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将他们赶进这座大宅,大概就是为了此刻。
青篱虽是半彻半悟,却也觉得不能让禾汐久等。
灵供百年,香火不断,若非为虚荣,便是在聚念。看耳耳眼前状态,正如神念被牵了一半的人,进不去,抽不出。
青篱放下手中竹简,将手伸向牌位。与此同时牌位正上方隐现一点朱红,青篱毫不讶异,手指拂过那点朱红。
随着红迹被抹去,只见一缕红烟自牌木内荡出,轻轻渺渺盈入空中,正似漫漫不知其向,却是忽然回醒过来,一转向,尽数归入了耳耳体内。
见此情形,青篱心下猜测已确认了八成,他垂眸一瞬记下心来,随即便听耳耳在那道:
“欸?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青篱自然没想跟她说出实情,他觉得这事禾汐竟然连他都瞒了,应是不想张扬外露。
虽然青篱不懂其隐瞒之意,虽然禾汐向来说得就少,但他不说也从来都有他不说的理由,同他相处那么久,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再说他猜到的也没多少,还有几个关键的点猜不透,万一他说错了呢?
所以青篱就耳耳刚才的反常行为并没有向耳耳透露半分。
“方才外面打雷下雨,你一路惊吓自己跑到了这里。”青篱道:“至于我,是跟着你过来的。”
听了青篱的话,耳耳看向屋外,只见屋檐流水串珠,庭下积水成洼,草木弯枝驼杆正是一副刚经受暴风雨洗礼的模样。
刚才的狂风暴雨在青篱决定去抹灵位上的红迹时便开始作熄,这会儿已然停了。
但耳耳还记得自己带青篱进来这宅子避雨之事,所以对青篱说她怕打雷的话一点没有怀疑。
“你说什么?我是被雷电吓到这里的?”她在听了青篱的话后,先是一惊,后面上表露出十分的不自在,向青篱凑近了两步小声问道:“那我被吓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她即想听到青篱的回答,又害怕听到青篱的回答,一双眼睛极不安心的瞥青篱一眼后又躲躲闪闪,嘴里忍不住嘀咕道:
“我也没啥其它毛病,就是时常会被雷电打回原形,我有努力在克制对雷电的恐惧,可就是没办法真正去做到,每次电闪雷鸣我都觉得那是上天在对我加谴责罚,它让我身骨惶惶抱痛不得安身。”
耳耳自言自语的嘀咕青篱尽数听入了心里,感觉出耳耳内心当中的压力,他安抚道:“方才打雷,你并未有什么大的异常,不过是一路跑着找到了这间屋子避雷而已。”
“你说真的?我并没有化回原形?”
青篱看着耳耳,心中难免不解:你究竟是有多么不喜欢自己的原形?然而嘴上却是笑道:“没有,你还是你,并没有变回小兔子,放心吧,长耳朵。”
“那就好。”耳耳松下一口气,整个人的状态顿时正常了许多,“变个石头都好,就是不想变回到兔子。”
青篱在屋中踱了几步,问:“为何你不喜欢自己的兔子原身?”
“你不觉得兔子很懦弱胆小吗?”
“但也很可爱。”
“可爱有什么用,玩物之性罢了。”
“……那你想要什么?”
“说出来,你不要笑话我。”
“……嗯。”
耳耳仰起头,一脸展望的神色,铿锵有力:“……我喜欢气吞山河那种气势!”
“……”青篱愣了几秒,随即有被吓到:“哟!没看出来啊,小耳耳心愿这么大!”
耳耳沉浸在自己的梦想中全然没顾上带给青篱的震惊。
“并非我不想表现出来!”耳耳原本激昂的声音突然急转直下,“……只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说到最后又低下头一副像是要认命的样子。
见她的样子,说好的不笑话,但青篱此刻却还是忍不住要提醒她,“身为兔子就要有兔子的觉悟,蚂蚁运不了山河,是蛇就吞不了大象,长耳朵,你这是自寻烦恼!”
然而耳耳想了想,仍有些不服,“事在人为,只要意志足够坚定,又何愁不成?”
说着她突然扑向前去一把抱住青篱胳膊,嘴上抿笑,仰头看着他,忽闪忽闪眨巴着的大眼睛仿佛是在与青篱说:你不就是这样的么,倘若我意志不够坚定,你早就跑了,又怎还会在我身边?
