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漂亮,不过是要将阮岘未来的每一笔创作买断罢了。
阮岘还在思索,霍诤行已然不爽地递过目光,白瞻坦然接受他的审视,闲聊似的说道:“阮先生,您对我可能尚且不够了解,稍后我会把自我介绍发送给您,容我先自夸一句,当今油画界的大小名家,全部出自我与我的家族之手,甚至奥黛丽女士的所有作品,也是我在运作。”
阮岘听明白了,“你是想说你能一手遮天吧。”
白瞻笑而不语。
达成合作不是不可以,相关条款必然十分细化,此处并不适合继续谈下去,阮岘只说:“我考虑后再回复你。”
这话在白瞻听来已是应允,他露出确然的笑容,“期待您的答复。”
三人走出休息室,白瞻自觉地跟在阮岘身边,俨然一位合格的经纪人,“奥黛丽女士对您非常感兴趣,想和您认识一下。”
在艺术家荟萃的重大场合,阮岘能和东道主请来的贵宾搭上话,无疑可以在一夜之间抬高自己的身价,这是白瞻没有明说的示好,是他递过来的橄榄枝。
阮岘不自觉随他步入宴会厅,一时间甚至忘记了霍诤行。
奥黛丽女士正在众人的簇拥下欣赏琴曲,看到白瞻,笑着招招手,并对他身边的阮岘微一颔首。
就如钢琴家希望自己的乐曲能够被万人传颂,阮岘虽不敢称自己为油画家,却也无法抵挡成名成家的世俗**。
奥黛丽是绝佳的榜样,她伸过来的不仅是手,还是阮岘想要抓住的缆绳,而白瞻刚刚承诺他,这条缆绳通往成功之路。
“久仰,奥黛丽女士,很荣幸见到您。”阮岘压抑着兴奋,说道。
奥黛丽女士温热干燥的手在他的手背拍了拍,她笑地和蔼可亲,然后说了一串英语。
白瞻翻译道:“奥黛丽女士对你的遭遇非常同情,对你的才华极为怜爱,希望你坚持创作,她会始终关注你的动向。”
阮岘用自己蹩脚的英语表达感谢,赢得奥黛丽女士的一个拥抱,在场的艺术家们对这种薪火相传的场面见怪不怪,配合地鼓起掌,好像阮岘也成为今晚的主角之一。
从包围圈里往外撤离,阮岘收到十多张名片,终于松了口气,迎面遇到了本以为不会遇到的云哥。
云哥热情得不可思议,滔滔不绝地说:“阮大画家,正想找您呢,我这人就是记性不好,想找您买画却总是忘,就您朋友圈里的画,我真的喜欢得不行,您看能不能割爱卖给我几幅,有多少我都接着。”
阮岘被他搞蒙了,却又很快明白过来,云哥不是真的喜欢他的画,而是喜欢他今晚出了风头。
审美是多元的,但资本是说一不二的,就像白瞻所言,当今油画界里数得上号的人物,哪个不是他捧出来的?
云哥运气好,赶上了他出风头后的天使轮,买画是假,投资才是真。
一股虽迟但到的滑稽感涌上心头,阮岘保持住微笑,“还都在,云哥喜欢可以都拿走。”
云哥笑得爽朗,当即转过去定金,约定了上门取画的时间。
阮岘看着账户里的余额,那是他在夜市摆十年摊都赚不来的,是他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大的金额。
白瞻还没走,在他身边站得挺拔,如同俯视众生的上帝,“阮先生,这只是开胃菜,惊喜还在后面。”
阮岘收起手机,将果汁杯放回侍者的托盘,“抱歉,开胃菜我已经吃撑了,后面的还是算了吧。”
“……什么?”白瞻孔雀开屏的神态卡在一半,大海一样的蓝色眼眸里泛起波涛,“我的中文可能不够精进,您能说得明确一些吗?”
阮岘从善如流,“我说,我不想跟你合作,这回听明白了吗?”
脸上的微笑险些保持不住,白瞻皮笑肉不笑,“是开胃菜不够可口吗,您胃口真大,比您的母亲还要难以应付。”
“听不懂拉倒。”阮岘无语地白他一眼,“我还有事,你自己喝吧。”
丢下白瞻原地立正,阮岘在宴会厅逛了一会儿才找到隐藏在角落的霍诤行。他有些惭愧地凑上去,“对不起哦,我一激动就把你忘了,你吃饱了吗,不会还饿着肚子吧。”
朴实无华的关心令霍诤行看向他的眼神里饱含深意,“你呢,聊好了吗?”
