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长睡一觉

当栖若再拜禾汐抬起头来时,眼前已然变了一番景象。

蓝天白云,绿水青山。

草地上一只毛茸茸的小白兔蹦跳着跑远要去寻那更嫩的草芽儿。花丛中几只美丽的蝴蝶流连忘返。一棵松柏迎风而站,好不威风。

栖若见到大为惊喜,她抱起小白兔,抓住花蝴蝶,敲了松柏一指头,然后打算扬长而去。却是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脑中响起——

“你不回头看看么?”

倏地,她止住脚步,只觉其意可究,于是她回过头去,却见身后一片狼藉,物事人非。

她记得很清楚,方才她不过小小几个动作,可此刻她走过的那片绿水青山却已然是草尽花枯,土壤翻皮,松柏连根而起,泥根洒落在一旁的水面上,搅混了一池潭水,水面上零星漂着白花花的东西,仔细看了才知道,那是翻着肚皮的死鱼。

死了,全都死了,刚刚还生机勃勃的土地,此刻一息不存。

怎么回事?她慌忙后退几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情瞬间沉重,连带着觉得手中也有些太沉。

手中?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里看了看手上那原本可爱的东西。

随着她的一阵惊叫,手中的小东西滚落到地上。只见那是已然没了气息的小白兔,和翅膀几近被揉碎了的花蝴蝶。

白兔和花蝴蝶早在她手上时便已没了生息。是谁杀了它们?

栖若气得浑身发抖。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终于反应过来要问刚刚对她说话的那个声音,努力压制心中的怒火,尽量平和道,“大人,可是你动的手脚?”

为何她喜爱的总也留不住?

“你不记得么?”那个声音又在她脑中响起。

“我应记得什么?”她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神色开始出现慌乱。

“……你方才的所做所为。”

她方才的所作所为?

禾汐的话仿若一把尖头利钥,一下子将蒙在她脑门的一张障网挑破划烂。栖若只觉一语惊醒梦中人,她倏地想起了什么,脑中画面碎片式浮现,逐渐拼接成一段完整的记忆。

原来她方才捕捉白兔和花蝴蝶的时候下手根本没有轻重,她认为的不过几个小小的动作,实际用上了她十成的神力,眼神一动,手指一勾便已另那灵力尚且若微的精灵们瞬间断息绝脉。

且从她动手时的神情可以看出,她在夺取她喜爱之物那一瞬,眼神中除了**再见不到其它东西,蒙心蔽目,善恶不分,只要心中夺取之念,其余旁杂碍眼者皆数弃之。

若说青青草儿在与她争抢白兔,美丽的花丛阻碍她掳获蝴蝶的芳心,她有气出也还算正常。可那迎风的松柏,满潭的池鱼,它们犯着了她什么事?

栖若咬一咬牙,心中忽然生出一个答案:城墙失火殃及池鱼,她抓个小东西要费老大劲,凭什么它们在一旁始终安然,看着不爽,岂能饶过它们,特别是那棵松柏,当着她的面何以如此凌傲?不可忍受,正是不可忍受!

“因此你便将它们连坐一起毁于一旦?”

听得脑海中的声音,栖若神色一怔,刚涌起的激怒之意随即荡散,她如梦初醒般转着身四下寻望禾汐的身影。

“我即是在你设下的幻象中,你如何证明这是我的主观行动,而不是你对我动的手脚?”

“我不过替你化出了一番场景,至于场上情形的发展是不是我动的手脚,但凡你用些心想,便能得出答案。”

禾汐伸手抹除幻境,栖若只觉眼前一变回到了现实,就站在瑶珊殿中她原本所在的那个位置,任凭她在幻境中左奔右走,现实中她未曾有丝毫移动。

眼前就是禾汐,沉静淡漠,面无表情。

“你好好想想,刚才那般动作,可是你潜在心思?”

禾汐语气平缓,慢慢道来,他怕说得太快,她会漏了听。

“你仔细理理自己的内心,你是否真的喜爱它们,喜爱的程度到了哪一步,是可一旁静观,尊重其生计?还是容不下一粒沙子,只想一味的占为己有不顾其它?是能做到思前想后细心呵护?还是得到手后从不想其适应习性,自以为是信手拈来?”

“再想想,你是否还有善妒之心,以一愤而迁怒于众,性情急变,一发不可收拾?”

“方才在幻象中见你反应像是对于自己过失并无意识,我想这应是你选择性逃避你认为自己极其不好的那一面,你打心底里没正视且并不承认自己其实一直就存在的暴戾倾向,因为你内心当中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可这样的自己又总会在不受你自主控制的情况下跳出来,然后再与你的善意一面无缝衔接。”

“就像你刚刚在幻象中因白兔挣扎,你顺势用大力捂死了它却不自知,还以为自己将它在抱在怀里呵护得最好,待你最后发现,才会以为它死的奇怪。”

“……那花蝴蝶亦是如此。”

禾汐的话说得越透,栖若的面色越是震惊,最后她似有一愣,触极反扑道:“你如此说我,是为何意?!”

