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色骤变。方才还能瞧见天光,须臾之间,便已是乌云密闭。漫天狂雪如倾泻的银河,裹挟着鬼哭神泣般的寒风,席卷了整个村庄。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烛火摇曳,村民们皆蜷缩于屋内,唯闻风雪袭窗之声,心中默念,祈愿能平安度过这凛冽长夜。
柳嫂独倚窗前,眉心紧蹙。她亲眼望见院中那棵经年古树,被狂风拦腰折断,枝桠断裂之声,听得人心惊肉跳。一念及此,她心中更是为俞英母子悬起了一块巨石。那间茅屋,风雨飘摇,如何能抵挡这等恶劣天气?想到这里,她再难安坐,便取过一件厚实斗篷披上,又抱起几件簇新的棉被与一个手炉,准备推门而出。
“夫人!”门扉方启,一个沉稳的声音便在门后响起。柳嫂回首,只见自己的夫君叶将军正立于面前,眉宇间带着风雪之色,“风雪漫天,寒气砭骨,夫人行色匆匆,是想去哪儿?”
柳嫂见他归来,先是一怔,随即忧色更浓:“我忧心阿英与墨池。他们那间茅舍,四壁透风,屋顶见天,我怕……怕他们母子二人熬不过今夜。”她语中带着颤音,“夫君不是在文府值守么?怎的此时回来了?”
叶将军上前一步,为她紧了紧斗篷的系带,温言道:“今夜风雪异状,我放心不下,特向文宗主告了假,回来陪你。外面天寒地冻,风如刀割,夫人也要珍重玉体。不如待风雪稍歇,我陪你同去,如何?”
柳嫂望向门外那片混沌的天地,风雪似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心中纵有万般焦灼,也知夫君所言在理。她只得黯然点头,轻声道:“好吧。”
于是,柳嫂便这般伏于窗棂之上,一双满怀忧虑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漫天飞雪,期盼着这肆虐的风雪能早些消停。
夜深时分,风雪之势果然稍减,不再是那般遮天蔽日的狂态。柳嫂见状,精神一振,忙对叶将军道:“夫君,此时可行了!”
叶将军不再多言,取过一件大氅披上,护着柳嫂,二人一同踏入了那片银白世界。柳嫂怀中紧抱着那叠厚实的棉被,顶着尚未停歇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俞夫人母子所居的茅屋方向艰难行去。
***
另一边。
俞夫人与子不识早已为今夜之祭月仪式准备周全。茅屋之外,俞夫人一袭素衣,如一尊雕像,静立于风雪之中,目光沉静地守护着屋内。屋内,祭月石置于蒲团之上,正散发着幽幽青光。子不识盘膝而坐,双目微阖,身形竟缓缓离地,悬浮于半空。周身玄青之气流转,如游龙般缠绕,正不断汲取着祭月石中磅礴浩瀚的力量。与此同时,一层肉眼难辨的结界,以茅屋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将内外彻底隔绝,既防玄青之力外泄,亦阻外界一切侵扰。
***
“夫人,前方便是了!这风雪又起,愈发猛烈,几乎要辨不清前路了!”叶将军在前开道,以身为盾,为柳嫂挡去大半风雪,声音在呼啸的寒风中显得有些模糊。
“就在前面,我们快些!”柳嫂一想到俞英母子在那破败茅屋中瑟瑟发抖的情景,心便如刀绞,脚下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二人一路相扶,顶风冒雪,用衣袖遮住面庞,终于在跋涉许久后,望见了那间熟悉的茅屋轮廓。
“小心,夫人!”叶将军忽地伸臂拦住柳嫂,神色凝重,“此地……似乎有古怪。”
“何事?”柳嫂不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前除却风雪,别无他物。
“此地设有一层结界。”叶将军沉声道,他伸出手掌,缓缓向前探去。指尖触及虚空之处,却似触碰到一层无形的壁垒,其上暗影流转,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一股阴寒之力瞬间袭来,竟将他的指尖灼伤。
“嘶——”叶将军疼得缩回手,看着指尖上那道焦黑的痕迹,眼中满是震惊,“此等诡异的力量……莫非是……玄青之力!”
“玄青之力?”柳嫂花容失色,“这怎么可能?此处乃是盈光宗治下,怎会有这等邪魔外道的力量?”
