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黑暗愈发浓重,叶琅掏出熠珠照明。然而,她才踏出一步,手里的明珠就熄灭了。
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听见莫名多出来的风声,她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除了她脚下站立的这块地砖,四周早已塌陷成万丈深渊。她试着呼唤墨执的化名,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叶琅掐了掐手心,却感受不到半点痛意:这里根本不是血骨肉殿,而是幻境。
“叶道友,”
死寂与混沌中,郑若不疾不徐地开口,“我听过一个传闻,不知道友可有印象?”
“每逢子时,血骨肉殿会吃人,再将剩余的油膏皮脂充作颜料。”
叶琅语气平淡:“书上没写过,我自然没有听过。”
“书上?”
郑若低声哼笑,声音雌雄莫辨:“所有典章传记都是人写出来的,人总有私心。”
叶琅沉默不语。
没听到回应,郑若也并不恼怒,还在自顾自地说:“我还听过一个传闻,不知是真是假。”
捏着灰扑扑的熠珠,叶琅忽然绷起神经。
“血骨肉殿不仅有灵性,脾气还很坏。”
“若是吃不饱饭,它可要发火的。”
霎时,黑暗褪去。
叶琅眼前一晃,看见十几束流动着光泽的水纹——那是墨执的水龙,幻境消失了。
借着熠珠的柔光,她隐约能看清郑若的脸。
扯出一个诡异邪性的微笑,郑若无声地做着口型:子时,已经到了。
坏了!
这家伙施展幻境,原来是为了消磨仅剩不多的时间。
大殿开始震颤,地表突现横贯东西的裂缝,活像一张黑洞洞的大嘴。
叶琅脚底一空,被血骨肉殿的大嘴吞了进去。
坠入深渊前,她拼命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她看见郑若被暴怒的墨执撕得粉碎,又很快化为苍白的齑粉。
--
不知往下坠了多久,叶琅摔在一团软乎乎、湿腻腻的肉垫上,还滚了一身酸液。
她举起熠珠打量,只在正前方看见一条路,四周、头顶与脚下都是猩红且平滑的肉墙。
旻天现出真身,戳戳肉墙,又嫌弃地甩了甩手:“好脏,像是一团胃。”
叶琅想掐个除尘诀,却发现周身灵气不通,法术也失效了。
胃液能腐蚀消化血肉,此地不宜久留。
望着不断蠕动的唯一通路,她面色凝重:“不知前面都有什么。”
旻天:“把你养的那只小胖鸟喊出来探路呗,成天就知道吃睡,如今也该派上用场了。”
叶琅:“啊。”
她还真把球球给忘了。
这家伙活得愈发懒散,那两只黑豆眼常常睁不开,只知道蹲在储物袋里睡大觉。
扰鸟清梦实在失礼,但如今情况危急,叶琅别无选择。
球球被掏出来时,不仅睡得五迷三道,还在叽叽咕咕地说梦话。叶琅捏住它毛绒绒的身子,用力摇晃了两下,才将它从梦中唤醒。
顶着乱毛,耷拉着口水,球球迷迷瞪瞪地睁眼:“刚睡醒,什、什么事?”
听完叶琅的求助,它清醒了不少,高高挺起小胸膛,“探路而已,包在我身上。”
说完,它展翅飞去。
过了一小会儿,它花容失色地飞回来:“前头没有肉墙,也没有岔路,全是尖刺。”
“墙上也是,地上也都是,你不能飞,肯定会被扎出血窟窿!”
叶琅毫不犹豫:“只剩一条路,别无他选。”
她踩着恶心的软肉,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约莫过了一炷香,叶琅看见了球球描述的场景——洞壁与地面布满铁齿钉刺,还挂着早已干涸的碎肉。
那些钉子足有两寸长,能轻易扎穿低阶修士的脚掌。
叶琅苦笑:都怪她练功不炼体,没有灵力作防护,她必定要受罪。
她正要一脚踏上去,却被旻天伸手拦住:“你还真要走在这上头,真不知变通。”
他俯下·身,幻化成黑金交错、威风凛凛的大狮子。
狮子甩甩鬃毛,示意她坐上来:“我是铁疙瘩,又不怕疼。”
能不受伤当然最好,叶琅不多客套,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地上的铁钉锋利无比,旻天却如履平地,走得格外顺畅。它每走一步,那圈金光灿灿的鬃毛就跟着颠一下,十分好摸的样子。
想着想着,叶琅的右手就搭了上去——狮毛又洁净又蓬松,不像钢铁也不像兽毛,反而柔软似绸缎。
旻天颇为得意:“是不是很好摸?”
叶琅:“是,从没见过这种。”
“哼哼,”
狮子的步伐更加轻快,“我这一头鬃毛养得好,崇华当年也爱摸。”
有旻天协助,叶琅毫发无伤地通过了钉刺隧道。
她从狮子背上跳下来,打量着前方的穴道——不见肉块和尖刺,只有蜿蜒曲折的石穴与泥地。
旻天低下脑袋,右耳紧紧贴住地面。似乎察觉到某种异样,它轻轻抽动鼻子,辨别来者的气味。
一息之后,它遽然抬头厉喝:“快拔刀!”
