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恍如隔世,刘熠险些没认出她来,医院附近车水马龙,人流穿梭,他们一男一女,一个衣冠楚楚,一个落魄凶狠,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刘熠以为许梦易被带走调查前嘱咐阿桃来威胁他,虽然面上平静,实际上如临大敌。可事实远比他能想到的离谱。
阿桃拦着他,贸然喊了他一声:“表哥。”
这触痛了他的神经,阿桃得逞了,刘熠带她回家,分给她卧室,自己睡沙发。
他们实在算不上熟悉,虽然血脉相连。小时候,刘熠住在城里,阿桃守在农村老家,只有过年时偶尔碰面,又因为男女有别,玩不到一起,也不怎么交谈。
刘熠十几岁出国读书,时隔多年,早不记得自己在老家还有个表妹,因此第一次上门诊断时,完全没有认出阿桃就是小时候碰过几次面的小姑娘,也就更谈不上亲切了。更何况,她以前不叫阿桃,只有个“丫头”的小名。
阿桃洗完澡,大喇喇地穿着睡衣坐到沙发上,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下巴一抬,指使刘熠帮她清理伤口。
隐约对她小时候的模样有了印象,刘熠怀揣着自己都说不清的身为兄长的责任感,找出碘伏和棉签来。阿桃下巴抬得高高的,虽然表现得理所应当,神色却并不够自然,眼睛叽里咕噜转来转去,在刘熠弄疼她鼻子下的伤口时,做作地冷嘶一声。
刘熠动作更轻,没过脑子地问:“又是你爸打的?”
问完才觉得不妥,他的小表妹长大后并不可爱,看上去自尊心极强,他简直是在对方的雷点上蹦迪。
阿桃果然肉眼可见地恼火起来,却没有否认,理所当然地说:“你必须收留我。”
刘熠点点头,丢掉棉签,一边用酒精湿巾给自己的手消毒,一边说:“我在国内的期间,你可以一直住这里。”
“你难道还要出国?”阿桃面色不善,“你回国就是替姑姑赎罪的,阮岘现在生死不明,你如果一走了之,对得起他吗?”
刘熠默然无语,再看向她时,不知是不是阿桃的错觉,他的眼神里有股狠劲儿。
“你知道?”刘熠双目晦暗,看不出有没有生气。
阿桃有些怕了,她仗着曾经那点儿拿不出手的情谊蹭吃蹭住,嘴上却说人家的不是,换她也高兴不起来。
但是在这件事上,她又认为自己必须占领道德高地,因为受伤被害的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她身为姐姐,当然可以代替弟弟从刘熠这个犯人家属身上讨些好处。
“她告诉我的。”阿桃自认为理直气壮,说话时却不自在地挠了挠侧脸,“那谁,我妈。”
“你妈?”刘熠实打实地怔愣了一下,“她不是很早就去世了吗?”
阿桃气得跳脚,“你妈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刘熠不理她的咒骂,试图和她探讨,“你妈是谁?”
“许梦易啊!”阿桃气得要死,抬起脚踹他,“她还是你舅妈呢!”
刘熠无法理解阿桃的话,阿桃也无法理解刘熠的不解,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刘熠试图捋清他们之间的误会,“你的意思是,许梦易是你的母亲,也就是我舅舅刘大有的妻子?”
“曾经的妻子。”阿桃底气不足,露出一种被同班同学知道自己是单亲家庭的窘迫,“他们没有领过结婚证,顶多算事实婚姻。”
而她,就是那桩事实婚姻最终产出的恶果。阿桃想,换成她是许梦易,也会毫不犹豫地扔下她,去大城市找自己的亲生父亲过好日子。
从小到大她都在恨,恨自己是刘大有那样的烂人的女儿,恨许梦易心狠,恨自己拿不出手。
后来许梦易找到她,给了她一份看守阮岘的差事,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最差劲的,阮岘才是,他甚至算不上一个真正的人。
一个鬼魂、一个疯子,外加她这样一颗烂人结出来的烂果子,被许梦易安置在阮家老宅里,自生自灭,他们连绊脚石都算不上,许梦易生下他们,榨干他们的一切,最后随手丢弃。
所以她一直不懂阮岘究竟为什么总是渴望所谓的父母之爱,明明生下来就没有,一直强求,不发疯才怪。
一旦陷入类似的思考中,阿桃就像变了个人,安静沉默极了。
“怎么可能……”刘熠喃喃自语,从没有如此怀疑过自己的智商,“许梦易十五岁就创作了乡村田野系列油画,她出身书画世家,是出了名的才女,怎么会和舅舅那样的人结婚,还生下你?”
