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唐乔婉一袭青袍，乌发高高束起，她用乌黛色描了眉毛，剑眉入鬓，浑然一副昂然隽秀的少年模样。
转眼间，她已经来到上京三月有余。来这上京是为了春闱大比而求学，但唐乔婉并没有去到宋逸寒所在的予意书院，而是在乡里夫子的引荐下拜入了一家小书斋。
予意书院是京中有名的大书院，先不论她能不能交得起束脩费，就宋逸寒本人她如今都是避之不及的。
毕竟是顶着阿正的名字和身份，虽然知晓宋家哥哥不会为难她，但她还是不愿节外生枝。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谨慎为上。
她运气也算不错，这家小书斋名唤念云。念云书斋的老夫子和乡里夫子有些交情，又是个惜才的，这几月来对她照拂颇多，书斋里的同窗们也都挺好相处，没有惹出什么乌七八糟的事。
“阿正，下了午课怎么不去休息，晚课上打盹可是会被夫子责罚的。”见唐乔婉朝书斋大门口方向走，林凌快走两步追上。
“谢谢林师兄关心，今日课上我的毛笔用坏了，得去街上新买一根，我会尽快赶回来歇息的。”唐乔婉客气的回应。
“原来是这样，刚好师兄我也要去画阁买点宣纸，那就一起去吧。”唐乔婉对这位林师兄印象还是不错的，此人虽有些胆小，常担心受罚，但他为人还算仗义。
离书斋最近的那家画阁老板姓林，和这位林师兄是叔侄关系，是以每次他带人过去都会得到部分优惠，林师兄也总爱关照一下同窗。这样一来，画阁生意倒是也不错，学子又得了实惠，算是个双赢的结果。
唐乔婉从家里带来的银钱不多，平时还要靠自己接些抄书的单子贴补一二，没道理拒绝林师兄的好意。
“如此，那就多谢师兄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如果实在要感谢，就把你课上的笔记借我观摩一遍呗。”林凌的眼睛转了转，“夫子每每都会夸赞你细心耐心，笔记干净整洁全面，我倒是想看看你到底做成了什么模样，让他这么赞不绝口的。”
这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唐乔婉笑着点点头，“师兄今晚拿去看就好了，我不过是比大家多用了点心思，头脑愚笨，会试经验也不如诸位师兄丰富，只能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了。”
林凌见她表情认真，不由得用怀疑的眼神打量了她几遍，确定她这话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后，整个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嘟哝着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我瞧着他们那几个年纪大的，答题是比你差的远了，空有经验有个什么用，你今年肯定是能得到个好结果的。”
唐乔婉转头神色正经的看着林凌，“多谢师兄如此信任，但这上京城中卧虎藏龙，可不是咱们一个小书斋内的人可以比拟的，还是要多加勤勉，还剩这最后一月的时间，师兄可不要放松了。”
念云书斋离画阁距离不远，两个人脚下不停，很快就进去买好了想要的东西。在回书斋时，二人听到了街巷里纷杂的吵闹声。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唐乔婉看着面前乱打乱砸的家丁护卫，蹙了蹙眉头。她数日不曾来这街上，没想到京内的治安竟然这样差了，当街打砸店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声，也没有官府维护。
她虽然好奇，但并没有上前，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做这出头鸟。
“还能是什么人，肯定又是那定王府的事呗。自从定王府将那位孔宣儿小姐接回来，上京城就没有和平过了，那女子遇到一点不顺心就又打又砸，把整个上京城闹得天翻地覆的，偏那位王爷又是个不能惹的，大家就只能处处忍让着了。”
“孔宣儿？”
“是啊！如今整个上京有谁不知道这位小姐的威名啊，这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在她的面前也得收着尾巴做人。”
唐乔婉点点头也没多想，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她不愿费心力在这些事情上，春闱在即，她带着林凌换了另一条路，远离纷争回到了书斋。
