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反制

将洞穴内外洗劫一空,除去身上的妖气,叶琅在午休结束前返回驻扎地。

一行人继续赶路,秘境深处越发阴冷幽暗。

天色渐暗,悬在队伍前头的驭兽铃威力慢慢减弱。鬼叫狼嚎重新响起,林间偶尔有兽瞳兽尾闪过。

为铃铛续了一波灵力,左长老拈了拈胡须:“今晚务必淌过沼泽再休息。”

前方有沼泽?

叶琅抬脸闻了闻,果真嗅到一点潮湿腐烂的水汽——这气味似乎比不远处的灵兽还要危险些。

云霖脸色一变,提出异议:“亥时后有沼怪出没,连夜赶路恐怕不妥。”

“子时有雨,”

左长老摇头,“若是拖到那会儿,新弟子更加对付不了。”

听到下雨的消息,云霖的神情愈发凝重,她转头扬声呼喊:“烦请诸位迈起步子,我们子时之前必须安营扎寨。”

“前方有沼泽,队伍还需紧凑些,到时坚决不能掉队。”

白天的毒蜂已经够恶心,结果待会儿又有更要命的东西。

意识到前头的危机,队伍的气氛顿时压抑下来。众弟子跟在领队身后一路小跑,再也不敢推搡说笑。

脚下土壤渐软,草木渐稀,嗅觉再迟钝的人也能闻到那股浓重刺鼻的臭气。

最小的弟子才十五岁,他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惴惴不安地开口:“沼泽怎么会有……尸臭味?”

水云瑾鼻息平稳,语气淡漠,“尸体在里头泡着,自然要捂出臭气。”

“!”

少年养尊处优,当上内门弟子以后也从来没见过这阵势。他听得喉头直反酸,连忙捂住嘴巴继续赶路。

看到好几张茫然无措的青春面庞,云霖落到队伍中间缓声解释:“沼泽里蛰伏着凶兽,这些怪物只有炼气修为,吐出的涎水却能制造幻境,因此害了不少人。”

已经沉默一路的何师兄忽然冒出来,“沼怪会喷唾液,也会将唾液融在水里。”

“师弟师妹之后务必跟着领队走……”

他将队伍扫视一圈,笑得格外温润儒雅,“到时千万不能靠近水边。”

先入为主,叶琅总觉得此人笑容狡猾阴森,心中越发戒备。

--

太桑沼泽占地不小,若要到达对岸的树林,竟然要走上数里地。

沼潭寸草不生,晃荡着青铜一般的油膜。恶臭的沼泥堆叠在一起,陷着乱石,还插着腐烂到一半的断骨。

左长老率先踏上石块与硬土,边走边放追踪记。

描绘着虎头的蓝印规律地在沼泽间闪烁,云霖一把握住险些掉进泥坑的倒霉蛋,又温声叮嘱下一位师妹:“无论听到任何声响,不能应答,不能东张西望,紧跟着印记走。”

目送所有弟子踏上石块,云霖跟在后头,抬手张开一面清心解幻阵。

何师兄看见这一幕,跟在身后恭维:“云师妹修为愈发精进,后半年就能突破吧?”

云霖专心布阵,语气有些不耐烦:“师兄谬赞,待会还得劳烦您斩杀出手伤人的沼怪。”

“那是自然,”

何师兄拔出灵剑,看起来也算有模有样。

乌云遮住弯月,石块上的虎头越发明亮。

叶琅听见沼池里的毒泡鼓起又破掉,风从耳边略过,球球还在用尖嘴梳理羽毛。

“呃——”

身后的弟子似乎受到惊吓,喉咙里迸发出短促的气音。

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戳戳叶琅的后背,“你……有没有听到陈长老在说话?”

当然没有。

叶琅继续盯着脚下的虎头,不作理会。

“你真没有听到?”

那个弟子不死心,一把握住叶琅的肩膀,“他已经在取鞭子,好像要来……打我们!”

这里根本没有旁人,她身后的外门弟子昨天被陈长老抽了一鞭,此刻已经开始出现幻觉。

沼怪就蛰伏在旁边。

叶琅用刀鞘拍掉那只手,余光果真瞅见一抹黑影。

那道影子在潭中一闪即逝,紧接着,陆续有弟子听见奇怪的响动,队伍比方才嘈杂许多。

“嘶——”

“刚才有怪东西飞过去了!”

