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首道士兵重重把手的城墙,后续数道城墙,守卫却逐渐稀疏。二人按照计划而行,子不识与俞秋毫共同运起鬼刃,悄无声息地越过重重城墙,穿村过野,总算是回到了浮星山上。
而这一路以来,子不识始终缄默,似是有心事压于心头,沉甸甸的。
***
“不识,你已许久未说过话了,我问你,你也不答,可还在思索昨夜之事?”俞秋毫忧心忡忡地望向他。
二人闻言,皆停下了脚步。
良久,子不识才幽幽一叹,打破了这沉寂。
“我着实想不通,昨夜叶忖度方才利用完我,转瞬却又放我一条生路,他……究竟想做什么?”
“许是心中愧疚,却又不愿表露出来吧。我看他昨夜与你所言,句句恳切,不似说谎,你认为怎样?”
“我也有这种感觉,但他终究还是利用了我。”
“毕竟,他如今寄身于文府,行事难免身不由己。”
“不过,此行文府,倒让我更加确信一事。”
“何事?”俞秋毫好奇地凑近。
“文府,乃至这整个盈光城,皆非表面那般金玉满堂,繁华昌盛。”子不识讥诮道,“我倒是好奇,此事过后,文勋智将如何处置叶忖度。”
“看他昨夜那副阴沉面色,怕是不好过。今日他又暗中助你,不知……”
“心疼他干嘛?”
“不是你先好奇的么?”
“罢了,不提也罢。是他自己要相助,怪不得我。”
俞秋毫见子不识这副嘴硬心软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想举步前行。
“且慢,秋毫。”子不识伸手拦住了他,“你我岂能如此空手而归?”
“你又打什么主意?”俞秋毫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可还记得你我此次离开冥玄宗,所为何事?”
“啊!是为寻找万年之泪!”俞秋毫恍然大悟,“你是想……寻得万年之泪,再回宗门?”
“正是。若我们真能寻回万年之泪,便无人会起疑心。”
“那还等什么,赶紧找吧。话说回来,昨夜随我们一同来浮星山搜寻万年之泪的那些士兵呢?莫非他们还在此山中寻觅?”
“你说得不错,且看前方。”子不识抬手一指,果见一队人马正风尘仆仆地向他们奔来。
“宗主,俞少主,可算寻到您二位了!”那队士兵气喘吁吁,面色憔悴,显是彻夜未歇。
子不识与俞秋毫见他们疲惫不堪之态,心下有愧,不由得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些许心虚。
“尔等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实乃我冥玄宗的栋梁。只是,下面的事便交由本宗主与俞少主即可。我们身负法力,可自行调息,不会疲惫。尔等已劳碌整晚,速速回去好生歇息。”子不识连忙寻个由头,将他们支开。
子不识自以为此计甚妙,岂料那些士兵却齐声回道:“为宗主效力,乃我等本分。宗主尚未离去,我等岂敢先行?”
“这……尔等乃我冥玄宗最是勤勉忠诚之士卒,我岂忍尔等过度劳累。若有闪失,我何处再寻得尔等这般尽善尽美之人?”子不识一番赞誉,说得那些士兵皆面露赧色,不好意思起来。
“这……宗主过誉了。既如此,吾等便先行告退,待休憩妥当,即刻回来复命。”
“多谢宗主体恤!”众士兵感激涕零。
“好了,快去吧。”子不识一挥手,众士卒这才转身离去。
“不识,看不出来啊,此番文府一行,你这张口胡诌的本事倒是越发精进了。”俞秋毫目睹此景,忍俊不禁。
“不要取笑我来,事不宜迟,赶紧搜寻,否则待他们归来,就不方便了。”
于是二人再度投入搜寻之中。
又过了数个时辰,浮星山几乎被他们踏遍,却依旧一无所获。
***
“这万年之泪还真能跑啊!浮星山几乎被我们掘地三尺,却仍不见其踪影。”俞秋毫疲累不堪,背靠着一棵古树,喘息道。
“不对。”子不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们寻觅已久,加之那些士兵彻夜搜寻,此山应已被翻找过数遍,怎会毫无所获?”
“莫非……那万年之泪已不在浮星山上了?”俞秋毫大胆揣测。
“绝无可能。”子不识断然否定,“万年之泪乃我冥玄至宝,一旦离了冥玄宗地界,其灵气便会外泄,引动天地感应,绝无可能藏匿至今而无人知晓。”他思考片刻,“是否还有我们没有找过的地方?”
