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瑜带着几名手下在人潮中替他开路,一行人一路畅通无阻的满街寻卖花生的铺子。
板桥上,下一出戏开始登上舞台,随着评弹声响,长腔拉开,两岸观戏的群众无一不认真注视着桥上。
禾汐看着戏,神色自得怡然,他并未去看剥了一盘栗子的瑶珊,也没去关注沐阳瑜离场的事。
他只一心看戏。
突然想起来喝茶,他端杯抿了一口,侧过头放杯之时,瑶珊端着那盘她刚剥好的栗子朝他走来。
他并未抬眼看她,而是扭回头继续看台上的表演。
瑶珊走近他座旁,将栗子摆到桌上,乖巧又温顺地她给他续了杯茶,而后轻问:“大人,戏,好看吗?”
禾汐微微垂眸,没应她。
瑶珊唇角带着轻柔的微笑,善解人意的她并不生气禾汐的冷脸,她原地试想片刻,后缓步绕到他的身后,“大人劳累,想必是疲了。”
说着她伸手轻柔的触上他的肩头,开始替他揉肩捶背,动作表现得娴熟且优美。
禾汐微微侧头向她瞥去一眼,仍是什么也没说。
揉按片刻,她再贴心与他道:“大人若觉得我力气轻了或者重了,告诉我,我定会应大人的要求适当调整。”
禾汐自顾看着戏,权当没听到她所说。
此时两岸围观群众开始两两交头窃窃私语——
禾汐大人好福气,如此温柔美丽的女子任荣任辱侍奉左右就是任性!只是他从头到尾对女子冷着一张脸爱搭不理是不是太傲慢了些?
有声传入了瑶珊耳里,她不由得会心一笑。
台上的戏又过了一段**,禾汐终于有所动作,他伸手向后抓下了瑶珊搭在他肩背的手,接着将她拉离到侧旁,淡声道:
“无需再按,我好的很!”
突然被拉开,瑶珊表现得有些不知所措,禾汐却在说完那句话后便又不再理她。她原地愣了片刻,眼睛最终看到了桌上她早先剥好的那盘栗子,于是她突然想起来她接下来又该做什么了。
她从容的走到桌边,半弯了身,伸手拿起一个栗子,她将它凑到禾汐嘴边,柔声道:“大人可不能光顾着看戏,多少吃点东西,这栗子软糯香甜,可好吃了。”
栗子凑得很近,几乎碰上了禾汐的唇,他低头看了一眼,片刻犹豫后,伸手接过那个栗子,却是毫不犹豫地将它放回到了碟盘上,回道:
“你若喜欢,便多吃点,亲手剥出这些也不容易!”
禾汐横竖不解风不领情,瑶珊脸上开始现出一丝委屈,她抿了抿唇,弱女子的模样轻蹙着眉头,静静的站在一旁,颔首想着什么。
而禾汐依旧看着台上的表演,对她不理不睬。
这时围观群众的议论声开始纷扬,几乎能清晰听到有人在说:大人,遇到这么温柔贤惠的美人儿就从了吧,不然,我们可都要不同意了啊!
然而观众是急了,但主人公内心却十分笃定。
终于瑶珊像是想通了什么,她又上前一步,再次弯下腰来,这一回她抓起一把栗子凑到禾汐面前,柔声道:
“大人莫生气,听我说,我看大人气色不是太好,不知大人身体出了何事,眼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食物,只有这栗子还可一用,多吃栗子有益气血归补,我特意为大人剥出这么些,只希望能给大人补补身子,哪怕大人不爱吃,也希望你能为了身体多少吃一些。”
说到最后,那把栗子都要直接凑到了他的脸上了。
禾汐神色淡淡不悦,抬起一根手指将瑶珊的手往旁推了推,“不吃。”
依然拒绝得很干脆。
许是禾汐抬手推掇的动作吓到了瑶珊,只见她的手在在他的指下猛地一抖,瞬间满捧的栗子散落一地,在地上弹弹跳跳滚出了很远。
而受到禾汐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的瑶珊也在这一刻仓皇后退出了好几步,一副神情看着禾汐显然是半句话不敢说,十足一个受尽主子傲气的委屈包模样。
也就在这时,观众群里终于有人忍不住突然站出了身,那人异常激动的伸手远远指着禾汐道:
“你这是为何,人家姑娘任劳任怨侍候你,你不仅不接受,态度还这般恶劣,如此心胸狭隘之人怎配为大人?简直比那市井蛮横还要可恶!”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人喊出这句话后,两岸围观群众竟都开始了无遮无拦的大声议论,议论权贵纨绔恃强凌弱目中无人,议论禾汐公子高高在上冷面无情。
从对整件事来龙去脉的理评中,显然可见大家一直都没用心在台上戏曲,从始至终他们都在看台下瑶珊和禾汐二人的不平等互动,只觉得台下这场戏比台上那场还要精彩,看过后是回味无穷,咂摸不尽,这才在这**时刻有这颇多深刻的感受。
且清一色都是指责禾汐。直接导致众人先前对禾汐燃起的崇敬之意在这一刻消解得荡然无存。
连台上并没怎么注意到二人拉扯的戏子都诧异了几分——没想到台下温雅公子竟是个绝情之人!
