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回溯

青篱一番话说得直撇嘴,禾汐索性便顺着他的话应下一句:“客气,不用谢。”而后端杯喝茶。

青篱梗着脖子看他,终于忍不住直言道:“你要我带削神玩儿这事,好歹跟我商量一下吧,最起码让我有个心理定位啊,大人!”

“要什么心理定位。”禾汐脸上带着笑,“耳耳很显然只对你的有意思,可若是让你过早知道她的身份,你定然不会心平气和的带着她,而你怕她、怨她这些不好的情绪,将于她灵智的启发毫无用处,且不仅无用,还有可能直接破坏她这一脉灵智的进程,不过现在让你知道也无妨了,因为这一脉已经成功了。”

“我启发了她什么?”

“爱。”

“……”青篱闻言至此,终是一顿,他挑眉道,“好你个禾汐,你竟然还算到了我私人情感上来了?”

“为大义舍小情,我相信你这点觉悟还是有的。”禾汐说着抬眼看向青篱,“还是说你觉得耳耳她不够好?”

接下来禾汐的眼神像是在说:若是不好明说就是,没人拿刀架着你的脖子,可若是好,又何必装着,你还得谢我一声红娘。

青篱硬生生梗着脖子盯了禾汐半天,最终于还是败下阵来,“说不过你。”

说着他伸手过去从禾汐面前提过壶自斟了杯茶,“你如此大费周章助削神煅开灵智,其作用具体为何?”

禾汐摩挲着手中的碧桃花灵,沉默片刻,突然自桌旁起身,走到水榭一边临水而立,他似有轻叹一声,而后道:“不过推波助澜一把,不破不立,接下来,就要看栖若的表现了。”

*

房内。

栖若在昏睡中迷迷糊糊听到了什么,声音很熟悉,又是那个女声。她在她脑子里疯狂尖笑,后极尽魅惑与嘲讽——

“见过傻的,没见过如你这般傻的,自己囚禁自己,最后让自己落成了个四不像。”

“你以为禾汐在意你,可实际他在意的不过是他的世界,你于他可有可无,他拥有整个世界,又怎会将你看在眼里?”

“你就知道等待,可等待时常被辜负,为何不自己掌握住命远的齿轮,你想啊,若是有朝一日,你能牢牢将他拴在身边,你往西他不敢往东,抬头不见低头见,是不是会非常快乐?”

“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你能做到,只要我们合力,没有什么做不到,我是你,你是我,你我才是完整,你我一体,何愁禾汐不得。”

“来吧……来吧……我带你去找他,让他永远也不得离开你!”

这真是一个很美的梦,美好得另栖若沉睡的脸上露出了痴迷的笑容。

“好!”她听到她内心深处急切且渴望的应出了一声,“你带我去找他!”

随后,她脑子里的疯狂尖笑变成了疯狂喜笑,笑声柔和了许多,她只觉甚得心意,渐渐将它听入心坎。

却忽然脑海中一道画面闪过,正是那日她所梦见过的大水覆灭整个世界的惨烈景象,这一下,她心神猛地一惊,将那道笑声牢牢挡在了心门之外。

随后她便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那声音似在漩风雷电中最后的回荡,像是离得太远,只觉清清渺渺,语气却明显严明有力,一声一声撞入她的心坎,他在说:

——我以神皇之名,守你削神之则。愿用九成神骨换取一人性命!

留下一层化入碧桃花灵,镇暴戾乖张极欲之性,得守弱水温柔良善!

以上,望削神谨遵!

——这声音像是……禾汐的?

栖若终于得以从刚才那阵浮躁中抽身出来,她只觉全身沉淀了下去,此刻内心变得无比安定,似乎有更多的画面朝她脑海中涌来,不疾不徐像是在跟她讲述一个冗长的故事,故事的开头衔接着她上两次在睡梦中的所见所闻——

这一次,是禾汐见栖若第四世界的第三次面,不甚相熟,有点经验,有备而来。

那时青篱出世还不过千年,满山遍野开始长出各色新奇的植物,虫鸟走兽开始诞生,凡世也开始渐渐有了萌动。

禾汐无事常在后院池园中一间水榭内焚香煮茶,缭缭的茶香常惹得青篱侧目而来。

“这日子太无聊了。”青篱提壶斟过一杯茶,“后山的金凤还太小,前塘的锦鲤怎么斗它都不出水,那条黑龙总是躲在云层后面让我一顿好找,门前的梧桐树只顾着一股脑往地底下扎根,也不知道它在练什么盘丝功,更更无语的是,那凡世的人啊,吃喝拉撒都还没有整明白。”

“这真是个无趣的时候,高不成低不就,一个个看起来还都像弱智。”说着青篱再斟过一杯茶,瞥了禾汐一眼,又道:“你即是造物主,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在混泥水中摸爬滚打么?”

