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逊口口声声喊阮岘“小白兔”,却是第一次见到真人。ISRA的医疗组与专家团队联合会诊,得出的结论十分不理想。
阮岘已经昏迷超过一周,按照预期,他本应该在第三天上午清醒过来。
ISRA在ICU里配上了新设备,监测了二十四小时,发现阮岘大脑中的活跃细胞越来越少,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脑死亡是他的结局。
“他脑袋里的伤口愈合得很好,没有新的出血点,我们合理怀疑是他个人没有求生意志,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
霍诤行听完威尔逊的解释,久久不语。
他不是无法接受死亡,只是无法接受阮岘的死亡。阮岘跳楼时,嘴角是带着笑的,霍诤行拼尽全力接住他,却摸到了一脸的血和泪。
阮岘不是真的想死,只是没了活下去的理由。霍诤行能够想到这些,他也曾因为深深的愧疚与负罪感想过一命抵一命,那个时候他在国外读书,枕边总藏着一把美工刀,随时准备给自己一个了结。
在他又一次割伤自己的某天,霍构跑来国外跟他说:“阿行,听说阮家活下来的孩子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创伤,精神总不好,你换个思路,不要总想阮宇,你想想阮岘。”
想想阮岘,你想一想阮岘……霍诤行从梦中惊醒,发觉枕头湿了一片。
阮岘没有多重,砸下来的力度却重如千钧,霍诤行感觉自己胸口的肋骨再也无法愈合,它们会凹陷在他的心窝,只要他一呼吸,就刺得他血肉飞溅。
病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霍诤行听着自己不规律的心跳声,半晌后,忍着剧痛坐起身,疼出了满头冷汗。
他缓了缓,硬撑着身体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迈出脚步。
每走一步都惊险万分,说不准哪根断骨突然插进心脏,直接要了他的命。霍诤行不在乎,如果终有一死,他希望死得其所。
艰难地挪到病房门口,拉开房门的手止不住地颤抖。霍诤行曾经创下过登顶世界最高峰的最快记录,如今却连迈出一步都痛苦万分。
他终于挪到了ICU门前。
探视窗的帘子紧紧拉着,霍诤行沉重地喘息,忍受呼吸的疼痛,双眼望着那扇不会对他打开的窗。
阮岘就在窗后,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了无生趣。
“对不起,”霍诤行不知是疼得还是累得,眼白忍出了血丝,“现在才来看你。”
他似乎听到了阮岘微弱的呼吸声,脑子里的弦霎时绷紧,他怕下一秒那道微弱的声响突然断掉,窗后那个攒足了失望的人,不再留恋窗外的世界。
他必须做些什么,哪怕孤注一掷。
第八日,阮岘仍旧没有醒来,会诊组无计可施,通过威尔逊转告霍诤行,尽快做好应对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
霍诤行摇头,“还有一个办法。”
威尔逊骂他疯了。
“我必须试试。”霍诤行一把拽住想要落荒而逃的秘书长,强硬到毫无畏惧,“威尔逊,帮我!”
“我们应该保持理智,等一等好吗,或许他明天就醒!”
“别给我画饼。”霍诤行松开他,眼神中透出势在必得,“你们请我加入‘精神领袖’计划的协议里写着‘无条件协助’,所以你必须听我的。”
威尔逊气得给了他一拳头,“你要我眼睁睁看你送死?!”
霍诤行蹭蹭破了皮的嘴角,笑得坦然,“别把人看扁了,秘书长。”
秘书长骂骂咧咧地召集相关人员紧急开会。
尽管威尔逊努力拖延准备时间,该来的总归会来。共事多年,他当然了解霍诤行对于治好阮岘的决心,或者说执念。
“精神领袖”计划刚起步的时候,他们偶然发掘了热衷于探险的霍诤行,用尽方法笼络他,将他拉到了团队里,十几年来,一批批候选者或者主动放弃或者被刷掉,霍诤行神奇地越爬越高,成为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他们可以放走任何一个科研人员,可以随意更换管理层,却始终无法找到第二个霍诤行,威尔逊时常觉得他心中有座高不可攀的山,没有人知道霍诤行想要攀登的终点在哪里。
这次,霍诤行真的停下了脚步,他站在阮岘床前,如同仰望自己的山,他的终点就在那里。
“真的不再等等吗?”
“不了,威尔逊,我等得起,他不可以。”
“你知道的,这项技术的临床试验始终存在缺陷,万一失败,你们两个都会面临生命危险。”
“别吓我了,秘书长。”霍诤行拍拍威尔逊的肩膀,“我知道你有方法在不伤害病人的前提下,解除我们之间的脑神经连接。”
“可那会严重损害你的脑部神经!”威尔逊已然束手无策,只能气急败坏,“你难道想自己变成傻子或者尸体?别这样好吗,万一他醒了,你让他怎么面对这样的结局?这完全是个自私的选择。”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话重了,想要找补一下,霍诤行顺着他的话点头,静默数秒,沉吟道:“如果真是那样,麻烦你代我向他说句抱歉。”
“你根本没有听懂我话里的重点!”