跟在叶琅后头的弟子语气越发狰狞:“你明明听见了!”

“他已经抽了我两鞭,你却装聋作哑见死不救!”

他的呼吸几乎要怼到叶琅的脖颈,叶琅正要继续用刀鞘抽人,却听见前头一声惨叫。

两位引路前辈飞身上前,何师兄提剑斩杀沼怪,云师姐负责查探伤势。

遇袭的小师妹昏迷不醒,云霖将她长发撩开,只看一眼便下定结论:“是沼怪的涎水。”

被沼怪的口水喷溅到,小师妹此刻必然无法挣脱痛苦的梦境。

沼怪生着湿漉漉的棕绿色毛发,脑袋长得像嶙峋的骷髅。它早已成为剑下亡魂,却大张着利嘴,仿佛在嘲笑过路修士的愚蠢。

惹事的怪物已经被剿灭,沼泽重归寂静。

众人暂时逃出生天,虽没时间彼此欢呼庆幸,却也都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叶琅又看见一团晃动的黑影。

左长老继续引路,两位前辈都去照料看护伤者,竟无一人察觉到异样。

球球飞到叶琅的手心,用尖嘴飞快写出一个“幻”字——突袭的沼怪被刺死的那一刻,另一只沼怪布下幻境,众人便以为自己逃过一劫。

若要破解此境,必须立刻斩杀怪物。

叶琅从怀里摸出三张巨剑符,正要一齐甩出,脚踝却被细小的利器割伤。

有人偷袭!

她左腿一踉跄,湿漉漉、毛乎乎的尾巴便趁机蹿出臭水潭,将她的小腿牢牢圈住。

噗通——

人们终于从幻境里清醒,叶琅已经被拖了下去。

--

在粘稠浑浊的脏水中,叶琅咬紧牙关掀开眼皮,与一双黑洞洞的眼眶对视。

沼怪缓缓伸出干枯断裂的指节,捧起她的脸。

叶琅拼命挣扎,那颗粘连着腐坏皮肉的头骨还是挨上了她的眉心。

她明明泡在冰冷的池水中,地底却蹿出一股气势熏灼的烈火。

双腿再度落地,眼皮也没有沉重的阻力。滚滚热浪舔舐着叶琅的脸颊,她几乎要嗅到刘海的焦糊。

清甜喜人的女声在野火中响起:“小叶,你终于来看我们了?”

“这坏丫头,找到了新的下家,把我们这几个老朋友全都忘掉啦。”

“你的厨艺还是我教的,见面以后连个婶子都不叫!”

火舌接连蹿涌,耳边的寒暄与问候却格外家常。这样的对话应该出现在房前屋后,出现在闹市里,却万万不该在冲天的火光中。

有少女嬉笑着跑过来,伸出柔夷抓住叶琅的胳膊,“小叶,你怎么还不睁眼啊?”

“攀上高枝,就要与我们撇清关系呗。”

“杂役丫头就是没教养!”

这女孩凑到她耳边,吐息之中泛着枣糕香:“你是不愿见我,还是不敢见我?”

那只娇小柔软的手沿着叶琅的胳膊一路往上,略过她的脸颊,又轻轻触碰着她的眼皮。

女孩的声音骤然阴冷:“既然你不想看,那我就逼你看!”

话音一落,她化手为爪,尖利的指甲摁在叶琅的眼眶上,硬是将那只右眼掀开一条缝。

叶琅还是被迫看到了。

略过惨白无骨的怪手,她看见一片汪洋火海,火中还矗立着一座大鼎。

鼎上拥挤蠕动着无数张变形的人脸,他们瞪着昏黄溃烂的眼白,一刻不停地呓语。

怪手缩回人面鼎,被一张圆润清秀的人脸吞咽下去。

将自己的左手咯吱咯吱咀嚼完,这张脸笑得癫狂:“我看起来是不是令人作呕?”