“确实有个地方。”俞秋毫提醒道,“便是山顶那座荒庙。不过……那地方应该不可能吧?想当年子宗主出事那夜,你与俞英阿姨便藏身于那庙中。若万年之泪真在庙中,你们又岂会察觉不到?”
“所言极是。我娘当年连父亲以身献祭的计谋都能洞悉,又怎会察觉不到万年之泪的踪迹。但为求万全,我们还是去探上一探。”
“好。”
二人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了那座记忆中的破庙。
“光阴荏苒,此庙依旧破败如初。”子不识指尖抚过斑驳的墙壁,触手冰凉粗糙,那晚的惊心动魄,恍如昨日。
“我……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子不识忽然瞳孔骤缩,声音激动。
“快进去看看!”俞秋毫精神一振。
子不识步入庙中,阖上双目,凝神静气,细细探寻那股奇异联系的源头。
“不识,可有感应到什么?”俞秋毫急切地问道。
“这股气息时断时续,飘忽不定,难以捉摸。但其气息,确与万年之泪相似。这是我父亲的法器,我身负父亲血脉,自当有所感应。就在那边!”
子不识终于锁定了气息来处,兴奋地循迹而去,俞秋毫紧随其后。
二人来到一尊圣像前,那股气息愈发清晰浓郁。子不识当即在圣像基座周围仔细搜寻,俞秋毫亦加入其中,拨开蛛网,拂去尘埃。
一番搜寻后,一枚散发着幽暗光泽、形似泪滴的法器,静静躺在尘土之中,映入二人眼帘。
“这便是……万年之泪?”子不识凝视着这件传说中的法器,不免有些敬畏。
“竟然一直藏在此地!”俞秋毫啧啧称奇。
“似乎有一层结界环绕圣像,应当是你父亲的法力所化。”俞秋毫对结界一道颇为敏感,“想必是这道隐蔽结界,隔绝了当年盈光宗那些少年的探查。”
“果然,一切皆是父亲的安排。他早已为万年之泪选好了这最后的栖身之所。”
“不识,它好像异动!不识,不识,你又怎么了?”俞秋毫刚要提醒子不识万年之泪的变化,却不见他回应。俞秋毫心中大骇,连忙摇晃他的身体,却发现子不识身躯僵硬,双目紧闭,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觉。俞秋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将手指探到他鼻下,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气息后,这才稍稍心安。
***
在万年之泪衍生的意识空间里,子不识缓缓睁开了双眼。
“我……这是在何处?”子不识揉了揉眼角,却触到一滴温润的固体。
他将其拈于指间,定睛一看,正是一枚泪滴状的晶体。
“这便是万年之泪!莫非我现在置身于它的意识空间之中?我记得舅舅曾言,直系血脉传承的法器,当继承者与之产生共鸣,便会自行进入法器的意识空间,甚至能短暂见到……”
“法器的原主人!”子不识心中豁然开朗。他再望向四周,只见点点亮光自虚无中汇聚,渐渐凝成一个陌生而又无比熟悉的身影。
子不识再次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然而,当他看到手中那枚真实的万年之泪时,才确认这一切并非幻境。他鼓起勇气,望向那个愈发清晰的人影,一股酸楚涌上鼻尖,不争气的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爹爹……”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难言。
子不识不由自主地向前奔去,渴望拥抱那个身影。可当真正跑到人影面前,他又停下了脚步。
在他的记忆中,从未有过父亲的容颜。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看清了父亲的模样。
“不识……”那人影已然清晰,声音温和而厚重,“快让爹爹好好看看,我的孩子。”
那男子身形伟岸,面容俊朗,鼻梁高挺,眉如墨画,眼眸深邃,仿佛蕴藏着漫天星辰。
子不识与他,竟如同一个模子刻出的一般。
子不识走到子清时身前。
“你长大了。”子清时欣慰地端详着儿子,目光中满是慈爱。
“爹爹……您有意识?”子不识又惊又喜。
“是的,尚存一缕残念,但只能维系片刻,很快便会消散了。”子清时无奈。
“够了,够了。有这片刻,足以让不识记住爹爹的样貌,足以让不识一诉衷肠。爹爹,不识好想您……可是,娘亲,她……她也已遭人毒手。”子不识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爹爹知晓,是爹爹无能,未能护住你们母子周全。”子清时眼中亦是痛色。