“不错,就是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在混泥水中摸爬滚打。”禾汐手握小刀,将一根不知名类的植物根茎精雕细刻成一只雏凤的样子。

“物种的诞生到文明的形成本就要经过漫长的演变沉淀,不能拔苗助长,万物皆有它成长的因果定律,我们不可插手过深。”

换而言之便是尊重物态的发展,若没原则性的大问题,袖手即可。

然而有一事,禾汐藏在心里并未与青篱说,青篱性子躁,容易坏事。

鸿蒙初开时,茫茫渺渺,混沌元气沉于天下地脉,泽而生灵,灵而生物,物亦有灵,渐渐生机盎然。

然而有一处并不亦然,禾汐一直有在关注,只是未拿得定好的主意。

若没原则性大问题,袖手即可。那日同青篱聊过后,他终于打算在这一世界第一次当面去会一会那一处的不亦然。

这一世界,她铺成了一条河。

那是昆仑山脉以北,遍地黄沙寸草不生。若飞入高空放眼望下,与周边相比,它俨然是另一地理生态,一片荒芜,沙尘漫野,不见生灵,唯有黄沙之间一条自我循环的淡水之河。

禾汐偿试过让它改变,想渐渐渗入生泽,然而那条河竟像是无底洞,所有流进这一带的灵息全被它溺入河中沉入了河底。

且看周边黄沙的演变,似有一方一寸向外拓开的势态。

很显然,这条宽广到近乎看不到边的河或许只是由最初的一条细窄溪流壮大而成。

河面清沉空寂,没有一丝风,水下暗流潺潺将水面拉出一道道轻柔的粼波。

河水潭清,一眼见底。

禾汐脚踩水波,漫步河上,轻纱夺粼,片水不沾。

突然水面一晃,他脚下出现了一个紫裳女子,她静若银月,美若芙蓉,仰面而望,目柔如水,像一缕浮游一般随着禾汐的脚步一点一点向前游去,身姿落落盈轻。

四下寂静。

天上白云蔽日,日头在云边迸出耀眼的金光,衬得云荫下沙清水秀,碧爽怡人。

“你是谁?”

有声音从水下悠悠传来,禾汐见女子的唇并未启动,只是脸上笑若嫣花。

“我从未见过你!”

那声音蒙了层水雾,轻盈飘渺。

而此时禾汐不仅没回答她的话,还抬起头来看向了别处。

果然一阵水波晃荡,女子化身水流将禾汐紧紧缠绕,让他不再往前,让他的目光只盯着她。

“我在此孤寂千年,它们都无法陪我,难得你能安然自在,我想我们天生注定,瑶珊殿中备有薄酒,不妨就与我共饮一杯?”

呼啦啦的流水音伴着轻柔的告白声,竟很有几分浪漫情长。

禾汐听着只觉用情挚真,他的目光追着水流走向,脸上神色淡然。

缱绻的水流似她的手抚过禾汐的耳鬓,撞入他宽厚的胸膛,美人自他胸前抬起头来,目若星河,面若桃花,悠悠带笑,迎到他面前。

鼻尖相触,唇瓣互接只差毫米距离。

禾汐立于水面岿然不动,他盯着她,或真或假,面色似有一怔。

美人突然自鼻尖哼出一笑,眨一眨眼,忽然大浪倾起覆上禾汐,将他带入了瑶珊殿中。

瑶珊殿便是整个河底,珊瑚作花,白玉为几,琉璃筑墙,明珠掌灯。偌大个宫殿却是空空荡荡,孤单寂寥。

然而美人今日带回一人,心情大好,她终于不用独自一人游荡在这河底把酒空空对月了,她请月儿喝了这么多年的酒,明显感觉那月儿也不怎么待见她。

唉……

她向天上的月儿瞥去一眼,满了一杯果露,又见那被她一意拐来的人站在殿中一言不发,方才迎他落座他也不动,这会儿只得就地给他递去果露。

“本还想请你喝酒,我那河酿都端出来了,可转念一想,酒是浇愁之物,今日高兴,还是喝着甜甜的果露更寸心。”

但见着面前之人似乎兴致不高,她皱了皱眉,端杯的手指敲了敲杯壁,又道:“莫不是不喜甜食?无妨无妨,酒也有。”

说着将杯子凑近禾汐让他闻,“香吗?”