“此结界隐匿无形,却又坚不可摧,绝非寻常术法所能布下。”叶将军蹙眉凝思,沉吟道,“以我之力,根本无法破除。”
“难道……是冥玄宗的妖人所为?”柳嫂的声音开始颤抖,手臂一软,怀中的棉被险些滑落,“我们村中,怎会潜入那等魔头?阿英和墨池他们……他们岂不是已遭了毒手?”
“夫人莫慌。”叶将军握住她冰凉的手,沉声道,“你所言极是,若真有冥玄宗之人潜伏,俞夫人母子恐已凶多吉少。我们不能就此离去。”
“那……那该如何是好?”柳嫂六神无主,泪光在眼眶中打转。
“我们且沿着此结界边缘探寻,或许能寻到一丝破绽。”叶将军说着,心念一动,一柄由纯粹光芒凝聚而成的长剑便凭空出现在他掌中。剑身清辉流转,驱散了周遭的寒意。“此乃文宗主不久前赐予我的法器光剑,虽不足以破除此等威力强大的结界,但足可抵御其上逸散的玄青之力,护我二人周全。”
言罢,他催动法力,长剑光芒大盛,形成一层光罩,将二人笼罩其中。那原本灼人的阴寒之气,竟被尽数阻隔在外。两人便借着这层光罩的庇护,顺着那无形的结界,一寸寸地仔细搜寻起来。
***
两人在风雪中不知绕行了多久,衣衫早已被寒气浸透,发梢眉间皆凝满了冰霜,却依旧未能发现结界有任何一丝薄弱之处。
“此结界浑然天成,无始无终,竟毫无破绽可言。”叶将军停住脚步,面色凝重到了极点,“能布下此等结界者,非修为通天之辈,即身怀通天法器。村子……恐有大难临头。”
“那……那可如何是好?阿英,墨池……”柳嫂绝望地呢喃着,声音被风雪撕得粉碎。
“事急从权!”叶将军当机立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夫人,你即刻持此光剑回家,紧闭门窗,无论如何,在我回来之前,切勿外出!我这就赶回盈光城中,请宗门高手前来!”
“好……好!夫君,你……你也要千万小心!”柳嫂望着丈夫坚毅的侧脸,心中虽万般担忧,却也知这是眼下唯一的法子。
“此剑在你之手,可保你无虞。”叶将军将光剑郑重地交到柳嫂手中,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冲入了那漫天风雪之中,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
柳嫂独自一人,手持那柄光剑,在风雪中蹒跚而行。剑身流光虽能抵御寒气,却暖不了她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每一步都踏在及膝的积雪中,发出“咯吱”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行至半途,忽有一股阴冷诡异的气流,如鬼魅般贴地掠过,卷起一阵雪沫,惊得她浑身一颤。
“何物作祟?”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回头望去。身后,唯有漫天风雪,狂舞不休,并无他物。
“许是风雪作怪罢。”她自我安慰着,却不敢久留,脚下步子愈发急促。然而,那股气流并未远去,反而愈发狂暴,竟化作一股无形的巨力,猛然向她后心撞来!
柳嫂猝不及防,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身形踉跄,扑倒在地。手中的光剑也脱手飞出,插在不远处的雪地里,光芒黯淡了几分。她顾不得疼痛,连忙挣扎起身,踉跄着捡回光剑,再度回望。
就在这一瞥之间,风雪幕布之后,竟隐隐透出一抹诡异的紫芒,如鬼火般明灭不定。
柳嫂揉了揉被风雪迷住的双眼,疑心是自己眼花。可当她定睛再看时,手中抱着的棉被竟因失力而滑落。她骇然发现,透过那片诡异的紫光,俞夫人母子的茅舍竟清晰可见!
