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为了印证郑若的话,外头的怪物闹得越发凶残。
它们用利爪抓挠着铁皮,喉咙里还翻滚着低沉沙哑的嘶吼,众人听得一阵牙酸肉紧。
大殿东侧,身量未足、一团孩气的女孩牵住师姐的衣袖:“铁门坚固么?”
束着马尾的女修勉强笑了一下,俯身安慰小师妹:“假如这铁门不够结实,殿里的摆设不会这么整齐。”
蜷缩在师姐怀里,女孩终于安心了一些。
哐——
随着怪物的一个猛撞,铁门上的机关似乎松动了一节。
“坏了,这门迟早要被撞开!”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叶琅按住刀柄,闭眼感受殿外的气息。
少祀碑林里据说有高阶厉鬼,她暂时没有感受到威胁。
一个,两个……高台上总共聚集了二十四只低阶魔物——可殿内总共只有十来个修士,其中一大半是炼气期,还有几个图谋不轨的男人。
叶琅睁开眼,直直看向郑若:“怪物为何会来?”
吃掉最后一点肉脯,郑若惬意地舔了舔唇:“我又不是怪物,问我作什么?”
她收起破碗,咂嘴回忆着那抹咸香,“不过,我大概能理解。”
“殿里住着这么多香喷喷的肉块,外头的怪物怕是馋得口水直流。”
听到如此惊骇的言论,觉慧偷偷打量起郑若:不同于白日里善良飒爽的女施主,她隐匿在烛火中,像危险诡秘的魂魄。
捕捉到身侧的目光,那“魂魄”忽然扭头。他赶忙低头看粥,后背汗毛炸开一片。
“开个玩笑而已。”
郑若端详他片刻,轻笑一声:“小和尚,你怕我么?”
觉慧支支吾吾:“郑施主古道热肠,小僧……自是不怕。”
“不错,”
郑若的笑容真切了一些,“是个有良心的。”
她脸上还挂着笑,语气却变得怨毒:“不像某人。”
那个“人”字几乎是咬着牙蹦出来的,仿佛要生啖那人的血肉。觉慧心惊肉跳,却又听到极细微的咔嚓声。
他倏地看向铁门,发现机关已经彻底松脱。
只要一下。
只要再撞上一下,门外的怪物就会闯入。
觉慧环视大殿,发现那个年纪最小、修为最低的姑娘都在举剑迎敌。他心中一横,拔出自己崭新锃亮的金刚杵。
大殿内静得可怕。
叶琅牵起墨执的手,借助识海传话过去:“拜托你盯住那几个男人,我不相信他们。”
墨执其实很不情愿——外头很吵,耽误喝粥,他本想动手。
既然叶琅如此信任他……
他垂下睫羽:“好。”
将墨执安排妥当,叶琅转身走到大殿中央,将刀尖对准门外。
整个刀身都在微微颤动,旻天有些担忧:“都害怕得拿不住刀了,还不如叫你男人来帮忙呢。”
“不害怕,”
叶琅否认,“我是激动。”
听到怪物的喘息与嚎叫,她的双眼一点一点亮起来:她空有灵力和修为,却苦于实战,没体会过刀刀见肉的手感。
在外头游荡了这么久,终于能试一试宝刀了。
她凝神聚气,刀身上的错金纹一寸一寸亮起,整把刀都被包裹在熊熊的烈焰中。
轰隆——
青面獠牙、背负尖刺的怪物撞破大门的那一刻,火光冲天、气势如虹的五道流明刃堪堪落地。
打头阵的首领根本来不及奔逃,便被描着金边的火海吞噬。
二十四只魔物,转眼便没了十五六只。
看见焦黑的残骸,听见同伴临终前的惨叫,剩下七八只怪物拖着畸形的手臂,没命地往外逃。
感受着身上的余温,旻天吓了一跳:“你不是才筑基吗,方才的灵力起码得金丹后期了。”
叶琅收刀入鞘:“看看你手臂上的引灵火符。”
旻天听话地抬起胳膊,发现那片符文流动着岩浆一般的光彩。
“这就是借灵**。”
她根本没有运转丹田,流明刃的灵气全是向老天爷借过来的。或许因为她已经筑基,或许因为旻天非凡品,这一招远比从前惊艳。
危机化解,台阶上仍有残余的火舌。
地砖上的断肢碎骨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叶琅转过身,十几束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墨执一如往昔,脸上情绪并不分明。
西边的男人忌惮她,觊觎她腰间的神刀。觉慧和东侧的姑娘们敬仰她,迫不及待地跑来迎接她。
身为领队人,束发女修朝叶琅深深鞠了一躬:“我们几个都是璃霜派弟子,多谢道友救命之恩。”
璃霜派也算是名门大宗,在西南地区颇具影响力。女修道号扶烟,是此宗派的内门弟子。
领着师妹们道过谢,扶烟直起腰杆:“恕晚辈斗胆问一句,阁下师出何人。”
叶琅还礼:“荣枯门,没有道号。”
她虽然是内门弟子,却像外门弟子一样,没有被师父起道号。褚仙尊不拘小节,也不爱在起名上花心思,只会连名带姓地称呼她。
扶烟果然生出误解,与叶琅结交的心思也淡了一些。
饶是如此,她面上的笑容分毫不减:“不愧是三大宗,道友必定前途无量。”
叶琅混成了人精,自然能感受到扶烟的微妙情绪。内门弟子都是人中龙凤,在外门弟子面前总会有傲气。
并非所有天才都如水云瑾、叱干牛那般。
她佯装不知,只是拱手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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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冰肌玉骨、香风阵阵的女修,叶琅坐回原位。
把玩着锋利的匕首,郑若微微一笑:“方才那招叫流明刃罢,真是精彩。”
“金红火焰,像极了赤虎的业火。”
叶琅:“……是么?”
