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以退为进

连着几日陈祈都宿在书房,像是要把自己关起来。

半掩的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那人蹑手蹑脚,没等走近,就被抓住——

“嘿嘿~~”公孙勉缩了缩脖子“你不是低着头嘛~~”

“我只是低着头,又不是头掉了。”

陈祈抬了下胳膊,换了一页,继续写着。

公孙勉走近,拨弄了下笔架,便两手撑在几案上,定定的瞧着陈祈——

“你有话就说,看我作甚?”

“那我说了,你跟温知许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她都三日没来找我了,也没来找你吧?你们闹矛盾了?”

陈祈顿了顿笔尖,不小心落下一滴,赶忙提到一旁——

“她新鲜劲过了吧。”

“是吗?”公孙勉眨了眨眼“可我怎么觉得....”

陈祈放下笔,转头道:“看来你也不知道,她跟盛怀侯府的世子周楠,早有婚约。”

“她有婚约?!”公孙勉诧异的厉害,亏自己还真以为她用情至深呢,原来是把人当鸟溜着玩啊?!

陈祈将写废的纸揉成一团,扔出窗外。

“嘶——不对呀,她有婚约你不该高兴才对嘛?我怎么觉得你在生气啊?”

公孙勉歪头看去——

“你——唔!”

不等她说完,陈祈拿了块糕点就把她的嘴堵上了。

“咳咳——你要噎死我啊你!”

忙不迭的灌了两大杯茶才咽下。

公孙勉刚要举手抗议她的粗鲁,李旭跟何铠急急忙忙的就闯进了屋子——

“大人,老将军又闹脾气不肯吃药了。”

“给祖父吃饴糖了没?”陈祈问道。

“给了,老将军不要,碗都摔了好几个。”

“大人,要不就去请定阳郡主过来吧。”

“是啊,老将军听她的话。”

陈祈立在原地,眉间皱成了道川。

公孙勉了解她,该是抹不开面子,于是将人拉到一旁,悄声道——

“你又不用亲自去,让李旭跑个腿,叫她来,她也高兴,老爷子又能乖乖吃药,何乐不为嘛。”

陈祈面露难色“你不知道,我、我把她赶走了,而且说了不好听的话,去了叫怕是也不一定会来。”

瞧着好友为难的模样,公孙勉仰头摆了摆手——

“你真是太不了解女人了,我打包票,她一定来。”

这三日温知许哪也没去,一直待在绿漪居,思索着她与陈祈的事情。

是自己太着急了,急着想要赶快嫁给她,才会忘记她的女子身份,以为只要自己表露心意,她就会接受,却忽略了自己现在所做的全都是基于上世的记忆。

自己因为重活一次,所以记得,但陈祈不记得。

现在的她等同于一张白纸,两人的关系就像是街上随意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她的防备也好,抵触也罢,全都是正常反应,毕竟谁也不可能一上来,就对个面都未曾见过几回的陌生人热络亲近,更何况她还藏着那样的秘密。

二十多年来,小心翼翼的伪装,哪能是一朝一夕就卸下的?

女扮男装一旦被发现,就是祸乱朝纲的凌迟死罪。

一想到凌迟二字,温知许的心瞬间就又被揪了起来——

人道她严苛冷酷难以相处,却不知背后的艰辛,身上压了这么大的秘密,行的每一步都是临深薄履,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她有多难,自己最是知道。

可、可是自己的真心,难道她就真的一点感受不到?

亦或是,她也有感觉,只是苦于身份,无法表明。

一定是这样的!

温知许的掌根用力蹭着裙边——

“她要是不喜欢我,怎么会耳朵红?而且她那样性冷的人,我缠了她这么久,按道理早该恼了,怎么还会等到现在,至于盛怀侯爵府——”

突的跺了下脚——

“不对!这根本就是她拿来做借口的!”

温知许提起裙摆,朝门口小跑两步,却又顿住,刚才豁然开朗的面容,瞬间又黯淡下来。

“就算她有心,可就依那人的性子,也不是会轻易托付的,恐怕仍旧会对自己避之不及。”

少女眼里的光明明灭灭,两手无力的搭在身侧——

“总不能直接跑去跟她说:陈宁祈,我知道你是女的,咱们上一世可还拜了堂成了亲,还...还有夫妻之实....”

自己要那样,估计跟她真的就没可能了吧。

她铁定会认为自己是个疯婆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自己如何?!”

