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俞少主,今日怎么起这么早啊?”子不识从床上坐起,揉着惺忪的睡眼,“我的药……是不是已经熬好了?”
“药确实已经熬好了,就等你这位大懒虫起床。”俞秋毫从身后的桌上端过那只温热的碗,递到他面前,“还是先喝药吧,你昨晚又消耗了不少法力,脸色都白得像纸了。”
“好的好的。”子不识接过碗,听话地仰头一饮而尽。那药汁入口苦涩,却能迅速驱散四肢百骸的疲惫。
俞秋毫接过空碗,稳稳放回桌上,随即双臂环胸,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瞪着子不识。他迫切地想从这位故作镇定的宗主嘴里,撬出昨晚的真相。
“子宗主,您昨晚和叶忖度那小子,到底聊了些什么天大的机密,竟让您把自己身上的禁制之事都给抛之脑后了?”
“没聊什么,就是平平无奇的叙旧而已。”子不识扯出一个笑容,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那心虚的模样就是在欲盖弥彰。
“行行行,你的私事我不问。”俞秋毫摆了摆手,脸色却沉了下来,“我要说的是,你下次能不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你如今法力十不存一,万一被他们察觉了怎么办?这不是故意把刀柄递到盈光宗手里,让他们随时能捅你一刀吗!”
“放心,”子不识的语气轻松,“就凭他叶忖度那点智商,我还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蒙混过去?”
“我说的可不只有叶忖度。”俞秋毫加重了语气。
“她那边不就更放心了嘛。”
“不识,我知道你心悦人家,但也不能这么毫无防备。”俞秋毫恨铁不成钢,“你又不知你在她心中究竟是什么分量,万一她……”
“放心吧,我都考虑清楚了。”子不识打断了他,“我绝不会向她透露我丧失法力一事。他们盈光宗不是总让我们冥玄宗人出门收敛玄青之力吗?这正好给了我一个完美的借口,不是吗?”
“……好吧。”俞秋毫叹了口气,知道再劝也无用。
“那昨晚交托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放心,我这边自然是妥妥的。”俞秋毫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在子不识面前缓缓展开。随着图纸铺平,文府错综复杂的布局,都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子不识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他凑近了些,手指轻轻拂过图纸上的墨线,啧啧称赞道:“可以啊!你竟然真的都画出来了!连这假山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的法器‘无形’第二式有多强。”俞秋毫得意地扬起下巴,“灵魂出窍,神游物外,除非法力高于我,否则无人能察觉我的存在。只是……”他顿了顿,“我昨夜将整个文府都探查了一遍,其他人没察觉就算了,就连她文络影,竟也丝毫没有发现我的踪迹,真是无趣。”
“她的法力竟还没有达到圆满之境?”子不识闻言,也大吃一惊。他回想起昨夜的试探,补充道:“我与叶忖度谈话时,也暗中探测过他的法力,似乎也差了临门一脚。”
“这么看来,如今的盈光宗,真是外强中干,可笑至极。还妄想着复仇。”俞秋毫不屑地嗤笑一声。
“好了,嘲笑归嘲笑,回归正事。”
“行。昨夜,我将文府所有地点都溜了一遍,尤其是那机关重重的后院。”俞秋毫指着图纸上的几处标记,“这些稀奇古怪的阵法节点和触发方式,我都一一标注了上去,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递了过去。
“这么多?”子不识再度惊讶。
“是啊,这么多,费了我好些时间才画完呢。”俞秋毫故意甩了甩自己尚且酸胀的胳膊。然而子不识只是略带歉意地看了他一眼,便又将全部心思沉浸在了那些复杂的图纸上。
“画得真是精密,连阵法气流的走向都描绘出来了。”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好了好了,昨夜你也辛苦了,吃完早饭就快去歇着吧,剩下的事情就全交给我来处理。”子不识将图纸叠好,收入怀中。
“你又想去文府?”
“是啊,”子不识坦然道,“昨晚临走前,文络影特意叫住了我,说是今日有要事相商。”
“好吧……那你万事小心。”俞秋毫终究还是拗不过他。
子不识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
清晨的阳光为文府的大门镀上了一层金边。子不识刚一走近,守门的士兵便立刻迎了上来,态度与昨日截然不同,恭敬中带着几分热切。
“子宗主来了!我们宗主特意吩咐过,只要您来,无需递帖,直接请进!”
这突如其来的礼遇让子不识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不等他开口,那群士兵便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要为他引路。
“不必了,各位还是恪尽职守,守好大门吧。”子不识微笑着摆手,“我来过几次,路线已经熟记在心。文宗主可是在大厅等我?”
“是的是的!就在大厅!”士兵们争相回答。
“那便好。”子不识礼貌地与他们作别,便沿着熟悉的青石板路,径直往文府大厅走去。
大厅内,文络影早已端坐在主位,一身素白长裙。听闻脚步声,她抬起头,清冷的眸子里漾开一抹笑意。
“来了,快坐吧,坐我旁边。”她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位置,语气友好得让子不识有些不知所措。
“看来,文宗主今日心情很好啊。”子不识一边干笑着,一边在她身边落座,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显得有些拘谨。
“今日请子宗主来,是有一件要事相商。”
“让我先猜猜,”子不识故作轻松地挑了挑眉,“是关于昨晚我与叶公子谈话的内容?”
