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住何七的是一个看着跟她一般大的少年,何七一瞧这也是个小孩,顿时松懈几分,装作不解道:“这位公子,你可是在叫我?”
那少年点点头,道:“正是。”
何七否认道:“那公子兴许是认错人了,我不认得什么山堂居士,公子再去别处寻寻吧。”只要她不承认,对面有什么办法。然何七正在为自己这个法子而窃喜时,那少年却是又道:“我方才在南席后头瞧见你了,你和你身边那个男扮女装的小姑娘合写了一首诗,她后来上去领了彩头,却不见你。”
看来这小孩是个不好糊弄的,何七没想到他把这些都看得一清二楚,连顾妙真是个姑娘都看出来了。
“我实在不明白公子在说什么,方才的诗会……”何七决定继续装傻,这人既说是在后头看到他的,那就是并未看见她的正脸,只是靠着一个背影来认的。说不定这小孩根本没认出来,是在诈她呢。
“你不承认,我便把你是山堂居士的事儿告诉诗社的人。”他说完这句,何七一怔。
何七默然,她就是不想被人发现才装傻否认的,可这小子却威胁她要说出去,这真是叫她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了。不过何七也只是短暂地沉默,接着就道:“我不过一届无名之辈,公子却叫我冒领这位居士的身份,实在是叫我惶恐。”他愿意去说便去说吧。他孤身一人,方才在诗会上还是在她后边偷窥,要知道,何七坐的位置已然是最后边了,他比何七还后,想来此人说话也没有什么分量,就算他去说,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人相信的。
可何七说完,这公子却是又补一句道:“那姑娘女扮男装的事儿我也要告诉他们。”
这小孩可真够狡猾的!何七可不愿意为了自己的事连累顾妙真,她做男子装扮前来诗会,又得了彩头,若被人发现是女子,搞不好要被那些人怎么针对。也不知这小孩是怎么看出来的。几经思量,何七只好呵呵笑了两声,对对面的人道:“公子究竟要做什么?”怎么她总是遇见些难缠的小孩,从前是世孙,今日便是这个。世孙虽难搞,但也只是骄纵,顶多算个傲娇,可这小孩多少就带点腹黑了。
听何七这么问,便知她是承认了,这少年笑逐颜开,道:“我有一诗,想请公子帮我改改。”
何七不语,只是打量这少年两眼,那少年又忙道:“居士放心,只有一首诗,除此之外并无别的了。”
何七松了口气,还好什么大事,改诗便改诗吧,不要拖累顾妙真便好,遂点点头,道:“把诗拿来罢。”
那少年又道:“随我来。”
何七跟着少年的步伐,走到一处偏僻的游廊,见一人在廊下捧着一张纸,抓耳挠腮,很是着急,听见脚步声,忙抬起头来,见到那少年,哭丧着脸道:“六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这诗要怎么办啊……”说道一半,瞥见少年旁边的何七,又小心问道:“公子,这位是……”
少年向这侍从道:“这位便是方才技压群雄的山堂居士。”
“咳咳咳……”此话一出,何七差点被口水给呛到,那侍从看何七,也是一脸地不相信,小声道:“这位公子看着年轻……”说年轻其实还是委婉了,何七现在看着就是一小屁孩。
少年却是眉一横,道:“你是觉着我看错人了吗?”
“不敢不敢。”侍从双手把诗递给少年,“公子快把诗给这位山堂居士瞧瞧吧。”
少年递了诗来,只见题目是春山,下边已写好了二句:
烟浮远岫移青影,日暖层林透碧纱。
“居士,你瞧我这两句如何?此二句写春山之景,但我却觉着虽写景工稳,但略显平实,缺乏点睛之笔和更深远的意趣。也不知后边该如何下笔了。”
何七瞥了他一眼,此人倒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不少人写完诗后便觉只有自己的诗才可入眼,目中无人,不过这也是一些文人的通病。但像这人这种写完还知道分析的人可不多见。
“春山……”何七皱起眉头,轻声嘟囔着,春山之景要如何点睛呢?何七正沉思,那少年却忽的凑上来,道:“正是,下场的题目就是春山。”
“嗯?”何七惊疑转头,迟疑片刻,“下场……不是还没开始吗?”