茈若端茶进来的时候,就瞧见自家姑娘打着赤脚站在地上转圈,嘴里还自言自语的念念有词。

“姑娘,快把鞋穿上,莫要凉着了。”

放下手里的茶,赶忙把鞋提来。

温知许踩进鞋里,落座在软塌边,手托着下巴,满面愁容,一个劲儿的直叹气。

她这般心不在焉,做事必然生出疏漏,这不,刚端起的茶,就泼洒了出来,手背霎时烫红了一片。

“呀!姑娘,这可如何是好,奴婢该死。”

瞧着茈若急的都皱在一起的眉眼,温知许却不甚在意,慢慢的抽回手来——

“是我自己不小心,跟你有什么关系。”

“奴婢该再晾温些才是,姑娘等会儿,奴婢这就去拿药膏来。”

药膏带些薄荷香,涂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很舒服,温知许想若是也能往自己的心上抹些就好了,这样——心便不会那般急,那般躁。

“唉——”

“姑娘又叹气了。”茈若收起药膏,这几日自家姑娘的叹气声就没停过,侧身朝前进了一步“姑娘在心烦什么?可是陈大人?”

温知许没有否认,盯着支摘窗外散落的包谷发怔——

“你说,到底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

“啊?”

“算了。”温知许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荒唐“你还是个孩子呢,哪能懂这个。”

茈若眼睛睁的滚圆,肉嘟嘟的小脸透着些少年人的憨傻气——

“我、我不知道别的,反正戏本子里都是那样说的,嗯——女追男隔层纱,死缠烂打,定管用。”

死缠烂打???

温知许抬头看去,茈若唰的脸就发烫了。

“那什么,奴婢去拿糕点。”

腿不长,跑的倒快。

“难道自己还不够死缠烂打?”

温知许的眼前瞬间冒出了陈祈冷清自持的模样,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耳廓渐热,幽幽低喃着——

“到底,还要我如何‘缠打’?”

正想的面红耳热,方才去拿糕点的茈若,却又空着手回来了。

“姑娘——”茈若凑到温知许耳边“李侍卫来了,说是陈大人请您去奉国将军府呢。”

温知许愣了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待反应过来,赶忙站起身道——

“梳妆梳妆,把那套浅绿的裙衫快拿来。”

一番捯饬后,温知许指了指自己的眼圈,问道——

“瞧着是不是有些青啊?”

“嗯,是有些青,姑娘拿粉遮一遮?”

温知许嘴角噙笑,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语言里带着狡黠——

“不用,就这样。”

她到肃宁堂的时候,陈祈正背手立在回廊上,面对面的,眼神自然就碰在了一起。

这人眼圈怎么青了?

她是专门在等自己?

这一刻,时间似是被静止了,屋里屋外静悄悄的。

“郡主,您来了——”

公孙勉趴在门口看半天了,哪怕陈祈点个头,自己都不会冒出来,可惜,偏是个属木头的——

“我就知道郡主大人,您人美心善,定然会来的,方才宁祈还说呢,上次对你态度不好,害怕你不来。”

闻言,温知许眸里的笑意闪动,脚下步步生莲,朝那‘木头’走去——

“原来陈大人觉得我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看来还是不够了解我,可是我那脚色写的还不够深动。”

“咳咳——”陈祈莫名的心虚,竟不敢看她,刻意低沉声音“祖父不肯喝药,不知郡主可有法子。”

公孙勉都想脱鞋子揍她,你求人家办事,能不能给个笑脸?!

好在,温知许不在意,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她的额,划过她的鼻,落在粉白且薄的唇上,轻咬着牙关的动作,带的下颌处的皮肤都紧了紧——

自己真是魔怔了,竟觉得这样微不足道的小动作,都透着股勾人的诱惑。

可她明明又是那般正经,诱人而不自知,最能引人入心门。

温知许都快把掌心抠破了,仍是无法压制心中升腾悸动的。

瞧那小腰细的,这才几日没见,就又瘦了一圈。

也对,身上扛着这么大的奉国将军府,她怎么能吃胖?

顿时,心揪的疼起来,要是能抱抱她就好了。

陈祈见她不言语,以为她不愿意,随即又道:“要是没办法,那我再去想别的法子。”

“有办法,怎么能没有?。”温知许回过神儿,不忍她为此劳心费神,轻柔的声音似流水游过她眉间的山川,慢慢填平“你不要担心,交给我就好。”

进了屋子,药碗摔了一地——

“祖父,怎么又不吃药啦?”