许梦易在十八岁的时候生下阮宇,为此遭受了满城非议,阿桃比阮宇还要大一岁,难道说,在生下阮宇之前,许梦易竟然在农村生活过,并且同他那个认不得几个字的舅舅生了大女儿阿桃?
这太玄幻了,刘熠的脑子如同被动输入一段毫无逻辑的乱码,他甚至怀疑阿桃在说谎,毕竟这个姑娘从小就哭着喊着要妈妈,后来听说被打怕了才学会闭口不提,她或许因此产生了偏执人格,为此不惜将对自己多有关照的许梦易编造成记忆中的母亲。
听完他的话,阿桃仿佛遭受了某种致命的侮辱,狠狠踹了他一脚,回房间生起了闷气。
刘熠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想知道他的母亲能不能如期出狱,许梦易有没有兑现承诺,只要……只要他帮助她带走阮岘,就不再向警方提供新的犯罪证据。
原本还想从阿桃这里打探消息,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阿桃知道的并不比他多。实际上,就算阿桃知道什么,他也不敢再轻易相信。人总是在犯错后才会理智,他助纣为虐,害了阮岘,现在想起来,许梦易手里并不一定有所谓的新证据,他关心则乱,被人家彻底摆了一道。
好像从许梦易和阮建则半夜敲响疗养院的大门那天开始,命运的齿轮悄然开始转动,原本尽在掌握的一切都失去轨迹,狂乱而嚣张地揭开尘封多年的幕布,他不敢猜测幕布后面藏着怎样的隐秘。他一心盼着阮岘赶快醒来,好让他的罪过少些。
两人不尴不尬地住在同一屋檐下,次日一早,刘熠雷打不动准备去医院,临出门前,阿桃总算肯露面,纡尊降贵地问:“阮岘能好起来吗?”
按照她的说法,阮岘该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可也没见她对阮岘怎么照顾,甚至多次当着他的面打骂阮岘,刘熠对她的观感无比复杂,嘴上回道:“专家今天会诊,应该问题不大。”
阿桃便没有再问,躲回房间继续生气去了。
刘熠的说法掺了很大水分,事实是,除了第一次成功探视阮岘,他之后再去ICU,都被陈哲以及他手下的保镖赶了出来。
霍诤行虽然还不能动弹,却可以靠别人的手拦住他。
刘熠问心有愧,甚至主动挨了陈哲两拳,虽然他知道这并不能让对方消气。
本以为又要无功而返,陈哲却一改怒气冲冲,阴阳怪气地拦住他说:“老板要见你。”
霍诤行的病房在楼下,刘熠惴惴不安地推开房门,见他靠在病床上,听到开门声,不动声色地朝他投来目光。
刘熠如芒在背,立在床前,不敢坐下,也不敢主动挑起话头。
霍诤行从没受过如此严重的伤,当时阮岘跳下来,他完全可以躲开,但是他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他失去了理智,甚至没有想过自己如果真的因此丧命,那些害了阮岘的人将会多么侥幸逃过一劫。
可霍诤行并不后悔,虽然阮岘暂时昏迷,但至少还活着。只要阮岘活着,就值得。
主要伤在胸前的肋骨,霍诤行说起话来仍旧倍感疼痛,他咬牙忍着,听上去分外不留情面,“认识刘春华吗?”
刘熠如同待宰的羔羊,“你调查过了。”
霍诤行缓了缓,拳头抵住床沿,压抑着痛感与情绪,“刘春华和冯三因为一起绑架杀人案,一个被判二十年,一个已经枪决,对于法律的制裁,你有异议?”
“不,没有……”刘熠不堪忍受地倒退着,“他们罪有应得,可她是我母亲,没有她,我……”
“我没有兴趣听你们母子情深的故事。”霍诤行直接打断他,“我们再谈一次合作。”
“什么?”
“出庭作证,向法官说出实情,证明阮岘受许梦易虐待,被她非法侵占个人油画作品并取得非法收益。”霍诤行面无表情,却咄咄逼人,“还有那个藏在你家里的人,喊上她,一起。”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他处处留下踪迹,霍诤行只要有心,将他的祖宗十八代刨出来也不在话下。
刘熠左右为难,“我可以作证,但是阿桃,她不一定愿意。”
“刘医生,你搞错了。”霍诤行无奈地看着他犯蠢,“我不是在求你,许梦易能做到的事,我也可以。”
只要刘熠希望刘春华如期释放,那么任何人都可以借此威胁他,刘熠好像现在才搞清楚这一点。霍诤行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会借他的手接触阮岘,竟然轻信了这样一个满身漏洞的人。
刘熠怀着极大的胆怯同意他的要求,抹了把脸,转而问:“阮岘的会诊结果还好吗?”
霍诤行没搭理他。
不知道盆友们能不能捋清楚这微微复杂的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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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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