阮岘点头,捏起一颗车厘子喂进嘴里,“拒绝啦,我们还要待多久,可以走吗?”
“拒绝?”霍诤行直到这一刻才表露出真实情绪,像是放下心,又像不明就里,“为什么拒绝?”
多好的机会,一旦抓住,不仅能轻松解决诉讼,还能获得财富和地位,霍诤行不相信阮岘不心动。
车厘子味道酸甜,可口至极,阮岘舒服得眯起眼睛,含糊不清地说:“别总是小看我,我既然侥幸活下来,就不会让你白白救我一回。”
霍诤行不知真心还是假意,急切地表达了大度,“不要考虑我,你自己的想法最重要。”
神色和语气分外焦急,比阮岘本人还要看重这次大好机会,阮岘狐疑地将他上下打量:“你真心的?”
鉴于以往的过错,霍诤行这番表现显得水分很大,他大概也从阮岘的话中听出了这层意思,不尴不尬地看向别处,“总之,你别后悔。”
“口是心非的男人。”阮岘嗤他一声,“难道我活着是为了任人摆布吗,之前受你的摆布不够,迫不及待又找个活爹?”
纯属污蔑,无稽之谈!霍诤行看回来,拧着眉毛不肯苟同,“我是关心你,不是摆布,那个白瞻说的才是摆布,我和他才不一样。”
阮岘敷衍地“嗯嗯”,专心吃东西。
霍诤行不满他的态度,喋喋不休,绕着他播放立体音,“阮岘,你说清楚,在你眼里,我难道和那个白瞻一样卑鄙?”
好甜的黄桃,他可真是有口福才能吃到这种美味,阮岘被甜得浑身一哆嗦,霍诤行以为自己说中了,一时不依不饶,“我们俩除了都是男的根本没有其他共同点,你不要钻牛角尖,看事情要看本质而不是局限于表象,我!”
霍诤行如同被按下关机键,不确定地动了动嘴巴,“你喂了我什么?”
“毒药,毒哑你。”阮岘抱着手臂怒视他,“你太聒噪了,和你酷帅的外表一点都不搭。”
嚼了嚼嘴里的食物,原来是酒心巧克力,甜蜜的巧克力和浓郁的酒香在口腔里融化,霍诤行闭上嘴巴,不再舌灿莲花,可能是酒心醉人,他的脸和脖子有些红。
话少的时候还是很帅的,阮岘踮起脚,在他肩头拍了拍,刚要勉励两句,视线落在霍诤行身后不远处,脸上的笑容光速退去。
他怎么能没想到呢,艺术家晚宴,不可能少了他的好父亲阮建则。
阮岘从没有刻意打探,但想来圈子就这么大,他们家乱七八糟的事肯定已经传得满天飞,阮建则最爱沽名钓誉,如今妻子违法、儿子告妈,他还在圈子里混,肯定要承受冷嘲热讽。
换作阮岘处在他的位置,必然是要躲在家里不出门的,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脸还是老的厚,阮建则施施然出现在阮岘面前,甚至用满溢父爱的神情看着他。
察觉到阮岘的情绪变化,霍诤行转过身,挡住了想要父子相见热情相拥的阮建则。
“霍先生,好久不见。”阮建则仍旧人模人样,表现得不卑不亢,就像不知道有心人已经向他们看过来,准备好听最新八卦了。
霍诤行面对不相干的人的时候,冷漠无情的气质终于回归,他直接无视阮建则的问候,扣着阮岘的肩,打算直接走人。
“儿子!”