赤虎是天级灵兽,会喷火。当年,乔从南为了给她报仇,设置了一场幻境,又将她变成了身披业火、吊眼金睛的大老虎。
借着赤虎的模样,她不仅报复了昔日的仇人,还耍尽了威风。
乔从南,真别扭
——又想利用她,又要一遍又一遍地提起那些往事。
叶琅唇边多出一点笑意:“赤虎,我见过的。”
“我曾经有个朋友,虽然爱玩些恶作剧,为人却很仗义。他很有本事,让我亲眼见识了赤虎的业火。”
郑若手下一滞,指肚被匕首割破了一道。她吮去鲜血,抬头笑看叶琅:“这么仗义的朋友,为什么不打交道了?”
叶琅实话实说:“我不敢。”
书生是假的,修为是假的,连名字和容貌都有可能是假的。
郑若的眼中酝酿着火苗,叶琅心中亦有怒气:那二十四只魔物身上都有你的气息,你分明想害我。
乔从南,我哪敢信任你。
郑若一时语塞,随便应付了两句,继续低头玩匕首。
四周终于清静下来,叶琅望着烛台发呆。
看着看着,她瞪大眼睛,一把抓住墨执的手:“你看见了么,烛台又亮了一些。”
墨执:“是。”
烛火忽明忽灭,本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但这座宫殿本来就不正常——殿名叫作血骨肉,大殿内外的地砖还会吃东西。
叶琅抬头仰望穹顶,画在上头的修罗们怒目圆睁,十分鲜艳生动。她清楚记得,那些修罗原本是黯淡的、闭起双眼的。她又去观察殿中央的桌椅陈设,那几样家具仿佛被无形的手抛光打磨了一遍。
在怪物血肉的滋养下,这座殿堂比方才富丽明艳了一些。
叶琅倒吸一口凉气,放声说出自己的猜想:“先别睡,这里会吃人!”
看见众人又困倦又迷惑的神情,她耐下性子,将自己观察到的异象一一说给大家听。
听完叶琅的描述,扶烟抬手捂嘴,打了个呵欠:“道友看错了,殿里本来就这样。”
“是啊,修罗一直都是睁着眼的。”
西侧的壮汉也粗着嗓子喊道:“马上要子时了,女侠快睡罢。”
“就是,莫要扰人清净。”
转眼间,斩杀魔怪、救人性命的英雄就变成了没有分寸、不懂礼节的众矢之的。
掠过十几双厌憎的眼睛,叶琅蹙眉:这不合常理。
千人有千面,这十几人的表现未免太过统一。
她转头凝视觉慧,觉慧也不甘示弱地瞪她,那双大眼不再清澈,里头布满血丝,变得浑浊不堪。
只有墨执和郑若是清醒的,其他人果然被·操控了。
叶琅转过头,打量着空荡荡的宫殿。
突然,她被桌上的几盏烛台吸引了视线。铜台里的蜡烛似乎永远都烧不完,烛焰上头盘踞着袅袅细烟。
烟!
叶琅蹭地站起身,准备将那几盏蜡烛熄灭。
她正要往前走,觉慧扑了过来,紧紧抱住她的小腿。他抬起头,双眼赤红一片,嘴里不停念着声调奇异的语言。
旻天:“是伊渡文。”
“这句话的意思是——务必等到子时。”
务必等到子时?
务必不能等到子时!
叶琅用了点力道,将缠在腿上的胳膊甩开了。觉慧身子一轻,后脑勺哐地撞到铁墙,然后彻底晕了过去。
殿内开始骚动,绝大多数人的眼珠都变成了深红色。
叶琅继续往前走了一步,果然又有好几个人飞扑过来阻拦。
子时将至,必定有坏事发生。
情急之下,叶琅放声大喊:“助我——”
墨执心领神会,手指轻轻一抬,十几条水龙破空而出,将众人捆得结结实实。
叶琅趁机走到桌前,一举熄灭所有蜡烛。
大殿陷入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立在原地,叶琅听见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今晚,血骨肉殿应该是没机会进食了。
她松了一口气,听见郑若在黑暗中朝她搭话:“叶道友,你的爱侣原来不是凡人。”
“他那水龙真是不分敌我,怎么把我也捆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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