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云,好像松饼哦。
天阙仰头看着天,看着看着,咽了咽唾沫。
从叙与他一起仰头看:“哪里有什么?”
天阙回神,天阙不知何时开始嚼啊嚼。
“你在吃什么?”从叙皱眉,他捏开朝天阙的嘴巴,什么也没有。从叙伸手指探入天阙口中,翻来覆去检查朝天阙的舌头,里面连点食物渣渣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吃还嚼得欢快?
傻子。
本就是不聪明的人,能指望天阙做出什么正常人的举动?
从叙只是注视着面前的小少年,亘古的冰霜冻结。从叙看向天阙的目光介于恨与爱之间,是恨与爱交杂的情。
在从叙与天阙刚认识没多久时,他们并没有现在热切。从叙很多时候看不懂天阙的想法,看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他是一步步挨近天阙,一点点摸透天阙。
有时,从叙稍一没注意,天阙就从树上枝头揪下了半朵花、几片叶子塞进嘴里,嚼嚼嚼,嚼嚼嚼。
朝府之中鲜花绿树成荫,根本不知道哪些能吃哪些不能。万一中毒了怎么办!在这朝府之中,没有人会来救天阙。
从叙惊慌之下,只能捏住天阙的脸,伸手指抠出那嚼烂的碎渣,面无表情地瞪着发呆的天阙,把渣子塞进口中。“如果有毒,咱们一起死吧。”
天阙心虚又害怕,揪着从叙的衣领,瞪大眼睛瞅着他。什么是死,天阙是知道的,他看见过死人,也看见过人死。
天阙不会吃让自己死掉的东西,可他并不知道这些东西会不会让从叙死掉。从叙也不知道,但这是个理由,也是个教育孩子的好时机。
从叙捏着天阙鼻子,一遍遍谆谆教导。
“不可以随便摘东西吃,谁知道有没有毒,中毒的是会烂肠破腹,很痛很痛……”
慢慢地,天阙不会随手摘东西吃。但天阙又走向另一个方向,只有从叙点头允肯,只有从叙带来的食物他才会吃。
从叙:对,没错。他怎么会给天阙有毒的东西呢?他绝对不会伤害天阙。
从叙一步步入侵天阙本就狭窄的生活空间。从叙给天阙穿衣服洗漱,给天阙管控食物,在衣之上,在食之上一步步逼近。
衣食住行,很快,天阙无比依赖从叙。
不论什么事,都需要从叙。
从叙哥哥帮我……
所以眼神尚且懵懂的少年踏出那一步毫不意外。帮我找大人?夫人?太太?哦哦是大夫……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从叙看着茫然又似乎纠结的天阙,闭了闭眼,他伸手捂住天阙的嘴,低头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再次伸手捂住。从叙的唇落在自己手指上,那是遮住天阙眼睛的位置。
“不管了。”
天阙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有关系,反正这一刻,从叙是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
天阙乖乖闭眼抿唇,从叙抱着天阙回了院子,只是单纯帮天阙解决生理问题。
在天阙胸脯起伏眼眸湿润的喘息声里,从叙温声细语,再次嘱咐:“以后,不许对其他人说要他帮你。”
天阙只是不住地点头,他记住了。
十几天后,学会姿势的从叙再次回到这座小院子,这次,从叙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
那日小院里没有点燃一星烛火,可热气仍然腾烧了半夜。
——
对于从叙而言,五小姐并不是多么聪慧的女子。柔善多过坚韧,心软多过理智。诗文才华方面出色,情感心性却有些寻常。
但对于朝洵许多子女而言,朝嘉真是再好不过的“姊姊”。
朝嘉真并非朝府长姐,却担任了朝府长姐的职责。他们的父亲只喜欢聪慧懂事的孩子,而朝嘉真就是其中最优秀听话的。对于不能让他满意的孩子,朝洵从来不会投注一份眼光。
在这个府邸里,许多孩子的生活都颇为艰难。当然并非天阙那般,他们衣食无忧,只是受到父亲的冷落忽视,总是会有许多不便利的地方。
朝嘉真常常是帮助他们的人。
朝嘉真帮助她的妹妹们,好让听懂先生的教导,也会教导其他弟弟们,为他们答疑解惑。
虽然父亲依然忽视他们,但他不会斥责他们的愚蠢痴笨。
愚蠢痴笨的人最令父亲讨厌,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朝天阙就是明晃晃的例子。
“所以,如果你不是姊姊的同胞亲弟弟,今日哪怕被父亲打死了,我们也不会多劝你一句。”
拉着朝嘉石的孩子们最后这么说。
他们是听过父亲斥骂的,他们是体验过父亲冷落的,他们是知道父亲是多么一个冷酷无情只看重利益的人。
朝嘉石有一个好姐姐,五小姐的聪慧灵敏让朝嘉石从未被父亲责骂嫌恶。
一出生便知道父亲最宠爱的女儿是自己姐姐,一出生便感受到父亲对姐姐多么体贴温柔的朝嘉石绝不相信!
