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执似乎被乔从南激怒了,准备提剑砍人。
屠神剑一出,半座城池都得玩完。
情急之下,叶琅一把攥起墨执的右手,摸着了一片软绵绵的布。她转过头,看到了一块白白净净、绣着秋海棠的绵帕。
原来,墨执并没有生气,也并不打算拔剑,只想从腰间掏个帕子。
他瞪着呆滞的眼,将绵帕递了过来:“你脸上有东西。”
叶琅:“……多谢。”
她接过手帕抹了抹脸,果真擦下一片煤灰。
怀着复杂的心情,她叠好帕子,对乔从南开门见山:“咱俩已经认识了一百多年,你有事直说,不必绕弯子。”
打了个饱嗝,乔从南有些羞赧:“那我实话实说。”
“我这几年过得太落魄,看你顺风顺水,就想蹭蹭你的气运,去少祀碑林里挖点宝贝。”
他拍拍瘦弱的胸膛,“那里头跟迷宫似的,我还能给你引路。”
碑林危机四伏,多个认路的同伴也是好事。更何况,乔从南替叶琅报过一次仇,还将紫甘草让给了她。
纠结权衡片刻,叶琅还是拒绝了。
在阑云洲闯荡好几年,她已经饱尝被人利用、遭人背叛的滋味。每逢阴雨天,她的右尺骨就会隐隐作痛——这是戚潇潇留给她的礼物。
秘境里本就有太多变数,她宁可做个没良心的妖怪,也不愿意节外生枝。
请求遭拒,乔从南故作洒脱,脸上却难掩失望:“你既然不愿……那就算了。”
叶琅于心不忍,从储物袋里收拾了一大堆物件,将包裹塞到乔从南怀里:“里头没什么好东西,你凑合着用。”
端着大包裹,乔从南从善如流地道谢,迫不及待地将包袱皮扯开一道小口,又“咦”了一声。
顺着那个小口,他伸进两根手指,从包袱里抽出一支崭新的毛笔。
他摸摸笔尖,然后喜出望外地抬头:“这是长右城的玳瑁狼毫笔?”
叶琅点头:“三年前买的。”
引气入体那天,她买了乔从南最喜欢的毛笔与烧鸡,屁颠屁颠去找他,他却不告而别。
三年之后,毛笔总算送出去了。
摩挲着温润光滑的笔杆,乔从南哆嗦着双唇:“假如我没有离开神鹤山,咱俩肯定不会这么生疏。”
叶琅摇摇头:“你不走,我也会走。”
人各有志。
假如她没有走出大山,这会儿还是一株呆傻懵懂的小盆栽。
这话又真实又伤人,乔从南的双眼愈发通红。他将包袱甩在肩上,朝叶琅行礼:“祝叶少侠得道飞升,乔某就此别过。”
鬼修根本无法飞升,这句祝福本来无比寻常,从乔从南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怪模怪样。
叶琅抬手还礼:“山高水远,各自珍重。”
她放下胳膊,看那道佝偻的背影渐渐远去。
*
“乔从南,合体大圆满。”
去往少祀碑林的路上,墨执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林子里本就湿滑,听见这话,叶琅差点摔倒:“你说什么?”
她只是小小的筑基修士,元婴往上就辨不太清了。但合体修士并不常见,荣枯门的十几位护山长老也是这个修为。
身为鬼修,乔从南的修炼方式只有一个——吞食炼化魂魄。从炼气一路到合体,被他恐吓过的人类与妖怪怕是能堆出一座神鹤山。
明明是心狠手辣的高阶修士,偏偏要在深山老林里晃悠几百年,到底是图个什么?
墨执及时伸手扶住叶琅:“我说,你方才做得对。”
“这鬼修以巧舌如簧、坑蒙拐骗为名,”他面不改色地说着乔从南的坏话,“凡是被他骗过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为了增加坏话的可信度,他还举了实例:“我的侄孙就被骗过。”
叶琅:居然是侄孙……那墨执辈分还挺大的。
想起万众敬仰的仙临榜,她有些好奇:“书本上说,你是唯一的大乘修士,那岂不是快要飞升了?”