“阿英!墨池!”她心中一喜,方才的恐惧被担忧尽数取代,提起棉被便向前奔去。此刻她心急如焚,竟全然忘了二人之间还隔着一道致命的结界。
然而,诡异的是,她并未感受到任何灼痛。待她回过神来,人已站在了茅舍的背阴处,周身安然无恙。
“这……这是怎么回事?”柳嫂怔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我穿过了结界,却……却毫发无损?”她见周遭风雪皆被那无形的壁障隔绝,此处竟是一片宁静,便解下了身上那件湿重冰冷的斗篷。
恰在此时,她颈间一直佩戴的一枚寻常玉坠,竟忽然泛起温润的微光。
“这……这不是阿英赠我的玉坠么?怎会突然发光?”柳嫂满心疑窦,放下光剑,右手抚上那枚玉坠,只觉触手生温,一股暖流自玉坠涌入心田。
“管不了这许多了,先寻到阿英母子要紧!”她将玉坠重新戴好,正欲俯身去拾光剑,却见那柄“清辉”剑竟化作点点星芒,消散于无形。
柳嫂一愣,却也未做多想,只当是法器耗尽了灵力。她定了定神,继续绕向屋前。
可刚走几步,一道更为强烈的紫光自屋内激射而出,穿透墙壁,直直映在她脸上。那光芒中蕴含着一种古老、邪异而又磅礴的气息,让她心神俱震。
柳嫂的疑虑达到了顶点。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到窗下,指尖轻颤,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条窗缝。窗内的景象,让她瞬间如遭雷击,瞳孔骤缩!
只见屋中,子不识竟悬浮于半空,双目紧闭,周身环绕着道道紫黑色的流光。而那块传说中的祭月石,亦漂浮在他头顶,石中正源源不断地涌出一股股粘稠如墨的紫色气流,尽数被子不识吸纳!
四溢的玄青之力,如蛇如蟒,在屋内疯狂游走,甚至有几道流光划过窗边,险些触碰到柳嫂的脸颊。
柳嫂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将一声惊呼死死压在喉间,生怕惊扰了这骇人的一幕。
“这……这便是传说中的玄青之力?可……可墨池他……他为何在吸纳这等邪异之力?”柳嫂脑中一片混乱,她颤抖着关上窗,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到地上,心乱如麻。
“阿英呢?她去哪儿了?他们母子分明只是落难的平民,又怎会与这等禁忌之力扯上关系?”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回想着与俞夫人母子初见时的种种细节。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成形。她猛地站起身,想要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她起身的瞬间,一股无形的玄青之力如锁链般缠上了她的脚踝,将她狠狠地掼倒在地!
“谁?!”一道清冷而警惕的声音,穿透风雪,自屋前传来。
柳嫂惊慌失措,挣扎着想要爬起逃离,可那股束缚之力却不肯放过她。
“柳嫂?你怎么会在此处?”俞夫人的身影出现在墙角,伴随着满脸的震惊与不解。
“你……你别过来!”柳嫂惊恐地向后挪动,却无法挣脱那无形的枷锁。
“柳嫂小心!”俞夫人见状,立刻上前,想要以自身之力帮她抵挡,却被柳嫂厉声喝止。
“别过来!你……你究竟是谁?为何……为何此地会有玄青之力?”柳嫂的声音剧烈颤抖。
“你不必害怕,我不会伤你。”俞夫人眼神真挚,语气放缓,“我是你的邻居,是阿英啊!”
“休要骗我!你……你一定与那冥玄宗脱不了干系!”柳嫂摇着头,不愿相信眼前这个温柔善良的妇人,会与冥玄宗有所关联。
“你……终究还是发现了。”俞夫人神色一黯,叹了口气,“也罢。你先冷静一下,我先为你解开这玄青之力的束缚,再将一切原委,慢慢说与你听。”
柳嫂凝视着俞夫人那双清澈的眼眸,回想起这五年来她种种的善举,心中的恐惧与敌意,竟渐渐消融。她缓缓平复呼吸,就在此时,她颈间的玉坠光芒大盛,竟将束缚着她的玄青之力尽数驱散!
“这条玉坠,我早已融入了一缕纯净的玄青之力,它会庇护佩戴者。纵使你出身盈光宗,亦不会被不识身上的气息所伤。”俞夫人见状,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当初赠你,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若不识之力失控,也不至于伤到你。”
“原来……竟是这样。”柳嫂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能安然无恙地穿过结界。”
“柳嫂,这一切……我也是身不由己。”俞夫人言语间满是无奈与苦涩。
“你……你当真与那冥玄宗有关?可这五载光阴,你从未做过半分伤害村民之事,我……我愿意信你。”柳嫂经过一番剧烈的思想斗争,终是选择了相信眼前之人。
俞夫人闻言,眼中满含感激。她放心地走到柳嫂面前,温热的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别怕,有玉坠护体,你不会有事的。随我来。”她柔声安慰道。
于是,二人绕至屋前。
“墨池他……他怎么样了?”柳嫂平复了心绪,望向屋内,忧心忡忡地问道,“我方才瞧见,他似在吸纳那块怪石中的力量。”
“他无碍的,此法非但不会伤他,反而是在压制他体内的力量。”俞夫人解释道,目光落在柳嫂脚边的棉被上,“你……这棉被是?”