直到朝嘉石跪在祠堂里挨了十几鞭子,血淋淋的茫然无措,失魂落魄时。这个不过七八岁的少年才终于明白,原来父亲真的不爱阿姊。
“新婚第二日就去花楼的小国舅自会有人收拾,但这个人绝不会是父亲。”在朝嘉石身边是拉不住他,最后咬了咬牙跟上前来也被打被罚跪祠堂的十五阿姊。
十五说:“韦家人会给父亲一个交代的。”
所以哪怕再怎么排斥这桩婚事,再怎么不情愿,哪怕小国舅新婚第二天就抛弃妻子去寻花问柳,韦小国就该回门的那一日,还是会回门“负荆请罪”的。
这是两家人的婚事,不是两个人的婚事。
朝嘉石好像打起了一点精神,他没有听懂十五阿姊给他说的话里暗示了些什么,朝嘉石只知道在小国舅回门的那一天,他可以找这个姐夫麻烦!
这个七八岁的孩子远远没有他姐姐聪慧。
十五叹了口气。
禄安公主几年来始终不渝,坚持不懈地找朝洵麻烦,还是给了朝洵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毕竟前些年这个女子只是一个寻常公主,在大照皇家玉牒上虽有排名却没有封号,并不被顺平帝重视。与顺平帝除太子之外的所有儿女都大差不差,影响不了一点朝政国事。
可是这几年里,禄安公主日益受宠,取代了所有公主,她在顺平帝的眼里有着强烈存在感,并且非常能够笼络帝心,让顺平帝为禄安公主出手。顺平帝对禄安公主虽然称不上是千依百顺,但,禄安公主的话语也在顺平帝的耳朵里十分有分量,能够左右顺平帝的心情。
而朝洵这个丞相的定位更倾向于宠臣而非能臣,可以说,顺平帝的心情如果不好,那朝洵的心情也别想好了。
所以,朝洵需要一个比起禄安公主这个女儿,更会吹顺平帝枕边风的人。搭上韦家为的当然不是韦小国舅,而是韦家所出的皇后,当今太子的娘。
所以朝嘉真的嫁人,维系着的可是朝洵的官位啊!哪里能是两个小年轻不满能够反抗得了的。
然而,面对朝洵勾搭上韦家这一招,禄安公主击种鱼表示:吹枕头风这一招本公主已经玩够了!
她要釜底抽薪,直接端了朝洵的饭碗。
朝洵为什么受她父皇重视,不就是因为朝洵豁得出面子,折得下腰板,敢接受她父皇那点过于要脸的爱好吗?
顺平帝本是一分没有,但是要论脸面,他可是要扯得比天还要大!
敢称笔锋锐王羲之,敢论画功高吴道子。
只要别人能吹,顺平帝也敢乐呵呵地接受这些吹捧。所有人捧着顺平帝,把他捧得像是一朵娇软的花。
风吹雨淋就会颓废破碎。可在温室里,他能张牙舞爪地叫喊:天上日月尽为朕抛洒辉光!
完全认不清自己,要修建温室别宫,要与道长高僧修行,要众人称赞他的书法绘画,要泰山封禅昭告天地与先祖!
尽管如今已民不聊生,尽管北夷索要的上贡越来越多。
总归,祸害不到他的头顶。
所以大照朝堂上下也为了讨好这位主子,使劲儿捞钱,使劲儿花。朝洵是给顺平帝给自己捞钱捞得最凶的那个,也是顺平帝用得最顺手的那个。
顺平帝要修别宫,朝洵拿得出钱来。顺平帝要称赞马屁,朝洵也能睁眼就是夸。顺平帝不管做什么朝洵都能贴心地支持,所以不过几年时间,朝洵就爬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如果不是这辈子有禄安公主兢兢业业地捣乱,朝洵早就坐稳了丞相的位置,开始大权独揽,遮蔽日月。将顺平帝的眼睛耳朵蒙罩起来,在大照作威作福,作到他手段通天,财比国库,而后北夷大军直入越阳都城掳走顺平帝与未来的靖安帝!
宫阙万间做了土,皇亲国戚尽为虏。
“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取代朝洵。”禄安公主对从叙道:“朝洵给父皇捞钱修宫殿,你就给父皇捞钱修宫殿;朝洵排除异己,不择手段让父皇感受到通达便利,你也应当如此。”
诸如此类,不必言表。
击种鱼照着朝洵的路子成为了顺平帝宠爱的公主,从叙也应当可以顺着这一条路,成为顺平帝最利手的刀刃。
而后,作用已经被击种鱼和从叙取代的朝洵就可以滚下台了。
击种鱼想得很美,可朝洵并不是个乖的。
没有关系,击种鱼不仅仅安排了朝洵一步步失宠,退出朝堂的路,还安排了他的死期。
“逍遥侯,久仰久仰。”
那是一个看上去便潇洒脱尘的男人。因为他眼里只能看见他想看见的东西,不在乎其他一切。
击种鱼在身前向他行礼,逍遥侯却笔直看向了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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