“不,爹爹!您是以身为祭,才换来我们的一线生机!不识从未怪您!”子不识连忙摇头。
“好孩子,你没有辜负你娘亲的期望。”子清时抬手,轻轻抚摸子不识的发顶,眼中满是赞许,“接下来,爹爹要嘱咐你的话,你务必铭记于心。”
“是,爹爹,孩儿谨记。”
子清时方才说了寥寥数语,其身影便已开始变得透明。
“不识,爹爹的时间到了,你也该醒了。”
“爹爹!再让不识……再让不识抱您一会儿……”子不识伸出手,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好,爹爹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话音落下,父子二人在这片幽暗的星辉中紧紧相拥,势必要将这短暂的永恒刻入灵魂深处。
“不识,记住爹爹的话,复兴子府,好好活着。爹爹,永远在你身边。”言罢,子清时的身影化作漫天星火,彻底消散。
子不识拭去眼角的泪水,坚定地望向前方那片星火。须臾之间,意识回归,他猛地睁开双眼,回到了现实世界。
***
“不识,太好了,你终是醒了,可担心死我了。”子不识甫一睁眼,便见俞秋毫守在身侧,满是关切。
“我入了万年之泪的意识空间,见到了我爹爹,他对我……嘱咐了几句。”子不识虽语带悲戚,仍强自镇定,竭力回溯着父亲的叮咛。
“子宗主……所言何事?”俞秋毫轻声问道。
“抱歉,秋毫,此事,你还是不知为好。”子不识摇了摇头。
“那……好吧。”俞秋毫虽心有疑窦,却也坦然接受,“那如今,万年之泪,可已为你所用,化为你的法器了?”
俞秋毫目光流转,落在他额间,只见抹额之上寸许,赫然多了一枚暗色印记,状若瞳孔,深邃幽微。
“应是如此了。如今,我总算是……不会再失控了。”子不识指尖轻触那印记,一股温润的力量自额间流淌四肢百骸,暖意融融。
那是父亲留予他的,深沉的关爱与殷切的期望。
子不识将抹额向上扶了扶,不仅遮住了那枚玄青色的“神之印”,也将这新生的万年之泪印记一并掩于其下。
“如此甚好。接下来,只需寻齐余下三件神赐法器,你便可与文络影进行灵祭,彻底挣脱这既定的命数。不过话说回来,此事你可曾告知文络影?”
“尚未。我与她……交情尚浅,不知该如何启齿。”子不识面露难色。
“无妨,总有时机。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寻齐法器。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先回宗门吧。”
“好。”子不识心念微动,收起万年之泪,便随俞秋毫一道,朝着宗门方向御风而去。
***
另一边,城门之下,叶忖度随侍于父亲叶将军身侧,心中七上八下。他见父亲叶将军面色如常,这才稍稍定心,料想自己并未露出破绽。
恰在此时,几名兵士匆匆来报。
“禀将军,我等巡城时,见两道诡异身影破墙而出,欲上前追捕,然其身法迅捷,转瞬便已消失无踪。”
“什么?莫非是子不识?他竟还有同伙?等等……你说两道身影破墙而出?”叶将军猛地转头,射向叶忖度,“行了,你先遣人去禀告文宗主,我随后便到。”
“是。”
待兵士退下,叶将军面色一沉,一把拽过叶忖度,将其带至一处无人角落。
“你小子,究竟搞什么鬼!方才被你放走的那两个士兵,是不是就是子不识与他同伙乔装的?”叶将军压低嗓音,怒气冲冲地质问。
“是。”叶忖度心知再难隐瞒,索性坦然承认。
“你……你这是要活活气死我吗!你可知私放子不识是何等重罪!”叶将军怒不可遏,扬起巨掌,却在半空硬生生停住。
“爹爹,此事我自会向文宗主领罪。”叶忖度垂首,语气却无半分退缩。
“你……宁愿受罚,也要放过那子不识?你……你二人情谊竟已至此?叶忖度,你给我清醒些!他,子不识,是冥玄宗之人!与我等势不两立!”叶将军一字一顿,反复强调着。
“我知晓。可我觉着,错的并非他,而是我们。”叶忖度抬起头,直视父亲的眼睛,毅然反驳。
“你!”叶将军气极,终是没能忍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忖度脸上,清脆之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说到底,不正是您杀了俞英阿姨吗。”叶忖度的话语,如同一把尖刀,再次刺入父亲心口。
“所以呢?你是要替那子不识向我报仇不成?你且看清楚了,我是你父亲!我们才是一路人!”叶将军指着他的眼睛,气得浑身发抖。
“早已不是了。您属于文府,而我,只属于我自己。”叶忖度言罢,决然转身,朝着文府的方向走去。
“你给我站住!”叶将军上前一步,将他拦下,“此事,便当从未发生!切莫自作主张去坦白!只要文勋智不知情,这罪责便落不到你头上!”