叶琅立即照做,她试图往刀身上引灵,却一无所获。
“此处有阵法,”
雄狮压低身子,朝前方呲牙,“咱俩都只能肉身上阵。”
叶琅的近战技巧几乎一片空白,法术和符箓是她最大的依仗。她屏息凝神往前走,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响动。
洞穴不远处,一只步履迟滞、呼吸粗重的庞然大物正在往来走。
嗅到从一股口腔呼出的、高度腐坏的臭气,叶琅的手心冒出薄薄一层汗,打湿了刀柄。
她贴紧石壁,举起利刃。
怪物出现在视野中的那一瞬,她眼睛还没看清,手里的长刀便狠狠挥了出去。
噗嗤——
刀刃劈砍进泡囊臃肿的皮肉。
叶琅手腕一用力,将长刀猛地抽出,带出一堆腐烂变质的□□。
她后撤一步,终于看清了怪物的全貌:这是一个肤色青黑、高约十数尺的行尸。它眼球暴突、鼻唇干枯萎缩,肿胀到即将爆裂的四肢上挂着几片破布。
她见过破布上的纹饰,大概是某个门派的道袍——这行尸生前也是一名修士。
叶琅方才用了十成十的力,却不小心挥高了,砍掉了行尸的半边臂膀。
行尸被激怒,仰天长吼一声,便攥着双拳猛扑过来。
叶琅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她眼前一片空白,喷出一大口血。五脏六腑钝痛无比,右侧的胸骨似乎也凹下去一截,压得她喘不过气。
旻天心急如焚地扑过来,不顾尸体的**与恶臭,张开獠牙狠狠咬下去。
球球气得不行,在行尸头顶连啄带咬。
这尸怪生前应当是个出色的体修,身子微微晃悠,却还是没有摔倒。它揪住金狮的鬃毛,狠狠捶打着狮头。
尽管如此,旻天硬是没有松口。
身为震古烁今的尊者,旻天本不该如此狼狈。遇上了弱小的主人,它也要跟着受罪。
叶琅看得眼眶发酸,强忍疼痛,逼迫自己站起来。她攥紧手里的刀,竭尽全力冲向行尸。
察觉到活人的气息,行尸一只手揪住旻天的毛发,另一只手要来打她。她腰腿一弯,从那段粗壮无比的臂膀下钻过去。
趁着尸怪懊恼甩手的空当,她重新举起旻天刃,投向它最薄弱的后颈。
这一次,叶琅耗空了全部力气。
刀尖破开皮肉,深深扎进颈骨缝,行尸脚下一踉跄,轰然倒地。
洞穴再度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嘶嘶的风声。
叶琅瘫坐在地上,望着趴在地上的尸怪:“死了?”
用爪子拍拍尸怪的脑袋,旻天符合道:“死透了。”
听见这话,叶琅长舒一口气,抬手捂住塌陷变形的胸骨。
兽吻叼住刀柄,金狮后撤一步,将血水淋淋的本体拔了出来。
坏血尸水弄脏了它引以为傲的鬃毛,它不以为意地趴在叶琅腿边:“你也不行了,快吃药吧。”
叶琅哆嗦着取出药瓶,合着鲜血吞下一大把回春丹。这不愧是师尊亲手炼出的药,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她的内伤与断骨已经痊愈。
她翻出一块手帕,擦去刀身的浊物,又从储物袋里倒出一盆清水,要帮旻天擦鬃毛。
旻天又爱美又喜洁,自是乐意之至。
它高高仰起大脑袋,任由叶琅打湿胸前毛发,再一点一点抹去脏东西。俯视着叶琅头顶的发旋,旻天的喉咙里冒出一连串安逸的呼噜声。
为了掩饰尴尬,它忽然张嘴说话:“你刚才不用救我。”
“我是天底下最结实的金刚玄铁身,它那两拳跟挠痒似的。”
叶琅漂洗着帕子,头也不抬,“我不知道。”
她出关才几天,哪有功夫了解什么是金刚玄铁身。看见旻天被一拳又一拳地揍,只觉得出离愤怒。
假如她足够强大,那旻天根本不用经受这样的屈辱。
顶着湿漉漉的毛发,旻天将爪子搭在叶琅的肩膀上:“别想太多。”
“我看起来再像活物,也只是一段钢铁。我从睁眼的那一刻起,就是要杀生、要挨打的。”
“心慈手软,舍命救刀,这事讲出去只会惹人笑话。”
叶琅抬起头,与旻天对视。
它睁着光华夺目的金色眼眸,口中的话语却阴暗至极:“你为我而死,我会再换一个主人。”
“托你师尊的福,我有了一个漂亮的好壳子。等你死后,我只会被天下人争抢,再从那堆人里挑选一个最好的,认他为主。”
“你明白么?”
叶琅:“明白了。”
她泼掉脏水,收好木盆,干脆利落地起身赶路。
看着那个头也不回的身影,旻天有些欣慰,又有几分莫名的失落。
它甩甩毛发,抬爪跟了上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