“你本来也在鼎上,”

人脸往旁边游移,“你当时还在我旁边。”

她极力扭曲压缩自己,叶琅看见一块空荡荡的鼎身

——那里刚好能放下一张脸。

叶琅胃中翻滚,双手却不受控制地抚摸着自己的脸皮,似乎准备把它撕下来粘回去。

鼎上的数百张人脸已经开始为她呐喊助威,她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逼迫自己平心静气,开始无声地背诵混元意气诀。

对面的尖叫震天骇地,她口中默念的混元心经却逐渐将这些鬼叫镇压下去。

嘈杂的声音彻底平息时,叶琅的双手终于不再抓挠自己的脸皮,而是自然垂落。

她凝视着鼎上的人脸,心平气和地开口:“都是假的。”

“你们都已经安息了。”

叶琅主动靠近人面鼎,鼎上的人脸反而开始惧怕逃脱。

她死死摁住某张娇俏圆润的面庞,将右手伸进那张蛊惑人心的大嘴,从里头扯出一只白嫩的左手。

叶琅将那只手拎起来看——和沼怪一样,没有小拇指。

--

幻境已破,那三张巨剑符已经被泡成纸絮。

沼怪即将仓惶奔逃,叶琅奋起拔刀,将怪物的双手与尾巴齐齐斩断。

怪物痛得哀嚎,扭身来找叶琅算账。

叶琅已经顾不及这个,她将脑袋伸出水面,朝岸上极力呼喊:

“留全尸!”

左长老的剑气偏转,仅仅割断了沼怪的喉咙。

将沼怪尸体拽上岸,叶琅这才脱力瘫倒在地。球球重新跳回她肩头,师姐与同窗也齐刷刷围过来,又查探伤势又嘘寒问暖。

她有气无力地掀起裙摆,何师兄却正气凛然地俯视她:“我早就说过,师妹千万不能靠近水边。”

“你伤势虽重,只因你不听劝阻随意走动,实属活该!”

好几个弟子听得暴跳如雷,叶琅并不生气。

她摁住忿然作色的云霖,一脸平静地仰望这只葛逐风的走狗,期待他之后还会说出什么笑话。

眼看自己引起众怒,何师兄终于放缓语气:“我本该体恤师妹,奈何你一人的过失险些葬送十五人的前程性命,门派法纪不得通融。”

“还有别的吗?”

何师兄稍一怔愣,叶琅便直接打断他:“我伤势不重。”

她撩起裙摆褪下罗袜,露出肿胀青紫的脚踝,伤口里触目惊心地钻着一根银针。

叶琅疼得额头冒汗,却还是咬牙拔下银针,用手帕裹起来递给云霖:“云师姐,针上是不是有毒?”

云霖一看便知:“是软骨散。”

“我全身上下,就这一处伤口。”

何师兄眼中有遮掩不住的震骇,叶琅咬牙憋泪,心中却暗暗发笑:你们确实打的好算盘。

那个出手的人本来只想给她留下一处擦伤,软骨散也能顺着伤口渗进血肉。等飞出去的银针落入水潭,这场陷害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

水下断骨枝杈众多,药剂被脏水冲得无影无踪,挣扎逃脱时又极易划伤四肢,到时根本没办法拿伤口当证据。

可她偏偏把这根银针截留下来,还趁乱重新扎了回去。

左云二人事后必然彻查内鬼,主事厅今晚注定要折损一条臂膀。

云霖抱起叶琅,左长老继续回去带路。

刚才两只怪物都死得凄惨,其余沼怪全都游到一边去了。

叶琅上岸之前的呼号就是最直接的提醒,左长老折返之前,顺手将沼怪的遗骸装进储物袋。

这下真好,人赃俱获。

叶琅蜷缩在云霖的怀中,懒得欣赏何师兄的脸色,心里却一直惦记着那座人面鼎。

“你本来也在鼎上。”

想到这句话,她头盖骨一阵抽痛。

*

子时之前,大家精疲力竭地赶到沼泽对岸,准备在松软的草地上过夜。

软骨散的药劲还没过去,叶琅睡得天昏地暗。

闻到一股焦糊的米汤味儿,她皱了皱眉,彻底清醒过来。

脚踝的伤口已经彻底愈合,身上的脏衣服已经全被换掉,脑袋底下还枕着一件师姐的外套。

除此之外,叶琅还摸索到一块干饼子,几颗灵果——这应该是好心人捐给她的晚餐。

她坐起身才发现,那股呛人的味道原来是从戚潇潇的锅里飘出来的。

手底下搅动着不明液体,戚潇潇讪讪地打招呼:“你醒了?”