她在刚刚敲杯壁时便将杯里的果露换成了酒,此刻正一脸得意的看着禾汐。

她好不容易掳来的一个活人,可得小心侍候着,过去的千年时间里,她失败了太多太多次,多到她都已经要麻木了,上到飞鸟,下到虾蟹,中间还有虫与草,化形的未化形的,皆因她的靠近便命衰力竭,呜呼哀哉。

今日得一活人,实属特别缘分。

美人脸上此刻的笑容带着几分调皮。

禾汐看着她,终于伸过手接下她手中的琉璃杯,绕着她走了半环,道:“你怎知我不喜欢果露而偏爱酒呢?”

美人脸上一愣,应是没想到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更是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有点要让自己下不来台的意思。

然而好不容易来个活人,她还不想轻易将他得罪了。

于是她赶忙伸手从对方手中拿过杯,纤长的手指敲了敲杯壁两下,而后又递出去。

“这回又是果露,可喜欢?”

禾汐再次接过小杯,他在殿中走开几步,将杯子搁在一张白玉桌上。

“不管是果露还是酒,我都不喜欢。”禾汐转过身再次定定的看着她。

美人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有些无措的双手手指搭叉着兀自琢磨了一会儿,才又抬眼看向对方,“那你喜欢什么?”

“蓝天白云,碧水青山。”

美人有些为难,“这河下可没这些。”

“河外有。”

美人眼神一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我好不容易找个活的来,你莫不是又想走?”

禾汐捕捉到她眼中突然腾升起的怒意,随即转移话题,“我随姑娘从河上到河下,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见对方在寻问自己的名姓,也算是有心,美人的怒色终于缓下些许,她答道:“我是瑶珊河下,弱水之灵,栖若。”

说着她眉色一抬,反问过来,“你又如何称呼?”

禾汐面上颇有礼貌的淡淡一笑,声音极轻:“荒泽水灵,禾汐。”

此话一出,栖若大为惊色,她一天到晚见不到一个人影,但也并非没听过虫鸟走兽提起禾汐的大名。心中自然清楚,这是何等了不得一个人物。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不怕她。

她看着他怔愣片刻,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要怎么去做。失措下竟是从怀里抽出一块香帕,她仔细擦了擦自己的手,将擦过手的帕子扔到地上。

禾汐看着她不知何意,在见到她又从怀中掏出一双丝光手套自顾戴上后,禾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出两步。

“神皇大人!”栖若见禾汐往后退步,忙叫住他,带着手套的双手平摆到胸前,向着禾汐端身一拜,“栖若有一事求您。”

这氛围转变太快,禾汐颇有些惊讶,他盯着栖若套着手套的双手,再结合她刚刚的话语,瞬间明白了其中含意。她应是为了给予他最高级别的尊崇,这才带上手套一丝不苟以表诚心。

可见这是一个性情偏极的人儿,在她认定的事件中,极可能美丑不辨,善恶不分,变脸好比翻书,彻彻底底执意孤行。

就好比她吞噬了这整一片绿洲一样,就好比她没过问他就将他带到了她的世界。

“手套摘了说话,无需拜我。”禾汐想尝试扭转她的固执。

“神皇大人这话莫不是不想帮我?”没想到她却曲解了他的意思。

“别多想。”禾汐暗自叹息一声,所有的偿试只得做罢,顺着她道:“你要我帮你何事,说吧。”

栖若在殿中踱了两步,一双眼睛漫无目地的望向远处,神色忧郁。

“我是这片河灵,真身便是弱水,所谓弱水,顾名思义羸弱之水,承不住任何生命之息,飞鸟不过,鸿毛不浮,我所在之地乃至周边皆是一息不存,我曾妄想强行劫取生命在我河底驻生,可无一幸免,它们都活不下来,我的周边荒成黄沙,连飞鸟都不再敢往我头上飞过,我十分孤单。

“我想过离开河身,分出灵体去外界寻欢,奈何修元不够,不能离开太久走不远,可即便这样,我发现那些我到达过的地方,在我要离开时,都没了生机,此种情况感受多了,我便不敢再随意去新的地界,后来便只好来回守着河身在周边转转。

“瑶珊河周边这一大片黄沙千年来寸草不生,我想也正是因为我的缘故。”

说着栖若向着禾汐又是一拜,道:“神皇大人领生万物泽福苍生,可否助我引生出适合我瑶珊河下生存的生灵,如若可以,栖若感激不尽!

“荒泽生我却不予我欢乐,我心中甚苦,往前看去,千年了,今日神皇大人便是我习得言语以来第一个能好好说得上话的人,我想,或许只有你能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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