“是,这题目是我买来的。”少年毫不避讳,一点也无愧疚羞赧之色。何七被他这坦然的态度多惊,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呵呵笑了两声,低声道:“原来这题目是能买到的……”心道赵元礼说的果然不错,这玉渊诗会果真是已经变味了。
谁知那少年听到了何七话,又补充道:“就是从社主澹庵先生那儿买的,应当是真的。”
“社主……”何七方才知道诗社里某些人卖题从中牟利,但实在没想到这人会是社主啊。怪道这社主今年出山来,感情是钱袋子空了来敛财了。社主都如此,何七不敢想着玉渊诗社到底是什么样了。那魏铭写的诗,该不会也是……晓得了这些,难免叫人浮想联翩,何七摇了摇脑袋,还是赶紧看看眼前这诗吧,早点改完去寻何明镜才是正事。
烟浮远岫移青影,日暖层林透碧纱,再读这两句诗,何七眉头微蹙,这少年自评得不错,确实有些平实了。要有意趣,要从何处改呢?何七盯住那个“移”字,忽的灵光一现,在脑中将“移”换了个字,便脱口而出道:“烟浮远岫分青影,日暖层林透碧纱。”
何七才说罢,那少年就双眼放光,道:“好,好诗!这个‘分’字用得妙。”
“移青影”,是被动地描绘青影在烟中移动,而“分青影”,则赋予了烟雾主动性——是那飘浮的烟霭,如同无形的笔触,将连绵的青色山影“分割”开来,使山峦的层次在朦胧中更加分明。
那少年喜笑颜开,道:“居士果然是技压群雄,我没看错人。”
一旁的侍从瞧不出诗中的门道,但见主子高兴,也跟着高兴,但不免又担心道:“六公子,我听说四公子也请来了厉害的能手,居士这诗能行吗?”
“哼,居士改的这诗可不是谁都能比得过的。”少年不知是对何七有信心,还是对自己看诗的眼光自信。他将那两句诗又读一遍,眉眼间都是笑意,拍了拍何七的肩膀,道:“居士,今日真是多谢你了,来日有缘再见,必当报答。”
何七并不像他这么开心,只问道:“公子,我可以走了吗?”
“自然,居士要去哪儿?我送居士吧!”
这会儿礼数倒是周到了,何七腹诽,笑了声,道:“公子留步,下场诗会应当是要开始了,公子还是赶紧回去吧。”
少年朝那头瞟了一眼,发现诗会的人果然都陆陆续续地往回走了,便道:“那我便不送居士了,今日多谢你。”
“不谢不谢,公子快走吧。”何七一心系着何明镜,实在是无意与这少年周旋,匆忙告别后,便转身朝万柳堂的方向走去了。
这小插曲实在是耽误了些时间,重新走回岸边时,何七再往对岸看时,已经看不到何明镜的身影了。这叫何七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上回就是自己离开了一会儿,便有人上前挑衅,今日这赏花宴人更多,范玉兰之流肯定是不缺的。
想到这,不知怎的,何七腔子里的心咚咚跳了起来,眼睛不错地往对岸看,脚下的步子也紧了。眼看着着这万柳堂近了,何七去找何明镜的身影,可才走几步,岸边的人忽的闹了起来,人群聚集在一起,乱糟糟的。
何明镜不会再里头吧?何七虽然还没走进,但这会儿心里已经在想着一会儿该如何钻进人群当中,默默规划好了一条路线。
只是何七想的这条路线还没开始走,就见到一个青色人影被人从人群中推搡了出来,正是何七一直在找寻的何明镜。
“二……”何七的姐还没喊出口,就见何明镜一个踉跄,竟然直直跌进了水中。
“二姐姐!”何七几步并做一步跑上前,只是不想有人比她反应更快。
“快,何姑娘落水了,你们快去救人呐!”竟又是那范玉兰,她正一脸着急地指挥着身边几个家丁,那几个汉子正面面相觑。
其心可诛!何明镜今日穿得衣衫都是薄透的,一落水便不能看了,这范玉兰的心思已经摆到明面上来了。
不过有她在,就觉不会让范玉兰这念头得逞。何七匆匆接下外衫扣子,正准备要下水救人时,却见另一个身影比她还先一步跳入了水中。何七连人影都没看清,直到那人在水里胡乱扑腾,勉强露出半张脸来,何七才认出那是李承之。一旁的范玉兰更是大惊失色,她哪里能想到,李承之竟然自己跳了下去。
只是他好像不会游泳,眼看着就要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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