……
一月之期转瞬即逝，唐乔婉出了会试考场，回头望了望高耸伟岸的府门，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这才有些松了下来，她从进入考场的那一刻起，就无时无刻不在担忧自己被验明正身，祸及父母家人。
但好在，来到上京的这几月，整日与满腹经纶的男子们共处，她的心境与此前的小女儿情态已经完全不同，只怕如今父母站在她的面前，也会有些不敢相认吧！
她微微扯起唇角，摇头笑了笑，抚了抚自己略显凌乱的发丝和衣袖，挺了挺有些酸痛的脊背，她挎着肩上的包袱往外走。
还是先回到客栈用热水沐浴更衣，好好的睡上一觉。
“唐兄，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最后一道策问是怎么答的?我总觉得我写的有些偏离题意了。”唐乔婉刚走出拥挤的人群，就被一位同窗扯住了袖口。
唐乔婉思绪被打断，无奈的回头。
“叶师兄说的可是甫余县蝗灾瘟疫洪水及地龙翻身一问?”唐乔婉回忆着刚刚交上去的考题，她对这题也是印象较深。
往年都是问策唯一，从没有将众多灾疫出于一题的，想来出题人的意思是要看学子可有能纵观全貌，整体布局，分清主次和轻重缓急的能力以及是否具备踏实从容，处变不惊应对好险情的状态。
可以说算得上是一道不俗的题目了。
“正是此题，我看到时就觉得头晕脑胀，每一项都是紧要的，但甫余县内时间和人手却是远远不足。
但我当时做题时就有在想，唐兄你一定能做好这道题，所以就想着出来后一定要找到你问一问。”
“叶师兄谬赞，唐某也只是些拙见罢了。既然叶师兄想要一听，那我简单说上几句。”
“面对题目中这种极其复杂和严峻的情况，我先对其做好了梳理。”
唐乔婉看了看叶清杭，“首先是要做紧急救援协调，百姓的性命是第一位的，应该立即赶往救援，组织周边县镇的大夫立刻赶往甫余县，派遣部分军队前往驻扎，救出被困的百姓，防止出现暴乱，维护好当地治安，做好安抚工作，让百姓看到朝廷有重视他们的情况。”
“大夫赶到后，要迅速对受伤和患病人员进行分类救治。通过烧艾，撒生石灰及草木灰等防止瘟疫的传播扩散，将患了疫症的百姓隔离在一片独立的区域。”
“其次，要确保甫余县的食品、水源和基本生活物品的供应，及时发放救灾物品，搭建粥棚，避免出现饥荒和物资短缺的情况。”
“对于蝗虫治理，可以使用截断法的方式，割掉田地四周的植株，围田挖一条一米深的长坑，配合洪水带来的湿气坑中燃火出烟，可以保护田中的庄稼。在日后可以做鸭稻共生，鸭子可以解决蝗虫的入侵，粪便也有助于禾稻生长。”
叶清杭听的张大了嘴巴，提着书箱的手渐渐收紧。
唐乔婉继续道，“然后，就是要解决洪水问题，加强水利设施的维护和抢修，疏导洪水，加固堤坝，防止洪水进一步泛滥。地龙翻身一定会有房屋受损，需要搭建临时住所，为受灾百姓提供安全的居住环境。”
“最后，要及时和当地百姓沟通，表明朝廷处理到底的态度，避免恐慌和谣言的传播。在灾害初步得到控制后，尽快制定恢复重建规划，包括房屋重建、农田恢复等，帮助甫余县百姓尽快恢复正常生产生活秩序。”
“这大概就是我当时答题时的思路了，有些过于细节的点已经想不到了，就大概是这样的。”唐乔婉回忆了一下自己那道题写了满满四大页的答卷，如果一字一句的说出来，只怕要说到天黑了。
“完蛋了，我跟唐兄你答的完全不一样，好多东西我都没有考虑到，我这次定然又上不了榜了。”
叶清杭神色灰暗。
“叶师兄千万不要这样想，这种题目本身就宽泛的很，千人千面的答法，你定然与我不会相同，不然岂不是要被判作雷同了?你平时的策论我有听过一些，其实还是很不错的，我相信叶师兄这次定然没问题的。”
唐乔婉出声安慰，她说这话不是没有根据的，叶清杭素日学业很不错，踏实认学，能与她一起在课堂攻读到半夜的，唯有这位叶师兄一人。
“唐兄宽慰我了，罢了，既然已经答完了试卷，那便不再多想了，只等放榜那日一见分晓。”叶清杭恢复了素日的温和，盯着唐乔婉的眼睛，“唐兄可是要回客栈歇息，也是，考场几日总是让人疲惫不堪的，那我就不打扰唐兄了，预祝唐兄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林师兄客气了，师兄也快回家吧，别让伯父伯母等着了。林师兄也肯定会榜上有名的，不要过多思虑。”
唐乔婉与叶清杭拜别后，这才启程回到了客栈，她叫了桶热水，关好了房门，将胸前的束胸一层层剥开，踏进木桶中，舒服的“吁”了一声。
温热的水浸润着周身，乌黑的发丝垂在身后，有些黏在脖颈和额前，她身子往下一蹲，整个人沉入水中，过了几秒钟又探出头来。
活过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