“哦!”柳嫂这才想起正事,“今夜风雪酷烈,我恐你们母子受寒,特特送来的。”说着,她将棉被递了过去。
“多谢柳嫂了。”俞夫人接过棉被,轻轻掸去上面的风雪,小心翼翼地置于门廊下,未让一丝寒气侵入屋内。
“现在……”柳嫂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俞夫人,“可以告诉我,这一切的真相了吧!”
俞夫人迎上她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便为你简略道来……”
***
“我本名俞英,出身冥玄宗。夫君乃冥玄宗主子清时,墨池……亦非本名,他名为子不识,是冥玄宗的少宗主。我们一家,本该在冥玄宗岁月静好。然而,五年前那夜,血月当空,文勋智率众夜袭,我宗门上下,血流成河。夫君以身为盾,为我母子搏得一线生机。我便带着刚出生不久的不识,亡命奔逃,辗转至此,方才遇见了你们。”
俞夫人忆及往昔,字字泣血,声声断肠,强忍着喉中的哽咽,将那段沉痛的往事缓缓道来。
“这……原来你们竟是……”柳嫂闻言,如遭雷击,随即面色煞白,“不好!你们必须速速离去!”她猛然想起了自己的丈夫。
“何事惊慌?”俞夫人见她神色骤变,关切地问道。
“今夜与我同来的,还有我的夫君叶将军。他撞见你设下的结界,误判是冥玄宗余孽潜入村中,此刻已回盈光宗搬请救兵,想必即刻便至!你们趁他未归,快走!”柳嫂语速极快,满是焦急。
“可是……”俞夫人闻言,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那间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的陋屋,眼神中满是挣扎,“我们……此刻还不能走。”
“为何?文府兵强马壮的,你这结界,恐怕难以支撑太久。”柳嫂心急如焚。
“此结界乃是以祭月石之力布下,由子不识以自身血脉为引,维系运转……可他此刻正在行祭月仪式,正是最关键的时刻,万万不可打断,否则,他便会反噬之力所噬,性命堪忧!”俞夫人面露难色。
“这……这可如何是好?一旦被文府人马围困,你们母子便插翅难飞了!”柳嫂的手心沁出了冷汗。
“祭月之仪,绝不可断!稍后若官兵至,我便去引开他们。拜托柳嫂留在此处,待不识仪成,即刻带他离开此地,我们于浮星山下汇合。若我……若我回不来了,”俞夫人深吸一口气,目光决绝,“便请你转告不识,让他携祭月石,回冥玄宗俞府,寻他舅舅——俞天久。五年已过,浮星山上的文府守备想必早已撤去。且山中玄青之力浓郁,于他而言,尚算一处庇护之所。”
“那你呢?你如今法力如此孱弱,如何敌得过那些文府精兵?”柳嫂紧紧握住俞夫人的手,掌心传来的冰冷让她心痛。
“别无他法了。”俞夫人反手用力回握,眼神坚定如铁,“我拼死一搏,也要为不识争取这片刻逃离的时间。此事,便拜托柳嫂了。他日若能再见,俞英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你放心,邻里五载,我必会护不识周全,你……也千万保重!”柳嫂亦是含泪应允,语气坚定。
***
正当二人在心中默默祈祷,盼那祭月之仪早日功成之际,屋外那本就摇曳的结界,竟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巨响,随即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
“不好!他们竟来得如此之快!”柳嫂的恐惧再度攫住了心神。
“按照计划,我去引开他们,不识,便托付于你了!”话音未落,俞夫人已决然转身,迅速朝结界破口处冲去。
柳嫂亦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做好了随时带子不识撤离的准备。
俞夫人身形刚至结界之前,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结界应声而碎。霎时间,风雪倒灌,数道凌厉的盈曦之光如利剑般刺破黑暗,一队身披银甲的文府精兵,在叶将军的带领下,踏雪而来,将俞夫人团团围住。
“阿英?怎会是你?你身上……为何有如此浓烈的玄青之气?”叶将军看清来人面容,眼中满是惊疑与不敢置信。
“将军,她……她便是冥玄宗主夫人,俞英!”一名士兵在盈曦之光的映照下,看清了俞夫人的容貌,失声惊呼。
“不可能!”叶将军如遭重击,连连后退。
“属下在文府曾见过俞英的画像,绝不会错!她就是俞英!”盈曦之光愈盛,俞夫人的面容也愈发清晰,那眉眼间的清冷与坚毅,与画像中别无二致。
“阿英……你……你真是俞英?”叶将军的声音带着颤抖,仿佛不愿相信这个与他朝夕相处五载的“邻居”,竟会是宿敌之妻。
“我便是冥玄宗宗主子清时的夫人,俞英!”俞夫人不再隐瞒,她挺直脊梁,迎着叶将军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今日,我便要为我死去的夫君,讨回血债!”
