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青篱还在睡梦之中,突然觉得有什么暖烘烘,毛茸茸的东西糊在自己脸上,憋得他鼻孔上不来气。
半睡半醒间,他挥手将那东西扫到地上,揉揉鼻子打算继续睡,却没想他才翻个身的功夫,那毛茸茸又糊到了他的身上,在他耳朵旁边一蹭一蹭,瘙痒的感觉自他的耳根处顺着肩身直延伸到他的腰际,一阵酥麻,他终于再睡不下,睁开了眼睛。
这天便成了他有史以来醒的最早的一天,屋外天光蒙亮,日头未出,青篱从床上坐起来,顺手自头上揪过那只毛茸茸,怒目而视。
“长耳兔,别以为你是栖若养的,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正好许久没烤肉吃了,今日我就……”
话未说完,那只白茸茸的长毛小白兔身形猛的一扭自他手中挣脱,弓身一跃通过窗户上的破洞窜出了屋去。
“算你跑得快。”
青篱拍掉手上兔毛,躺下身去继续睡觉。
忽然听得屋外“哐当”一声骤响,青篱迅速反应,从床上起身,胡乱踹上鞋开门追出去。
只见屋外罐倒瓦碎,红亮液体横流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香。
青篱一拍大腿,怒从中来。
几坛好酒洒了一地,那可是他酿了近千年的葡萄酒啊!昨晚才从地下挖出来,一时大意搬到门口却忘记了挪进屋里,今日倒成了那长耳兔的出气沙包。
青篱气不打一处来,在院里瞄准了长耳兔的身影,甩出一道火轮,只听得那畜生发出一声呲牙似的哀嚎,慌乱的往院外窜了出去。
青篱哪肯就此罢休,火袖一挥,赶忙跃身追了上去。
那长耳兔是栖若亲手养大的,平日里一直乘巧安分,从不出露风头,如同小透明一个,也不知今日抽的什么风,性情如此大变。
青篱不管,哪怕它先前对他还不错,知道他嘴巴馋,时常趁着栖若进出厨房的时候给他顺好吃的,可那也是一马归一马,今日恶意打翻他藏酒之事又当另一个算法,该奖得奖,该罚也得罚,不然开了这个头,往后它在他这处怕是会更无法无天。
惯宠不可取,得抓住了将它那刚冒头的劣根性狠狠掐死在摇篮里。
青篱咬牙切齿,一心绝然之意,却全然没注意他追着那长耳兔一路狂奔,眼下竟然踏上了一个他平时无论如何也不愿靠近,一旦碰上绝对会毫不犹豫绕走的地方。
直到那长耳兔脚下踩空,向深渊坠去,他才惊魂似的在后头止住了步伐,小心翼翼走近身前那方池台,凑身向台下池渊中看去,只见下面洪然苍茫,浑不见底,偶有电芒闪过,层叠交织,森森骇然。
长耳兔落入了这方池台,想必此刻已被它由神到形吞噬了个灰渣不剩。
青篱冷不丁浑身打了个抖,他抽身后退,嘴上喃喃一句:“谁让你跑那么快的,这……这不能怪我!”
说完脚下一旋,赶紧离开了这凶险之地。
说起这只长耳兔,是栖若半年前在后山上捡到的,倒也没什么稀奇,就荒泽一般的小神种,栖若救它于野虎爪下,见它受伤可怜,才抱回了家养着。
小兔子乖巧可爱,每日在她起床的那个时辰,它必然守在她的床前,像是晨起的第一个问好,亦或是对新一天食谱虔诚的迎接。
然而今天栖若起床却不见它。
园里上下寻了一遍,青也和花娘都说没见到,只说青篱神主房门前碎了好几个酒坛子,好大一股葡萄酒味。
栖若敲了青篱的门,里面没人应声。
这么连着一寻思,栖若大概知道些原因了。
无非一个惹事,一个出气,都是有着神力的,打个架飞到十万八千里外也很正常。虽然双方之间力量悬殊很大,想来青篱会让着些。
栖若自顾梳洗晨练,走进厨房,在花娘给禾汐做好的早饭上再添了一杯鲜橙汁。
“这是我新做出的果饮,大人不喜太甜,这个应该会喜欢。”
花娘给禾汐屋里送早饭回来,栖若迎住她问:“大人怎么说?”
花娘正好奉了汐皇的意要找栖若,见到她自己走过来倒省事了,笑道:“大人说马马虎虎。”
“怎么会?”栖若自认自己是制果饮高手,这份橙汁明明味道已经登峰,“难不成大人喝过味道比这更好的?”
“我想应该是的。”花娘道:“汐皇无所不知,无所不懂,更何况一杯小小的果饮呢?他创造了我们所有,教我们所有东西时,他都是遵循规律循序渐进,而后随心而起,随性而行,不依典附教,各限事物的原理步骤都起源于他的记忆。”
“记忆?”