“粥之前还是好的,这会怎么越煮越坏……”

叶琅裹着披风坐过去,望着那一锅黑粥:“粥好了吗?”

“啊?应该是好了。”

叶琅取出一个小白碗,递到戚潇潇面前,“我想喝。”

戚潇潇喜不自胜,扬起手里的大马勺,“我还专门借了个大的,两勺下去肯定够你吃。”

捧着满满当当的不明液体,叶琅喝下去第一口就开始后悔:“你还放了什么?”

“你不是需要养身体嘛,我往粥里放了一条肥鱼、一把苏扬果、几棵草药……”

锅里的毒粥还在继续翻滚,戚潇潇恍然大悟,“我当时好像没刮鳞,是不是稍微有点腥,我以为加了醋就能好点。”

身为马勺的主人,叱干牛听得满脸痛苦:如果他当初不给戚潇潇借勺子,叶琅是不是就不用喝这鬼东西了?

为了不辜负戚潇潇的好意,叶琅将不明液体一股脑倒了进去。

用叱干牛端来的山泉水漱过口,她捂嘴发呆好半天,忽然发现一件事:“少了一个人。”

“安宏朗?”

叱干牛又往叶琅手里塞了一杯水,顺势盘腿坐在草地上,“他就是当时暗害你的人,已经被左长老关起来了。”

叶琅压根不记得安宏朗是谁。

她将草地上的弟子挨个看过去,何师兄正在读书,只有那个下巴带伤、险些被幻象逼崩溃的青年缺席了。

安宏朗原来是主事厅的人,为了降低她的警惕,还专门和陈长老上演了一出苦肉计。

难怪别人听到的都是怪物乱叫,这小子心里只有陈长老的软鞭。

真不错,回到荣枯门可以慢慢挨。

--

沼泽的阴霾渐渐散去,弟子们聚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

没人敢与水云瑾、万俟时年搭话,叶琅、叱干牛和戚潇潇的周围倒是坐了一圈人。

叱干牛摸摸后脑勺:“叱干是大姓吗?我父母都是种田的。”

听到这个答案,提问的小少年仍旧一脸艳羡,“你可是变异雷灵根,不是大姓都能活成大姓。”

他又看向叱干牛身边的叶琅,“小叶姐姐,你之前的生活是怎样的?”

手里的话本又翻了一张,叶琅认真思考,回答得却很乏味:“我住在山里,没见过世面,每天就是采药干活。”

少年看看叶琅照明用的熠珠,欲言又止。

这时,小弟子的身后忽然有人插话:“你们都问得差不多,我也有话要问。”

回头看见那人是莫子笙,几个人面露嫌弃。

站在小圈外,莫子笙眉眼间尽是坏心思:“戚潇潇,你在前一个宗门过得如何?”

众人不约而同地翻他白眼,靠在树干闭目养神的万俟知年听得直皱眉。

莫少爷从不知道什么叫眼色,他继续逼问:“大家都是同门,有什么不能坦诚相待的?”

戚潇潇松开马勺嫣然一笑,“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十三岁被父母卖进合欢宗,起初连外门都不是,只能算作备用炉鼎。”

众人面露不忍,只有莫子笙还在继续追问:“然后呢?”

左长老刚从外头赶回来,听到如此恬不知耻的问话,气得撸袖子打人:“黄口小儿,我回头要和你师父好好谈谈!”

莫子笙撇了撇嘴,意犹未尽地跑开。

戚潇潇低头洗锅,嘴角含笑,眼底却是一片冷峭:某些人就爱听她在风月场上辗转受难的香艳事。

她的血泪,他们的意淫与谈资。

可惜她十五岁便觉醒魔族血脉,修炼天赋令其它魔族人望尘莫及。

那些该杀的人,早就被她杀得差不多了。

有没有感觉到呆呆叶的进化?

今天做了第三轮核酸,终于可以写完歇息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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