“你的孩子呢?今日,我便要将你们母子二人,一并拿下,以绝后患!”叶将军眼中最后仅存的温情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他手腕一翻,一柄全新的光剑凭空而生,剑尖直指俞夫人,随即身形暴起,剑光如虹,疾刺而来!
幸而柳嫂曾提及过叶将军的光剑,俞夫人心中早有防备。她身形飘忽,如风中残柳,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叶将军一击不中,怒火中烧,厉喝道:“众将士听令,给我拿下此妖女!”
霎时间,所有士兵皆催动体内法力,盈曦之光大盛,结成阵法,从四面八方攻向俞夫人。
俞夫人这些年借祭月石之力,虽恢复些许法力,但与当年巅峰之时,不可同日而语。她勉力调动玄青之力,化作数道鬼影,迎向光束。然而,这些文府精兵皆受过专门训练,法力精纯,配合无间,她的攻击竟如泥牛入海,未能掀起半点波澜。
“俞英,你一身法力早已被文宗主废去,如今能驱使玄青之力,定是借助了祭月石!看来,你的孽种并未死,此刻正在某处,为你提供力量吧!”叶将军冷眼旁观,一语道破天机。
“叶将军,你倒会揣测。”俞夫人冷笑一声,强作镇定,我与清时的孩子,早已在五年前那夜,死在了浮星山上!我虽法力尽失,但身为宗主夫人,尚有信物在身,驱动祭月石,又有何难!”
言罢,她再度催动鬼影,攻势愈发凌厉。
“死到临头,还敢抵抗!”叶将军不为所动,再次挥动令旗,指挥士兵发动更猛烈的攻势。
只见万千道盈曦光束,如流星雨般铺天盖地而来。俞夫人虽竭力闪躲,化作暗影腾挪,但终究双拳难敌万箭,一道光束擦过她的臂膀,瞬间皮开肉绽,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痛。
俞夫人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衣袖。她知道,自己这点微末法力,根本无法与叶将军的大军抗衡。但她不能退,她每多撑一瞬,子不识便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俞夫人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她不顾一切地将体内残存的玄青之力尽数压榨而出,化作一头滔天巨影,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向叶将军等人猛然扑去!
叶将军面色不变,毫无惧色。他高举手中光剑,沉声喝道:“结阵,盈曦光雨,放!”
所有士兵闻令而动,将法力尽数灌注于剑,万千道光芒汇聚,化作一片璀璨的光之箭雨,呼啸着迎向那头黑色的巨影。
光与暗,正与邪,在这一刻轰然相撞!巨大的冲击波如海啸般扩散开来,震得周围屋舍簌簌作响,也惊醒了村中所有熟睡的村民。村民们被这股力量所惊,纷纷披衣出门,循着动静,向这边涌来。
“这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叶将军吗?还有阿英,他们怎地打起来了?”
“天哪,阿英她……她身后那是什么东西?好可怕的气息!”
村民们望着眼前这神魔之战般的景象,无不骇然,纷纷交头接耳,场面一片混乱。
“来得正好!”叶将军见状,心中一动,趁机高声喝道,“诸位乡亲!此女,便是潜伏我村五年的冥玄宗妖人!今日,她终于原形毕露,欲行不轨!恳请各位助我一臂之力,共诛此贼!”
“什么?阿英是……是冥玄宗妖人?”村民们一片哗然,难以置信,“可这五年来,她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啊!她一直那么善良……”
“那是她的伪装!为的就是骗取我等信任,以便伺机而动!”叶将军言语之间,皆是蛊惑,“不信?你们且看,她周身萦绕的,那股阴森恐怖的气息,便是他们冥玄宗特有的玄青之力!”