花娘沉吟片刻后道:“没错,应该就是记忆。”
“自天地开世以来,就还没有过这些东西。”栖若疑惑,“他的记忆从何而来?”
“我记得很久以前青篱神主也问过汐皇这个问题。”
“大人如何回答?”
“大人说,大概是天地开久必合,合足又开,每一世的文明都会在他脑中留下记忆,或许不全,但用以新世却是足够,可以让大家少走弯路,发展顺遂。”
“啊这……”栖若心中震惊仰慕之情并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达。
花娘笑着,一时间沉浸在了某个回忆:“所以我们奉他为神皇。其实创世造人,众生源起,单单一声神皇还是太单薄了些,亦或者说是言语无法承寄他的神圣,皇之一词是众荒泽神民精挑细选,从一众表意中取了其中最极,只愿通者自通。”
栖若只顾点头:“如此说来,往后我若是想要做什么东西,请教大人即可。”
“大人是很好说话,但是我们应当知道,大人操心天地之事,日理万机,我们尽量少打扰为好。”
栖若在西禾园住了近百年,虽有感觉大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没具体深究过其所知界线,更没想到过是此种情况,今日这番详情倒是新奇,只是大人平日看着寡淡清雅,没想到心里竟是藏有着好大一个花花世界。
“栖若姑娘。”花娘又道:“方才我给大人送早饭时,大人要我喊你过去他房间一趟。”
推开房门,对窗迎面吹来的风卷来一阵淡淡清香。清雅至极便成了香。
栖若下意识往屋内的案桌看去,桌上香炉冒着轻烟,整个屋子里弥漫的正是那香炉里散出的极其好闻的味道,像晨时的露,又像雨后的风,还像初晨的薄荷。
正是他的气息。栖若心想着,扭头往屋中一旁看去。
靠窗的花架上摆着一盆兰花,旁边有一盆清水,水面飘着碧桃花瓣,花瓣的香汁融入水中,禾汐刚用餐完毕正在用盆里的水清洗双手,他看到推门进来的栖若,脸上微笑,“来了。”
栖若嗯了一声,道:“花娘说大人找我。”
“是的,我找你。”
禾汐将手泡入水中,反复搓弄着水里的碧桃花瓣,花瓣被搓破,有花汁浸入他手上的皮肤纹理。
“我听说你一早就在找长耳兔,找到了吗?”
栖若都差些忘了长耳兔之事,禾汐一提起,她才啊了一声,然后点头,“估计又同青篱疯出去玩了,无需管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青篱的千年葡萄酒被它砸了,我不认为青篱会轻意放过它。”禾汐扭过头来看她,“长耳兔平日里挺乖巧,今日为何会犯浑?”
栖若想了想,觉得禾汐话里有话,便问:“大人认为为何?”
“那日你是不是被青篱放的那把火伤到了?”
栖若想到了那日自己差些从石阶上摔倒的一幕,还是禾汐将她扶住的。只是她不是很确定自己有没有被伤到,因为毕竟事后她浑身上下并无异样。
“好像是有道火星朝我飞溅过来,但是没伤到我。”栖若仔细回想当时的情景,“若是要算伤到了的话,大概是受到了些惊吓。”
禾汐扭回头去,像是有轻轻叹了口气。
栖若隐约觉得有要事在自己身上已经发生了,但具体是什么事,是大是小,禾汐没开口说,她自然也猜不出,毕竟当局者迷,她对自身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
她自从听过禾汐对自己先前状态的解析后,只觉得要么是禾汐他们在骗她,要么是她体内住着两个灵魂,各自为意,交替出现,且互不通往,不然没法解释她上一瞬才做的事,下一瞬却全然没有记忆这个情况。因为一个灵魂的感知不会割裂到这般田地。
见禾汐许久没出声,栖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他:
“众人皆疑大人有经世记忆,这才会无所不识,无所不知,那么在大人的记忆中应该也会对我这种存在有一定的认识,我想问大人,在上一世界中,我的这一情况又是如何解决的?”
听到栖若这么问,禾汐拂动盆中水的动作缓了许多,然而针对这一问题的回应却并没有让栖若等太久。
禾汐头也没回,栖若看不到他此刻脸上是何种神情,只听他道:
“每一次天地开合生出的新世界都会有新的事物诞生,而你,是这一次世界新诞生的事物,我对你的了解才刚开始。”
“这样啊……”
栖若有些失望,她很想听到禾汐说出先前世界自己与他的纠葛,根据这一世界中,他对她亲自出手的重视程度,至少上一世界,上一世界的上一世界,他应该也与她有过近身对峙,这一世界他让她沉睡万年,养出万年桃树,那么之前世界他又是怎么对她的呢?
在他回答她这个问题之前,她有想过在之前的世界里,或许他们之间有过一场恶战,或许他将她囚禁,或许她坏了他许多的事。却唯独没想过之前的世界根本没有她。
如此倒是少了番意思,所以她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大人。”她说:“长耳兔今日犯浑难道我有关?那日青篱放的火伤到了在我身上种下的碧桃花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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