好急切的呼唤,阮岘活了二十六年,第一次感受到阮建则这么缺儿子。
阮岘脚步一顿,阮建则抓住机会,情真意切地随地大小演,“爸爸不是来怪你的,是爸爸不够关心你,也忽视了你妈妈的心理健康,如今你们吵也吵了,爸爸拦不住也不想拦,爸爸今天只是想告诉你,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令我骄傲的儿子。”
曰。
霍诤行扣在他肩头的手重如千钧,阮岘在他的手背上安抚地拍了下,霍诤行松开手。
阮岘转过身面对阮建则,他看到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站在不远处的白瞻露出看好戏的表情,云哥和贾彬担忧地朝霍诤行使眼色。
“谢谢爸爸这么关心爱护我。”阮岘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阮建则尴尬地假笑,没想到从前那个软包子一样的二儿子居然会说话了。
阮岘走到他跟前,阮建则吃惊地发现,阮岘居然是比他高的,这让他生出微妙的胆怯,像是才意识到脱离病体后的阮岘是个称得上高大的年轻男人。
“既然爸爸诚心认错,那我给你赎罪的机会。”阮岘微微低头,明明笑容清浅,却令阮建则有些后悔今天招惹他,“是我忽略了爸爸应该发挥的作用,其实我和妈妈之间的矛盾不是不可调和,只要你把妈妈从我这里抢走的油画还回来,你就还是我亲爱的爸爸。”
窃笑声此起彼伏,阮建则脸涨成猪肝色,“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抢不抢的。”
“是这样吗?”阮岘无辜地眨眨眼,将阮建则上下一打量,“既然是不分彼此的一家人,那爸爸你帮我把钱付了吧,从去年爸爸妈妈把我托付给霍诤行,我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人家花钱,既然我们是一家人,那爸爸的钱就是我的钱,爸爸你快把钱还给他,我才不要做老赖呢。”
“是啊,我兄弟人好心善,可也不能做冤大头!”贾彬看热闹不嫌事大,第一个起哄。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阮先生,我可看新闻了,人家霍先生为了救你儿子险些丧命,至少把霍先生的医药费掏了吧。”
“要我说,还得给精神损失费、误工费!”
“干脆你们打官司吧,霍先生,我支持您,小阮先生可得给霍先生作证啊,不能让好人吃亏!”
阮岘立刻笑眯眯地答应下来,“那是当然,我们阮家知恩图报,我爸爸不会让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吃亏的。”
再看阮建则,已然面无人色,连连后退,快要撑不住道貌岸然的嘴脸了。
阮岘今晚势必要他脱层皮,往后一看,霍诤行会意,说道:“我的秘书正在算具体费用,阮先生稍等片刻。”
阮岘开心地鼓了鼓掌,“等下就能把钱还给人家了呢,终于不用欠人情了,爸爸是不是跟我一样开心?”
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阮建则汗如雨下,却不敢不开心,笑得比哭还难看:“哈哈哈,是啊,是啊。”
阮岘真替他尴尬,脚趾抓地,转身和霍诤行站到一起,霍诤行提议去餐桌旁坐着等,阮岘不忘提醒阮建则:“爸爸跟上啊。”
陈哲效率超高,不过五分钟就把各类票据和总额传过来,霍诤行将数字一说,阮建则脸色又白了几分,阮岘托着下巴,感动地说:“霍先生真的很负责任,给我用的都是最高规格,爸爸你也替我开心吧。”
怕他再说下去自己真要给霍诤行补偿精神损失费和误工费,那将是他不能承受的天文数字,阮建则用最快速度转了钱,钱到账的那一瞬立刻站起来告辞,“霍先生,咱们今天彻底两清了,大家有目共睹,您说是吧。”
霍诤行扫了眼到账通知,也不站起来,翘着二郎腿,“只要阮岘不在我这里产生后续费用。”
阮建则立刻保证:“您放心,阮岘的吃喝拉撒我来负责,您不用操心。”
阮岘眼睛一亮,“那我把卡号给爸爸,爸爸你记得按月给我生活费哦,不用太多,两万块就好,我很节俭吧。”
在座的艺术家都早已赚得盆满钵满,家里的小辈花钱从来不加限制,阮岘一个月两万块的生活费在他们看来都寒碜了,好多人还沉浸在刚才的八卦里,竖着耳朵听他们的动静。
阮建则从前也不会拿两万块当回事,可许梦易的财产被冻结,他这边也颇受限制,每个月给阮岘两万块对现在的他而言,相当于要他半条命。
可他如果不答应,一会被人看了父子间的笑话,二会被人看透他即将山穷水尽,怎么想,都不能不答应。而且,万一阮岘赢了与许梦易的官司,他以后说不准真要靠他这个二儿子。
百般权衡之下,阮建则一咬牙一跺脚,不仅答应了,还当即给阮岘转过去两万,乐得阮岘说了句:“爸爸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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