村民们定睛望去,在盈曦之光的映衬下,俞夫人身后那翻涌的黑色气息,显得愈发狰狞可怖。他们想起叶将军平日里的教诲,心中最后的疑虑也烟消云散。
“果真是她!她竟是冥玄宗派来的奸细!她是要杀了我们所有人啊!”恐惧与愤怒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五年间积攒的信任,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化作漫天风雪中最锋利的冰刃,齐齐指向了那个孤立无援的身影。
俞夫人见村民们被叶将军三言两语便蒙蔽了心智,心中大急,欲开口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看着自己周身无法收敛的玄青之力,她知道,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俞英,交出祭月石,还有那个孩子,我可留你全尸!”叶将军步步紧逼。
“祭月石乃我冥玄宗圣物,岂能落入你们这帮伪君子之手!”俞夫人嘶吼道,倾诉着无尽的悲愤,“我丈夫子清时曾言,你盈光宗表面光明,内里却是污秽无比!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冥玄宗何曾负你,你却毁我宗门,杀我夫君!野心昭昭,颠倒黑白!我俞英今日便是魂飞魄散,也绝不让你得逞!”
“冥顽不灵!”叶将军怒极反笑,“既然你执迷不悟,便休怪我无情!众乡亲听令,此女妖言惑众,已被我以盈曦之力制住!尔等手持火把,上前,将她烧成灰烬!”
在叶将军的授意下,一股微弱的盈曦之力注入了每个村民体内。他们仿佛被操控了心神,纷纷点燃手中的火把,眼中闪烁着狂热与残忍的光芒,一步步向俞夫人逼近。
俞夫人早已油尽灯枯,被那股盈曦之力一冲,再也支撑不住,口喷鲜血,重重地摔落在远处的雪地之中。殷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那片纯洁无瑕的白雪,如同一朵在寒冬中骤然凋零的赤色之花,凄美而悲壮。
***
另一边,夜过子时,万籁俱寂。陋室之中,盘膝而坐的子不识,周身玄光骤然一敛,缓缓睁开了双眸。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瞳,此刻却如深潭古井,蕴藏着浩瀚而沉静的力量。他摊开手掌,一枚温润的玄青色的神石静静躺在掌心。仪式已成,祭月石中的灵力与他血脉相连,生生不息。
他站起身,推开房门,四下望去,却不见母亲的身影。唯有夜风呼啸,卷起漫天飞雪。他极目远眺,只见村口方向,一片火光冲天,将夜幕染成一片不祥的赤红,与漫天飞雪交织,诡异而妖艳。
“墨……墨池,你终于醒了!此刻感觉如何?”柳嫂见状,连忙迎上前来。
“柳嫂,远处……那是怎么回事?”子不识听闻那方喧嚣,心中一紧,慌声问道。
“不识。”柳嫂神色凝重,压低了声音,唤出他的真实名字,“你与你娘的真实身份,已然败露。你娘为了护你周全,独自引开了文府的兵马。她嘱我带你先行逃离,于浮星山下会合。事不宜迟,随我快走!”说罢,她便欲拉起不识的手。
“怎会如此?仪式之前,一切尚安……”子不识难以置信,猛地挣脱了柳嫂的手,双目赤红,吼道,“不行!我要等我娘!”
“不识,你且听我一言!”柳嫂急道,“你娘定会脱身与你会合!我必须即刻带你离开。此乃你母亲之命令,我定要护你安然无恙!”她再次伸手,却被子不识决绝地避开。
“柳嫂,我能感知到的,那边盈曦之力滔天,我娘危在旦夕!”子不识紧握祭月石,一股青色玄气自石中涌出,缠绕其身,“我既有祭月神石在手,便能救我娘!”
话音未落,柳嫂却突然俯身,一把将他拦腰抱起,转身便向屋后密林处奔去。
“对不住,不识!”柳嫂的声音在风中带着哭腔,“你方才功成,根基未稳,绝非他们对手!我们此刻必须离开!”