看着耳耳明目张胆的示强,青篱无话可说。
好在她没有明说出来,他也可以含混过关。
但他还是觉得此话题不是太妙,不应再继续下去,于是清了清喉,及时将话头转移。他再次看回供台上灵位,朝前走去几步。
耳耳则挂在他身侧亦跟着向前走了几步。
“长耳朵,你看看,这牌位上的名字可有印象?”
耳耳看了一眼,回道:“没有。”接着后知后觉的奇怪,“青篱啊,已过逝百年的人,你竟然问我有没有印象,你脑子是不是也被雷劈傻啦?”
青篱觉得如今耳耳说话做事比以前更有主见更胆大了,只觉得大概是与那块石芯有关,便也没有太意外。
“那这个呢?”青篱拿起牌位旁的那册竹简递给耳耳,“你看看这个里面的内容,看完后告诉我感觉。”
耳耳终于松开了青篱的手臂,拿着竹简到一旁看去了。
没出片刻,她便拿着竹简递回给了青篱。
“怎样?”青篱问。
“你想让我看什么?”耳耳摸不着头脑。
“这里面的故事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听到青篱这一问,耳耳认真想了想,回道:“你还别说,我看过那么多话本子,其中的故事如这本上这么精彩新奇的倒还一个没有,别说似曾相识了,就说女将军这种事我就闻所未闻,更别提她后来莫名其妙自杀的这种情节,这搁读者来说简直太下头,哪有人这么写书的?”
青篱听出耳耳对这故事的陌生,但仍抱有期望提示了她一句,“还有,后面的遗书。”
“遗书?”耳耳随即疑惑,“哪来的遗书?”
青篱意识到什么,连忙打开竹简,这才发现他最开始看到的写在最后的那几行遗言已悄然消失。他反反复复从头到尾再看了几遍,确认无误后,合上竹简将其放回供桌上。心下料定:兴许那几句遗言随着牌位上的红迹凝出而消失了,为的就是不让清醒后的耳耳看到。
如此一来,更是确定了一件事,那便是禾汐不想让耳耳知道这些。或者说是暂时不想让耳耳知道,就像暂时不想让栖若知道那许多事一样。
大概是为了不横生枝节徒遭变故。
禾汐曾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切细节,不可大意。当初听着便觉得是禾汐多方经验后的大彻大悟,断不敢违之。而此刻亦然。
于是青篱又闭了嘴,他抬头环视整间香房,只觉依照禾汐意思的话,此处不宜久留,应带耳耳快些离开。
“没下雨了。”青篱看了看外面的天,对耳耳道:“我们继续赶路吧。”
“欸?不是,那个……”耳耳一时半会儿脑子转不过弯来,“你刚才说的遗书还没告诉我怎么回事呢?”
怎么话锋一转就要走了?这么奇怪?
青篱看她一眼,费话不多说,撩起刚才被暴雨打湿的衣袍拎了一把水,然后转身跨出门去,边走边道:“长耳朵你不走就算了,禾汐身受重伤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得赶紧回去看看他好没好!”
耳耳这么一听,哪能让青篱一人腿走着去,此处离景安大约还不止一个十万八千里,那还不得把他腿给走秃噜了皮,耳耳自然舍不得,于是她嘴巴一闭,赶紧跑着追了出去。
幻境,景安,医馆。
骄阳不燥,和风清凉。
梧桐树下坐着一人,紫裳如霞,发如海藻,面若芙蓉,身姿曼妙。她举着手里的花灵瓣对着从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看了又看,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其中蹊跷。
说起来,自从拿到这花灵瓣到今日已过去三天,这三天里,她什么办法都适过,就是无法打开里面的记忆之门。
“禾汐把这个东西给我,又不告诉我打开它的办法,这不是白给了么?”栖若将花灵瓣摆在石桌上,一手撑下巴,一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手指敲着桌面,“还是说,他是骗我的?”
旁边一直看着的梧桐神色顿了顿,道:“栖若姑娘不要多想,公子既然让我给了你这个说法,便一定会是真的,至于公子未告诉你打开的方法,我想……大概是因为时机未到,如若时机到了,你自然而然就会知道,所以公子才无需说,并且……。”
梧桐说着突然停住。
栖若奇怪问他:“并且什么?”
梧桐神色陷入回忆,他道:“我记得公子行事向来严谨,只会在合适的时机说合适的话,从不胡来,所以公子未跟栖若姑娘早说开启花灵记忆大门的方法,自然有他不早说的原因,所以姑娘……”
梧桐看向栖若,“不妨安心等着,不用太着急,有时候太着急太关注了反而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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