了半晌，也瞧不出昭玉绣了个什么玩意儿。

四条腿，两只耳朵，身子肥硕。

“小玉这是绣了头小猪？”

昭玉将香囊往桌上一甩，撇过脑袋不理他。

隔了小会儿才支支吾吾回了声：“是…是小兔子。”

她怎么都学不会刺绣，楚姐姐这会儿竟还故意嘲她。

祁楚登时愣住。

那两只耳朵又大又圆，还真瞧不出……是兔子。

他望着昭玉鼓嘴脸色泛红的样儿，又俯了俯身，贴在昭玉泛粉的耳旁，嗓音似春水抚过般柔和，“楚哥哥帮小玉改一改好吗？”

不等昭玉回答，他兀自在两人身旁坐下，取过昭玉身前的香囊和针线，竟真要开始刺绣。

旁边静吟傻愣愣抬了下眸，看得脑袋一懵，香囊直接跌落桌面。

祁楚睨她一眼。

吓得她赶紧起身告退，直道自个儿还有急事未处理。

祁楚缓缓收回目光，取了几色不同丝线，认真绣了起来。

天色渐暗，夕阳余晖透过西边支起的窗子，洒了几缕落在他面上。

竟令他原本棱角分明的脸色，变得甚为柔和。

昭玉有些坐立不安，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只剩下她与楚姐姐两人了。

大抵是因楚姐姐认真刺绣的模样还有几分迷人，她竟坐在原处这么欣赏起来。

直到月色凌空，檐下灯笼渐次点亮。

祁楚动作极轻柔地将绣好的香囊别在了昭玉纤瘦的腰间。

“楚哥哥补给小玉的第一样生辰礼。”

昭玉垂眸揪了揪。

可香囊上的小白兔实在太可爱，正蹦跳着，一双圆润的红眼儿与她视线对上，似要从香囊上窜出来求她抱抱。

她心一软，又不舍得了。

以前她绣得不好，要被她娘骂时，也是楚姐姐连夜替她缝补好，将原先巨丑无比的一副像改的栩栩如生，让她免了掌心之痛。

她咬了咬下唇，决定收下这份寒酸的小礼物，暂且原谅楚姐姐昨夜将她推到一旁，还故意用蹩脚的借口糊弄她的事。

她仰了仰面，故意营造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我不要别的生辰礼，我就要楚哥哥的身子。”

就算她的身子快要被臭男人碰了，那也得在楚姐姐之后。

祁楚顿时黑了脸，偏偏昭玉还一副认真严肃的小模样，眸中闪烁出几分期待。

“楚哥哥是男子。”他沉声回了句。

昭玉想起他昨夜说的话，垂下脑袋，摸了摸他搭在桌上冰凉宽厚的手，小声哄道：“我不介意的。”

祁楚也是一脸不肯信任她的模样，语调极为随意，“等小玉跟摄政王睡上一夜，楚哥哥才肯信。”

昭玉用力攥紧腰上的香囊。

楚姐姐真是太坏了，又要惹她生气。

她鼓了鼓嘴，深吸两口气，将那股子怒气送去见了佛祖。

其实她今日上午曾模糊地找秦先生诉苦，说了她与自己喜欢的姐姐的事，秦先生与她说了个法子。

可当时她在气头上，都没想着用在楚姐姐身上。

这会儿蹭然浮现在她脑中，她搬着板凳往祁楚身边挪了挪。

“那就…要楚哥哥替我洗回澡。”

以前她就想这么干了，可是她娘不许，一定要她自个儿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