“丫头你终于来了~~”

陈堰苦哈哈的垂着头,下巴一颤一颤,像是要哭鼻子——

“呀,羞羞羞,多大人了,还哭鼻子呢。”

“他们不是好人,逼我吃药,我不吃,他们还不愿意。”

温知许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下人,心中颇为无奈,又来这招?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退下。

随后,从袖子里拿出了块碎花的小方帕,当着陈堰的面,一折一叠,没几下就变出了个小兔子。

“哎——给我!”

“先喝药,喝了药,就给你。”

陈堰瞧着黑乎乎的汤药,伸出去的手顿时又缩了回来。

“我不想喝,这药太苦了。”

“苦?”温知许低头喝了口,立马皱起眉毛“的确是挺苦的,不如这样,咱们比赛,看谁先喝完。”

说着,又晃了晃手里的小白兔——

“我还会折小老鼠跟小熊呢,不想要就算了——”

“哎哎,我喝,喝还不行。”

陈堰真是老小孩,还专门把两人的汤药比对了一番,深怕自己吃半点亏。

“我来吧。”陈祈拦下温知许,这本就是自己的事,怎好让她代过,端起药碗,看向陈堰“祖父,我陪您喝。”

“我不要你!”陈堰蹭的一下就缩到了最里面,蜷着身子抗拒的厉害“就是你,一直一直逼我吃药,我不认识你,你走开!”

“祖父,我是宁祈,我——”

“还是我来吧。”温知许冲她笑了笑“好不容易才肯喝了,你再拖下去,一会儿我也哄不好了。”

“可是——”陈祈低下头,这么大一碗.....

温知许看出来她的意思,眉眼一弯——

“没事,我不怕苦。”

说完,端着药——

“祖父,我要先喝了。”

满满一碗汤药,温知许全喝了,从净房出来的时候,脸都白了。

她抠着喉咙也没吐出来多少,只能回去用些绿豆饮化解。

陈祈就等在净房门口,瞧见她出来,赶忙走上前去——

温知许的眼睫挂着泪珠,额前冒出细密的薄汗,泛红的眸子柔弱娇嫩,就这一眼似是要看进人的骨头里去。

陈祈滚了滚喉咙“擦、擦擦吧。”

“多谢。”

温知许说话带了些鼻音,接过她手里的巾帕,是淡淡的皂角味。

“我能不能给你提个建议。”

“你说。”

“下回祖父要是再闹脾气,别让下人跪着了,你也不要跪,老人家病了,脑子糊涂,以为自己孩子,你说,你要是对个孩子这样,是不是怪吓人的。”

陈祈从没想过这些,目光怔的厉害。

“知、知道了。”

温知许捏着帕子擦了擦额头,又抹了抹眼角,正想着要不要干脆塞进袖子,假装不小心带走,就听彩宣道——

“郡主,交给奴婢就行。”

这不是傻眼了吗?温知许捏着帕子,不舍得松手,心里懊恼,刚才就不该犹豫,先揣进袖子就好了。

“好,有劳。”

“郡主客气了。”

待彩宣退下后,二人顿时又变得沉默起来。

过了晌午的日光,温煦不刺眼,虽是秋季,但庭院里仍旧姹紫嫣红,处处透着勃勃的生机与盎然的春色。

花香轻飘,鸟雀叽喳,在这沉默里,无故增添了几分温柔,并不浓烈,却恰到好处。

不同于往日的纠缠,温知许这回干脆许多“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回头若老将军不肯吃药,再唤我来便好。”

话罢,都没让陈祈相送,就离开了。

“瞧着是被你伤了心。”公孙勉抱着胳膊,叹道:“连句多余的话都没说,我都不大习惯了。”

“这样也好,省的她以后...”再伤心。

虽没说完,但也能感到其中的无奈。

公孙勉扭过头,看向陈祈,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要是陈祈是男子,亦或是温知许不是郡主....算了算了,假设性的问题,想再多都白搭。

走出奉国将军府的温知许,突然停住了脚步,平静无波的眼底,泛起一丝涟漪——

等我解除了婚约,看你还能再用什么借口?

到时候,等着上门提亲吧。

以退为进,也是其中一步。

温知许的嘴角漾开笑容——自己真坏,尽算计老实人。

晚些时候,彩宣进书房奉茶——

“彩宣。”

“大人——”

“我的帕子呢?”

“大人说哪条?”

“就纯白,方的。”

“是郡主用过的那条吧。”

陈祈不自然的曲了下手指,佯装无事发生的模样。

“嗯,我用惯了,在哪儿?”

“洗了,还没干呢,大人换一条吧。”

彩宣未做多想,另外拿来一条,这样的白色方巾,府备的很多。

陈祈却抿了抿嘴,端起茶杯饮了口——

“好。”

今天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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