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房的……模棱两可的评价,霍诤行说地平静,让人看不出是否在嘲讽。
阮岘有些受挫,西装本就不适合他,太板正了,他平时最爱穿的是卫衣牛仔裤,实在无福消受。
霍诤行看出他想打退堂鼓,去外面的衣架上挑选半天,找到一套宝蓝色缎面小礼服,里面可以配稍微宽松些的灯笼袖衬衣。
“太华丽了吧。”阮岘不肯换,“我不行的。”
“想我亲手给你换?”霍诤行点点头,开始动手,阮岘躲到一边,乖乖换上。
这套衣服倒是不用衬衫夹,整体略显宽松慵懒,宝蓝色缎面燕尾服加重了贵气,又衬得阮岘肤白胜雪,他一换好,霍诤行便满意得笑了。
被认可总归是值得开心的事,阮岘转眼忘记自己刚才还不愿意换,乐颠颠地走出试衣间,想看看店员们的反应。
他跟个小天鹅一样,翘着脚在外面晃了一圈,得到店员们“真适合您”“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做的”“太衬您的气质了”等等诸多赞美。
霍诤行就在一旁欣赏这一幕,等他炫耀够了,才说:“腰身有些宽,让他们改改。”
阮岘换回自己的衣服,等店员把西装拿走去做临时修改,才偷偷摸摸地蹭着他问:“你不再点评一下吗?”
霍诤行故意晾他一会儿,答非所问,“像B612星球原住民。”
什么乱七八糟的,阮岘听不懂,扭过脸去。霍诤行不忙着解答,等衣服改好的时间里,又拽他去旁边的店里试皮鞋。
这间店没法子薅羊毛,霍诤行魅力有限,大概是脚长得不如人意,因此没有接到皮鞋代言。
每双鞋子的价格都在五位数以上,阮岘看一眼都觉得少块肉,霍诤行却把他按坐在沙发上,让店员挑出五六双符合要求的,半跪在地上,要帮他一双双试。
阮岘穿的是白袜子,配运动鞋刚好,穿上皮鞋就不是那么回事,霍诤行也不嫌脏,帮他脱掉袜子,换上店员递过来的新的黑袜。
他们旁若无人地试鞋子,不远处一个男店员拿手机对着他们拍,阮岘想要站起来,霍诤行不准,“老实待着,又不花你的钱。”
“不是钱……”阮岘小声告密,“有人在拍我们。”
霍诤行不理,给他系好鞋带后才说:“走两步看合不合脚。”然后起身,去找偷拍他们的店员算账。
鞋子合脚,霍诤行收拾完不懂事的店员,抱着手臂朝阮岘挑挑眉。
阮岘肉疼地掏出黑卡,给鞋子结了账。
鞋是他买的,钱是他花的,阮岘一时弄不清自己算不算欠了霍诤行,他惊觉,这大概就是霍诤行给他卡的目的,让他无意识地欠下巨款!
阮岘恍然大悟,但又不能不花,因为他赚的钱虽然打到自己的卡上,但卡在霍诤行手里。
啊,彻头彻尾的穷人。
拿回改好的西装,二人骑摩托回到轻轻画室,怕被人看到,阮岘勒令霍诤行停在距离画室二百米的路边,霍诤行一条腿支在地上,隔着头盔说:“晚上等我来接你。”
阮岘点头,反应了一下,“你也去?”
霍诤行抬手在他额头轻轻一敲,“嫌我烦了?”
“没有。”阮岘摸摸被敲中的皮肤,嬉皮笑脸,“只是没想到你也算艺术家。”
霍诤行气笑了,“我看你是屁股不疼了。”
阮岘对他在大街上开黄腔表示瞠目结舌,在被惩罚屁股前,麻溜逃跑。
气喘吁吁地回到宿舍,阮岘把西装挂好,唯恐这么贵的衣服有褶皱,闲来无事,搜索了一下参加高规格宴会的注意事项,默默记在心里。
叮咚,收到私信。
【真期待明天与你见面。】
又是那个人。
这一次,IP显示在这座城市。
阮岘慌了会儿,什么都没回复,截图发给霍诤行。
霍诤行直接打过电话来,“已经查到他的具体位置,别怕,能抓到。”
“需不需要先报警?”阮岘还是担心,“你别自己抓,万一真的是坏人呢。”
霍诤行调侃他:“担心我啊。”话锋一转,“我不动手,有保镖。”
阮岘放心不少,面对手机里三条预告性质的威胁私信也不再恐慌,甚至想,如果明天这人不出现,他钓也要把人钓出来,以绝后患。
还有刘春华,阮岘想起她便如鲠在喉,收拾好后,坐电梯去一楼大厅。
“小毛,新来的保洁今天有露面吗?”阮岘递给小毛一根网红冰激凌,昨天霍诤行买回来的。
“哇,谢谢阮老师,这个牌子好贵的!”小毛啃上冰激凌,小声说,“我只跟你说哈,那个新来的刘姨听说犯过大事呢,咱这里这么多孩子,她留下来就是个隐患。”
阮岘顺着她的话,“是啊,很大的隐患,所以我想拜托你盯着她,如果她有任何不正常的举动,一定告诉院长,或者告诉我也行,我去和院长说,坚决不能让她伤害我们的学生。”
小毛不住点头,“你放心,我肯定盯着她,307教室刚才空出来了,她现在应该在收拾。”
307。
刘春华果然在。
她佝偻着背,双臂用力拖动拖布,埋头打扫,听到脚步声,喘着气说:“别进来,有水。”
脚步声不停,一步步靠近,踩在湿乎乎的地板上,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敲在她心头。
如有所感地转过身,刘春华瞳孔一缩。
“阮,阮老师。”她扶着拖布把,往后退,不敢看阮岘的眼睛。
阮岘停在一张课桌旁,扫视她瑟缩的身形与花白的头发,微微一笑,“刘姨,上次话没说完,我们再聊聊。”
刘春华不应声,又往后退,几乎退到窗边。