“当局者迷,你什么都未意识到。”禾汐看向栖若,语气诚然,“我自然是要点醒你。”

“我能说你胡说八道吗?”

栖若眉眼一怒,挥手便朝禾汐劈出一道灵刃,禾汐眨下眼睫,轻轻松松侧身避开。

“我若真如你说的那般暴戾阴暗,早便出去大杀四方了,我渴望热闹已久,又怎还会守在这孤寂之地?”

栖若说话间身形翩然跃起又向禾汐劈出了几重灵刃。

“你自己也说了,你的河身固于此地,修元又还太低,你走不远。”禾汐边回她的话边侧身避开她的来袭,并未还手。

“我的走不远是以时间来算,我不能离开河身太久,如若我有心提速,大半荒泽都能走下来!”

“所以这偌大昆仑北才会沦为沙地寸草不生。”

“此处一直如此,不能算我头上!”

“我在此处养不出一片生机,不是因为你,还能因为谁?”

栖若煞费苦心出手,禾汐轻而易举避开,栖若越战越气,禾汐越避越沉得住气,栖若每起的一招大势,皆在禾汐的弹指一挥间颓然搁止。

正因为禾汐的无意对战,栖若挑起的这一打斗不仅大风大浪半点没掀起,就连瑶珊殿内的珠帘与灯盏都未见丝毫震动。

她刚刚一股脑施出的那股子暴袭之力,全被禾汐在无形中化散消去。因为禾汐不受她沉溺之力的影响,她便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见怎么着也打不到他,栖若心下更气。

自她灵智启出开始,她还从未遇到过不怕她沉溺之力的人,这禾汐不愧是天地掌生之主,当真没人是他的对手。

气急之下,栖若猛的收了手中灵势,干脆大展身形,紫衣旋飞,以身为刃直冲禾汐命门而去。

禾汐立于原地,纹丝未动,他眨下眼睛,再睁开时,栖若已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缚着之力绑于半空,任她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将其冲开。

禾汐盯着她,他视线不过往地上轻轻一放,栖若便被那无形劲力释放了下来。

栖若心中气愤未消,此刻得了自由,轮起手又欲卷土重来,却没想到对方以一种她完全没料到的速度“嗖”地一下来到了她的眼前,接着她只觉额间一道冷流入侵——

随后,她心境突然沉了下来,气焰一去不复,整个人瞬时没有了再战的**。

“还打吗?”禾汐问她。

她往后退开两步,沉吟片刻后却是道:“今日,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整个人冷静下来,方才所论之事在脑海中勾出的认知便更为清晰。

若不是因为对方是荒泽神皇,栖若大概不会听信于他。可他身份摆在那里,整个荒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代表着什么,他是何种不得了的存在,他的言行便是真理,便是正律,即是他有话,那便真有事,而且事不够大,也不足已引来他的注意。

果然便听禾汐道:“我自然要来找你。”

听这话,她是老早就被盯上了,栖若嘴角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你方才的长篇解说无非是在说我脑子有病,性情分裂,亦正亦邪,阴晴不定,我自认还算温和善良,却不知自己竟也会那般暴戾可怕。”

“你是有棵大爱之心,无所不容。”禾汐道,“但同时你也有一面溺杀之性,而这也正是因为你的无所不容之欲,使你将所有那些合适的不合适的,该的不该的都想纳入自己的怀抱,可你忘了,你是弱水,你天生羸弱到承不起一丝生息,你是可以容纳所有,但不包括生命。”

“是吗?”其实栖若完全听懂了禾汐的话,但她此刻突然想打趣他一番,“既是所容之下无生命,那么此刻与我说话的神皇大人想必只是一缕生魂了?”

禾汐面不改色:“姑娘心中清楚,不必来此戏言。”

“我当然清楚。”栖若忽然笑了,“我清楚我并不属你衍生之列,我是昆仑自成的弱水之灵,按理说,你管不了我。”

“眼下是按实际,实际方才你才输给了我。”禾汐淡淡道:“故而论能力,我管你不成问题。”

“你想怎样?”

禾汐神色认真,他道:“暂缓你对新世界的影响。”

栖若感到震惊:“……如何暂缓?”

禾汐盯着她,不假思索:“需要你长睡一觉。”

历经几世,那都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不过待调细节用去了许多时间罢了。

且那大概应该会是个好的办法,只是需要她配合长睡一觉,而也正是因为需要她的配合,事情没那么好办,他才迟迟没来找她,不然,他早便来了。

此法绵长,所需媒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好,他考虑再三,仍是怕在随后的漫长岁月里,任她在这天地之间胡为而生出变数,再等到媒介时机成熟那时,这法子恐过时不再适用于已生了变数的她。

故而,他需要她配合睡上一觉,而这一觉时间有多长,禾汐明确给了她一个时限。

那是,一万年。

她若不睡,一万年的沉弱之欲不知要祸祸多少生灵。

她若睡了,不过绵长一觉,醒来后便是新生。

瑶珊殿内明珠璀璨,照得整个殿堂亮如白昼,栖若立于殿中想了很久后,终于抬起头面向禾汐——

“我答应你。”她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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