“知道了。”叶忖度冷漠地应了一声,便径自离去,只留下叶将军一人在原地,气得面色铁青。
***
叶忖度回到文府,径直走向文络影的房间。文络影闻其声,连忙开门将他迎入,随即设下一道结界,将二人密谈之声尽数隔绝。
“怎么样?他……他已安然脱身了吧?”文络影一开口,便是满心的焦急。
“放心。”叶忖度听她第一句话问的便是子不识的安危,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失落。
“那就好。只是,你该如何是好?我父亲迟早会查到你头上的。”文络影此刻才将目光转向叶忖度,关切起他的处境。
“无妨,大不了领受责罚,便当是……还他的了。”叶忖度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听得文络影的关心,心中那点郁结也舒展了不少。
“我会帮你的。况且,父亲已知我与子不识生死与共,想必也能体谅我们的做法。”
“但愿如此吧。昨夜之事,也多亏了你。”叶忖度由衷道谢。
“不必客气。那,忖度哥哥,你可问出些什么了?”
“**不离十,我已明白他的心思了。”叶忖度沉吟道。
“其实,这么看来,那子不识也并非那等穷凶极恶之徒,反倒……挺有意思的。”文络影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梳妆台上那支步摇,回味着。
“还惦记着他送你的那支步摇呢。”叶忖度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目光,不禁莞尔。
“才没有呢。”文络影立刻矢口否认,可那飞上双颊的霞云,却早已出卖了她的真实心意。
叶忖度见她脸红,心中忧虑更甚,连忙正色道:“可他终究是冥玄宗少主,如今亦承袭子府宗主之位,你我与他,终究是立场殊途,势不两立。”
“可我已对他许下诺言。”文络影轻声道。
“此事,我会尽力周旋。这既是我的心愿,也是我的……遗憾。”
“嗯。”文络影轻轻颔首。
“哦,对了,不识赠予文宗主的礼物,如今如何了?”叶忖度忽然忆起此事。
“父亲尚且收着。只是,那匣子上的禁制,至今无人能解。”
“不愧是他子不识的手笔。不过,对此物,我们仍需多加提防。昨日问他时,他正在气头上,不知所言几分是真。”
“但愿那只是气话。这匣子,搅得人心惶惶。再加上今早子不识遁出城一事,我猜父亲此刻怕是雷霆震怒吧。”
“那,我们便去见一见文宗主?”
“也好,顺便探明,那匣中究竟藏了何物,让父亲如此忌惮,迟迟不敢开启。”
***
二人遂行至议事堂。此处早已被设下重重结界,森严异常。文勋智正立于结界中央,凝神研究着那只神秘的匣子。
“爹爹,我与忖度来了。”文络影上前一步道。
“影儿,退后些,此匣有古怪!”文勋智闻声,立刻警觉起来。
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文络影与叶忖度对视一眼,皆感无言。二人索性无视他的警告,径直走到他身旁。
“文宗主,还是让属下来吧。”叶忖度沉声说道。
文勋智如释重负,想也不想便将匣子抛向叶忖度。叶忖度猝不及防,只得连忙伸手接住。
看着文勋智这副滑稽之态,叶忖度心中厌恶更甚。自从子不识口中听闻文勋智的种种行径,这份厌恶便已生根发芽,在此刻,他与子不识竟达成了奇异的共识。
即便身处这万丈光明之中,他亦无法容忍那纯金色里夹杂的点点污浊。
“影儿,交给忖度吧,我们退后些。”文勋智连忙拉着文络影向后退去。
“文宗主,不可再退了。离匣子过远,禁制便会触发,届时,它自会回到您身边。”叶忖度看着那步步后退的文勋智,故意提醒道。
文勋智闻言,又赶紧走了回来。
“那我便开启了。”叶忖度说着,双手便要落于匣上。
“且慢!”文勋智大喝一声。
然而,叶忖度却并未停手,只见他指尖灵力一吐,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匣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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