“你怕我?”阮岘仍旧停在课桌旁,实在有些惊讶,“我倒是没想过吓你,果然是风水轮流转,你也有怕我的一天。”
“阮老师,我混口饭吃的……”刘春华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眼又慌忙错开视线,“我老了,威胁不到你,你饶了我吧,我躲着你还不行吗……”
“我饶了你,你饶过我吗?”面对这个曾经狠狠伤害过他的祸首,阮岘无法做到平静,“刘春华,你不会以为你坐过牢,就赎了罪吧。”
刘春华说不出话,曾经她也是巧舌如簧的人,而今却一个字都不敢多反驳,阮岘猜,她绝非因为愧疚,而是想息事宁人,保住这份工作罢了。
阮岘深呼吸,压抑住恨意,“你辞职吧,我不想见到你,你可以不走,不过你也不想影响到你儿子吧,听说他在中心医院工作,如果他的领导或者同事知道他有你这样的母亲,你猜他能保住工作吗?”
孩子是母亲的软肋,虽然在阮岘和许梦易身上无法应验,但阮岘深知,刘春华为了刘熠,会辞职的。
果然,刘春华撕下了避让的伪装,瞪着阮岘,像是要吃了他,却又迟迟不敢动作。
她应该把所有方法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终,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好,我今天就走。”她的眼神里突然多出阮岘看不懂的深意,“阮岘,你恨我没错,但你最该恨的应该是你的父母。”
“不,这么说不够准确。”刘春华微笑着盯住他,像是在传达令人毛骨悚然的噩耗,“你最该恨阮建则和许梦易,他们才是罪魁祸首。”
她在暗示什么?阮岘心头一紧,感觉自己马上要抓住关键信息。但刘春华不再多说,拎着拖布和水桶快速消失。
最该恨父母,不够准确,最该恨阮建则和许梦易……阮岘靠到鞋柜上,宿舍门被楼道里的风吹得合上,发出闷响,震得他浑身一颤,一瞬间醍醐灌顶。
刘春华的意思是,阮建则和许梦易不等于他的父母。
阮岘坐到沙发上。
刘春华究竟是在挑拨还是陈述事实?如果她在挑拨,她图什么呢,作为当年目睹并且参与虐待他的人之一,刘春华比谁都清楚他有多恨自己的父母,她何必多此一举地提醒阮岘去恨他们?
所以是事实吗?那么,阮建则不是他的父亲还是许梦易不是他的母亲?或者,他和这两个人都没有关系?
回忆过去二十多年的遭遇,阮建则偶尔还会护他一回,虽然表现出的善意寥寥无几,但也亲口说过“乖儿子”这样哄骗的话,那种理所当然的样子不像假的。
而许梦易,阮岘试图从记忆里挖掘出哪怕一丁点被善待的画面,绞尽脑汁想为他名义上的母子关系辩护,结果却是,空空如也。
说来可能没人相信,许梦易从来没有称呼过他“儿子”,哪怕模糊表达,都没有过。她眼里只有阮宇,好像他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不该称呼她为妈妈,她宁愿去爱阿桃,都不愿多看他一眼。
阮岘早已认同自己不被爱的事实,但从来没有搞懂过其中逻辑,也曾在午夜梦回时怨恨,为什么母亲不仅不爱他,还要毁掉他。
现在,有了刘春华的证词,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他可能是阮建则婚外情的产物,本就不该被生下来,许梦易能让他活着,都称得上一种恩赐。
刘春华嘴上让他痛恨阮建则和许梦易,实际却是要他无力去恨任何人,她的一句话,甚至抹杀了阮岘存在的合理性。
何其歹毒。
如果是在以前,阮岘会自暴自弃到再从高楼上一跃而下,他的出身不光彩,却愚蠢地保持了人类极高的道德感。幸好,他已经死过一次。
阮岘从未如此感谢过生命中的苦难,流过的血和泪,让他在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折磨的同时,意识到,就算他不是他们的儿子,他也早就还清了。
没有人能剥夺他活下去的权利,任何人都不配。
阮岘翻出刘熠的号码,很想打给他问一问有这样心思歹毒的母亲的感想,又压抑住邪恶的试探,生生忍了下来。
他看到了茶几上那张亮晶晶的邀请函,霍诤行亲手给他送来的。那背后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大门已经在他面前敞开,他不该为这些身负罪孽的人毁掉自己对未来的向往。
刘春华只要活着,就永远是刘熠在他这里的把柄,她自以为能左右他的情绪,而刘熠是她一辈子的软肋。
阮岘意识到这一点,被刘春华挑起的不安和怒火缓缓熄灭。
来啦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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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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