***
倏地,一道刺目的亮光划破长夜,如神明降下神谕,又似恶魔张开血口。在那光芒之中,子不识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母亲——那个永远温柔坚强的女子,此刻正倒在一片刺目的猩红之中,白雪被她的鲜血浸透,触目惊心。而在她身旁,叶将军、士兵,还有那些平日里和善的村民,脸上都挂着扭曲而邪恶的笑意……
光芒转瞬即逝,世界重归黑暗,但那残忍的一幕,却已如烙印般,深深烙在了子不识的心底。
“娘——!”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鸣,从子不识的喉咙中迸发而出。
柳嫂将他抱得更紧,两人一同隐入了漆黑的树林深处。
“娘——!”子不识绝望地恸哭着,小小的身体在柳嫂怀中剧烈地颤抖。
柳嫂心中愧疚如潮水般涌来。若非今夜她心忧俞英母子,又怎会引得叶将军同来,又怎会致使他们身份败露……若非她,俞夫人或许不会死。她只能无言地轻拍着子不识的背,任由他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
“不识,你且听好,”柳嫂待他哭声稍歇,郑重地叮嘱道,“我只能送你至浮星山下,余下的路,需你独行。你持此祭月石,返回冥玄宗俞府,寻你舅父俞天久。他见此石,必会认你。”
“可是我娘……”五年来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母亲温暖的怀抱,无微不至的照料,日以继夜的守护,还有那和蔼慈善的面容与轻声细语的叮咛……所有的美好,都在今夜被无情地碾碎。
五年前,他失去了父亲;五年后的同一个雪夜,他又失去了母亲。
刹那间,无尽的悲恸化为滔天的恨意,一颗名为“复仇”的种子,在他心中那片被鲜血浇灌的土地上,悄然萌发,破土而出。
“不识,你娘在天之灵,定然盼你好好活下去。”柳嫂牵起他冰冷的小手,“我们必须走了,否则将被他们发现。”
“……我明白了。”子不识从回忆的深渊中抽身,眼神已变得空洞而冰冷。他抹去泪水,跟着柳嫂,继续在黑暗中前行。
***
经过一番艰苦跋涉,柳嫂终于带着子不识抵达了浮星山下。
“山上玄青之力过于浓郁,即便有俞夫人所赠的护身项链,我也感到痛苦万分。”柳嫂喘息着解释道,“接下来的路,真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不识明白了。”他站直身体,对着柳嫂,深深一揖,连行了三个大礼。随即,他咬破指尖,将殷红的血珠弹向空中,血珠在雪中绽开,如朵朵红梅。此乃冥玄宗至高的报恩之礼。
“柳嫂今夜救命之恩,不识没齿难忘。他日若得苟活,必当涌泉相报!”
言罢,子不识再不回头,转身朝那云雾缭绕的浮星山奔去,小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一路……保重。”柳嫂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拖着疲惫的身躯,朝着来时的路走去。她必须尽快回家,在这场巨大的风暴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
村庄之内,叶将军高踞于马背之上。而他身后,是手持兵刃的士兵与被蛊惑的村民。他们手中火把通明,将一张张或狂热、或麻木的脸映照得扭曲变形。
“搜!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妖孽子与祭月石找出来!”叶将军的声音冰冷而威严,回荡在死寂的村庄上空。
村民们在他的驱使下,翻箱倒柜,掘地挖墙,昔日安宁温馨的屋舍,此刻被搅得满目疮痍。
而在这片疯狂的搜寻之外,一道身影正悄然穿行于村外的密林之中。
柳嫂借着夜色的掩护,回到了那片被血色玷污的雪地。她小心翼翼地抱起俞夫人已然冰冷的身体。她没有哭泣,因为泪水早已在心中流干,唯有深深的愧疚与悲悯,支撑着她完成这最后的使命。
她寻了一处极为隐蔽的林间空地,那里有棵虬枝盘结的古槐,枝叶繁茂,足以遮挡一切窥探。她用双手,一捧一捧地挖开冻土。她将俞夫人安放其中,又寻来几块光滑的石头,垒成一座简陋的坟茔。
“阿英,你安息吧。”柳嫂跪在坟前,轻声说道,“子不识那孩子,我已经送上山了。你放心,他……他会好好活下去的。”
这或许是她唯一能做的,为那个在浮星山上独自逃亡的孩子,为这位含恨而逝的母亲,尽一份微薄的心意,以弥补自己丈夫犯下的滔天罪行。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小小的坟茔,转身,悄然隐入林中,就当从来没有出现过。
风雪再次飘落,渐渐掩盖了地上的痕迹,也掩盖了这座新坟,却掩盖不了那弥漫在村庄上空的血腥与罪恶,更掩盖不了一个少年心中,那已然生根发芽的无尽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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