墨执摇头:“还早。”
“从炼气到大乘,需要三千年。从大乘初阶到中阶,又需要三千年。”
不同于均匀向上的台阶,修为境界之间的差距更像是尘埃与土坷垃、丘陵与大山。叶琅才成为土坷垃,竭尽全力往上看,也无法窥探山峰的全貌。
她喃喃自语:“居然有三千年……”
——这年龄是她的十倍。也难怪墨执会有侄孙子,他那侄孙可能都得一千多岁了。
墨执身子有些僵硬,“三千年并不长,很多修士年龄比我大。”
发现自己戳到墨执的痛处,叶琅也有些尴尬:“这样么。”
她还想继续奉承两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墨执彻底陷入沉默。
一直走到少祀碑林入口,两人才重新张嘴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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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祀名为碑林,实则是一座古城遗迹。城中有高低不一的石碑,还有废弃的房屋殿宇。
大部分修士都喜欢在遗迹里挖宝,愿意瞻仰石碑、认真阅读上头文字的人却不多,且大多是佛修和儒修。
穿过气势恢宏的白石城墙,近处长街楼阁已倾颓,远处耸立着嶙峋的石碑。
马骨散落在脚边,叶琅由衷感慨:“乔从南没说错,这里头确实像迷宫。”
墨执上前一步,牵起她的袖子:“无妨,我也来过此处。”
叶琅欣喜:“这便好,能省不少功夫。”
她跟在墨执身后,满怀信任地穿过大街小巷。
然而,当二人第五次被死胡同堵住去路时,她心中的信任坍塌了一小半。
少祀碑林里不能御剑飞行,也不能催动身法。石碑就在不远处,偏偏隔着一堵烂墙。
望着墙上的破洞,墨执抿起双唇:“我是一千年前来的。”
叶琅:“没事,能理解。”
她正准备撤出小巷,墙上的破洞忽然怼上一只眼睛。
将叶琅与墨执打量一遍,眼睛的主人出声问道:“你们是来看石碑的?”
那声音沙哑中带着些许稚嫩,是个饱经风霜的少年人。
叶琅连忙应答:“是的,还请道友指路。”
那少年呼了一口气,“站着别动,我引你们进来。”
叶琅乖乖站在原地,听土墙另一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消失不见。
大约半炷香后,脚步声重新响起。
一个穿着灰扑扑僧衣,顶着一脑门子青茬的小和尚出现在巷口。他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叶琅两人招手。
不远不近地跟在小和尚身后,二人七拐八绕,终于有幸见到了石碑的下半截。
叶琅向这位好心人行礼:“多谢小师父。”
小和尚不置可否:“我本不想帮忙,奈何你们在这附近来来回回地走,脚步声扰得我心烦。”
说完,他坐回蒲团拿起纸笔,继续如痴如醉地摘抄经文。
见此情形,叶琅也不敢说话。她给墨执递了一个软垫,轻手轻脚地找个地方坐下。
墨执看了她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还是打住了。
叶琅抬头仰望石碑,发现上头都是读不懂的奇特文字。这些文字优美如画,雕刻在古拙的石头上,分外引人向往。
她转过头,看见身边的小和尚抄写得如痴如醉,心中的钦佩又多了几分。
这时,旻天忽然在她识海中开口:“嗐,这碑文有什么可抄的。”
叶琅喜出望外:“你能看懂上头的文字么?”
“那当然,”
旻天高傲地哼了一声,“我可是一万五千年前的刀,当然认识几门失传的文字。”
“那这碑文上刻的是什么内容?”
“这个啊——”
旻天拖长语调,开始从第一句往下读:“我今天买了一条狗。”
叶琅:啥?
“这狗不爱干净,脾气还差。我用皂角帮它洗过身子,它又要往泥地里滚……”
“它喜欢吃后院大树上的小绿果,口味真怪。”
“……”
“这条狗虽然讨厌,但遇事还算忠心,就留下吧。”
旻天不再出声,叶琅试探道:“完了?”
“完了,大致就这么个内容,我简化了一下。”
叶琅大为震撼。
她决定询问另一位三千岁的仙人,于是掏出纸笔,将旻天讲述的内容大致复述了一遍。
墨执接过纸张和毛笔,在旁边批注了几个字:
就是如此
叶琅:所以说,数千年前的古人搬运巨石,雕刻碑文,只为记述主人与狗的日常?
看着奋笔疾书的小和尚,她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说出真相。
“让他继续抄呗。”
旻天坏笑一声:“等到几十年、几百年以后,等他终于学会伊渡文,回头看看自己抄写的石碑,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叶琅停顿片刻,又写下一行字:少祀的其它石碑也是这样么?
墨执:不全是,碑文无用,石下无人
……原来如此,凡是能读懂碑文,抑或是有高人指点的修士,根本不会聚集在这一座石碑下。
看着小和尚絮烂的衣襟、生茧的手指,叶琅折起竹纸,丢进储物袋。
他怀着对古文的敬畏,千里迢迢地来到少祀古城。那就让他怀着这份虔诚,心满意足地离去。
“这里有人——”
清亮甜美的女声从墙外响起,小和尚手下一抖,写错了一个字。
“诶呀,这里面有石碑,但我该如何进去。”
小和尚吐出一口浊气,起身走到墙洞边:“你要进来看碑文吗?”
有人主动引路,墙外女子连连感激,“多谢好心人,我想进去观摩一下。”
“站着别动,我引你进来。”
看到此情此景,叶琅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就听见旻天说:“等等,那女人的气息很熟悉。”
“和今天上午的书生一模一样。”
叶琅的唇角一点点放平:乔从南啊乔从南,我果真赌对了。
你就是冲着我来的。
有小可爱说前面剧情太久了,基本都忘了
说来惭愧,我因为断更太久,也是边重看前文边写新章节的
之后涉及到前文,我会尽量在文章里写得详细一点
列个修仙境界表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合体-化神-渡劫-大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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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少祀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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