禾汐听着那些声色近乎涛天的议论,不由得皱了皱眉,扭头朝瑶珊看去,他道:“你我并非戏子,何必演这一出?”
瑶珊颔首隐笑,眼底迅速闪过一丝快意,而后抬起头来看他,表现无辜道:“我掏心掏意,大人又何必不领情?”
禾汐盯着她,不由眯了眯,这时,人群中最开始喊话那人此刻便又开口了,他扯着嗓子在那河栏边大声道:
“你想干嘛,这位姑娘我们大家都看着呢,你若想对她动粗,我们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将你淹死,你可不要……”
听那话说得激愤,禾汐于是好奇的扭头朝那人看去。
可也就在他扭头去看那人的瞬间,那喊话声戛然而止,接着便见那人整个一副窒息难耐的模样仰面朝天捶胸挠喉凭空挣扎了两下便一头栽到了地上,在他的亲朋惊呼尖叫声中再也醒不过来了。
足足有那么长一刻众人完全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整个河街两岸陷入一片不明所以的沉寂。直到受害者家人终于声嘶力竭喊出一声:“杀人啦——”
整个场面才“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而这边瑶珊似乎还没演完,火上浇油般突然往地上跪倒,向着禾汐大声呼道:
“大人息怒!是我的错!那位大哥不过快人快语,或许不明真相说了你不爱听的话,可你也不该因此就对他下如此死手,大人的无影水息何其厉害,他不过一介凡身,哪抵得住你的一手灵水之术,求大人息怒,莫要迁怒其他,瑶珊不对,你尽管气朝瑶珊来就好,大人!”
瑶珊的这番话一出,禾汐终于猛的从座上站起来,扭回头盯着她,突然间,他便像是明白了所有,也深知此时明白为时已晚,故而他只是盯着她,半声未发。
而此时围观群众通过瑶珊那番话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再看那名喊话的男子果真倒地死过去了,便更加坚信不疑这样一个实情——
男子喊话冲撞了禾汐,禾汐便用邪术隔空取了男子性命,禾汐的邪术是无影水息,可在无形中瞬间让人窒息陨命。
而这情形却是完全吻合昨夜妖邪杀人事件,溺水症死亡。短时间来回全城各处连杀近三十人,那正是要有人能像方才那般隔空取命才能做得到的奇迹。
而那杀人凶手眼下不就清楚了么?正是此刻板桥上的那位禾汐公子!
没想到杀人妖邪竟是这样一位看起来温静不争仙神一样的人,没想到曾也救死扶伤温文尔雅的大夫是杀人妖邪!
当真是天使魔鬼,惑人无形啊!
这般言论一传十,十传百,远的近的,亲眼见到死者的,未亲眼见到死者的,亲耳听到瑶珊话语的,未亲耳听到瑶珊话语的,都在片刻之后全得悉了“真相”。
一时间两岸群众开始躁动不安,是指责,是声讨,还有害怕与不安。连着台上唱戏的戏子都停了表演,惶惶不知所措。
突然人群中又有一人站出来大喊:“昨夜城中滥杀无辜者当真是他吗?姑娘!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瑶珊服于禾汐面前一动未敢动,于是大家便理解她对邪恶势力的惧怕,接着没有再向她发问为难她。
只是方才那一言问出,没得回应明显有不甘心,人群中沸腾半晌终于又有一声脱颖而起——
“看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连咱们王爷都要对他退让三分,这不明摆着恶人夺势吗!”
一声两声起了头,其余胆大的便也跟着大声质问起来,人群中顿时一阵汹涌澎湃——
“长得挺好看,心地却堪比恶魔!”
“他哪里是堪比恶魔,他就是恶魔!”
“视人命如草芥,连幼小都不放过,简直十恶不赦!”
……
没多大一会儿功夫,禾汐便成了众矢之的。
他听着众人的咒骂,虽觉不堪入耳,但却没有明显生怒。
他看着眼前的瑶珊在他面前表现得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绵羊,仍在那低着头蒙骗着在场所有的城民百姓,心中不由惊叹:好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
且他偏偏还不知道要如何去揭发她,才能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
她一步一步铺得详尽,几乎完美奠定了群众基础,先入为主的观念并非那么容易扭转。此刻他若强行解释极大可能会被认为狡辩,反倒显得越描越黑欲盖弥彰。
更何况此时此刻比起自己被诬陷,还有另一件让他十分担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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