霍诤行失笑,“听懂了,朋友。”笑意隐藏,他无比郑重地托付,“威尔逊,万一发生你说的情况,答应我,按照我的遗嘱办事,陈哲会看住你,还有我的律师,他们都会在场。”
陈哲从未违背过他的意思,守在一旁,几次想插嘴,最终还是将话咽回肚子,只问:“老板,真的不用通知您父母吗?”
霍诤行没回答,反而问他和许梦易的官司进行得如何。
陈哲懂了,随着他变换话题,“何律师准备得差不多了,刘熠还在劝那个叫阿桃的女人出庭作证,多国稽查局已经联合冻结许梦易的所有资产,正式发了引渡文件,这边的官司一结束,她就得去外国轮番上庭。”
“很好。”霍诤行发自内心地满意,“别让她闲下来,也别让她手里多出一毛钱,扣除被罚的税款,剩下的所有资产,请何律师帮忙讨回阮岘该得的部分,不用心软。”
陈哲一一记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时间差不多了。
ISRA特派专家过来通知:“诤行,马上要进手术室了。”
威尔逊一把握住霍诤行的手腕,花白的头发随着他激动的语气抖动,“记住,你只有四十八小时的时间,时间到了我们会发出信号,千万别硬撑,那样只会害了你们两个!”
“知道了。”霍诤行安抚地拍拍他颤抖的手背,“真的记住了,尊敬的威尔逊先生。”
阮岘毫无知觉地转移到手术室,霍诤行躺在他旁边的床上,麻醉医生轻声提醒:“霍先生,马上开始注射,您可以闭眼休息了。”
“好的。”霍诤行抓紧时间看了昏迷的阮岘一眼,随即感受到注射的刺痛,天花板开始旋转,一阵急促的眩晕过后,他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如同一抹幽魂飘荡在不知名的空间,没有目的地徜徉其中。
他镇定精神,努力寻找这处空间的漏洞,时间在这里没有概念,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或许是因为,阮岘将自己彻底放逐,无所谓身在何处。
寂静,无穷无尽的寂静,这便是阮岘目前的精神状态,霍诤行逐渐被这处空间同化,越来越迷茫,但同时被一种极致的安全感包裹。
如果就此昏睡……霍诤行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却挡不住睡意来袭。
“打死你!丧门星!”一声女人的戾喝。
原本毫无缝隙的空间出现一处破绽,天光乍泄,霍诤行立刻追上去。
刺目光线冲破无尽黑暗,万里晴空之下,一处幽静的宅子骤然出现在视野中,霍诤行没有犹豫地跑过去,想要推开紧闭的铁门,一巴掌拍上去,却只听到“啪”的一声。
霍诤行疑惑地看向自己又软又白的手,惊悚地发现,自己穿着儿童版白衬衫,两条短短的细腿套在浅灰色短裤里。
“哪儿来的野孩子!”
隔着铁门的缝隙,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女人用粗木棍指着他的鼻子,“再看眼睛给你剜掉!”
霍诤行冷冷地打量面前穿得花枝招展、涂脂抹粉却粗俗至极的恶女人,“你是谁?”
“你管老娘是谁!”女人撸着袖子走过来,晃悠着手里的棍子,“欠打的东西。”
霍诤行意识到自己目前不是女人的对手,慌忙倒退,女人却没有再往前走。
一双比他更小更白的手抱住了女人的腿,手的主人看上去只有三四岁大,脸上都是泪,哭得嗓子都哑了,却还是用力抱着对方的腿,口齿不清地喊:“姨姨,姨姨……”
女人不耐烦地单手拎起小男孩儿,不情不愿地抱住,往他屁股上狠狠拧了一把,“再敢偷跑,往死里打你。”
小男孩儿紧紧搂住女人的脖子,被掐得浑身颤抖也不撒手,只抿着嘴抽噎。
“姨姨告诉你,外面都是坏人,家里才是最安全的,你学哥哥做什么?哥哥命好着呢,你生下来就是个丧门星,也就我不嫌弃你,你就老实点儿,别总想着溜出去,被人发现了,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女人絮絮叨叨地抱着男孩儿往房子里走,渐渐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霍诤行浑身剧烈地发着抖,因为他发现,那个孩子,好像他记忆中的阮宇。
可这里不是阮岘的记忆吗?阮宇比阮岘大四岁,眼前的阮宇看样子才三四岁,阮岘应该还没出生,怎么可能记得阮宇三四岁的样子?
而且,阮岘人呢?他既然记得这段往事,肯定和他一样目睹了眼前的情景,霍诤行慌张地左顾右盼,又绕着宅子跑了几圈,连草丛都翻了好几遍,也没发现阮岘的身影。
真是太奇怪了。
piu,作者开始实施痊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第 32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