“你们两兄弟久别重逢的叙旧,我并无兴趣。”文络影的目光直视着他,“我想问的,是你继承神位一事。”
子不识心中猛地一沉:“你……都知道了?”
“嗯,赤阳前辈已将一切告知于我。”文络影道,“因此,在下斗胆,想向您请教。”
“向我请教?”子不识疑惑,“文宗主,该不会是想让我助你突破圆满之境吧?”
“子宗主果真聪明。”文络影毫不避讳,“在下清楚子宗主如今的实力,因此才敢请教。”
子不识此刻一头雾水: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气氛凝重,两人相对无言,只有檀香的青烟在空中袅袅盘旋。
恰在此时,一个爽朗的声音打破了这尴尬的僵局。
“呦,子宗主,今日又来我们文府参观呐?”叶忖度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在子不识另一侧坐下,“早啊。”
“早啊,叶公子。”子不识立刻将目光转向他,“吃过早点了?”
“吃过了,还练了会儿功,刚结束。待我去换身衣服再来找你们聊。”叶忖度说着,又起身回房了。
刚到手的救命稻草就这么没了,子不识只觉得文络影期盼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自己身上。
“文宗主,我们继承的神位不同,修炼的法门也大相径庭,所以……”
“哦,子宗主怕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文络影连忙解释,“我并非要您传授我成神的办法,而是想请您……做我的师父,与我一同对战训练。唯有如此,我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得到最有效的提升。”
“可……我若帮你,回宗门后,如何向长老们交代?毕竟我们两宗势同水火,你说是不是?”子不识试图寻找托词。
“子宗主,还记得我们在落星城的约定吗?”文络影轻声问道。
“落星城的约定……”子不识努力在记忆中搜寻。那日,两人立下的誓言——他答应过她,定要让两宗重归和平。
“这不就是一个最好的契机吗?”文络影趁热打铁,“只有我们两人尽早成神,拥有足够压倒性的实力,才能彻底打破僵局,让两宗恢复和平,你说是不是?子宗主。”
这番话,精准地击中了子不识内心最坚定的地方。他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这倒是……说到我心坎里了。”
他随即又提出顾虑:“只是,我们在文府修炼,文老宗主他……会介意吗?”
“子宗主请放心,”文络影自信道,“如今的文府,我说了算。父亲不会多言。”
“那好,我答应你。”子不识终于卸下了防备,心想:这样也好,更能方便我接近文勋智。
“在下文络影,多谢子宗主!”她立刻起身,郑重地对着子不识行了一个拜师礼,接着约定道,“我们明日便开始。我已经吩咐下人,文府的大门,会一直为您敞开。”
“那便好。”子不识站起身,“秋毫还在住所等我,我就不留下来用午饭了。明日见,文宗主。”
“明日见。”文络影也起身,坚持要亲自送他到府门口。两人一番客套道别后,各自转身。
***
“怎么样?他同意了?”叶忖度换了一身舒适的常服,从内堂走出来,急切地问道。
“答应了。”文络影道,“他似乎……真的没有任何怀疑。”
“他子不识的心思,向来难以揣测。”叶忖度走到窗边,望着子不识远去的方向,“也不知他明日,是否会真的赴约。”
“我们必须要把握住这次机会,为了盈光宗。”文络影握紧了拳头。
“络影……”叶忖度转过身,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她决绝的神情,最终还是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
回到住所,子不识并未立刻进屋,而是独自在庭院中的石凳上枯坐,陷入了沉思。
“这……该不会又是叶忖度的计谋吧?”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石面上划过,“不,不,他向来高傲,又怎会愿意让络影委屈拜师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可我……怎么就答应了呢呢?真是糊涂,如此一来,岂不是白白给他们作了嫁衣?”
他长叹一声,旋即又自嘲地笑了笑:“罢了,罢了,本就是我心甘情愿的,又怎么算是被利用呢?”
这般自我宽慰了半晌,他心中依旧无措。
“只是秋毫那边,该怎么跟他说呢?他知道后,肯定会生气的……况且我如今法力日渐衰微,若是在与络影的对战中露出了破绽,又该如何是好?”他越想越是心惊,“不对!赤阳前辈既已将一切和盘托出,络影理应知晓我的窘境,那我还忧虑什么?”
念头一转,他更是担心:“不对,更加不对了!她既然知道我法力尽失,为何还要请我做她的对手?难道……”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猜测在他心头浮现,却又被他强行压下。独自纠结了许久,终究是理不出个头绪。子不识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最终决定——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恰在此时,俞秋毫睡眼惺忪地从房中走出,一眼便望见坐在石墩上失魂落魄的子不识。他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石墩的冰凉让他打了个激灵。
“怎么?这门口的石墩有什么治疗功效吗,竟让你坐了这么久?”俞秋毫调侃道,可没坐一会儿,便觉得那石墩硌得人生疼,实在不解子不识是如何忍受的。
“秋毫,”子不识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疲惫,“我……似乎又做了一个看似正确,实则大错特错的决定。”思前想后,他觉得此事终究瞒不过俞秋毫。
“怎么了?”俞秋毫心中一紧,“又是与文络影有关?”
“嗯。”子不识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仿佛被抽走了魂魄,“我答应了文络影,要助她修行,做她的对手。”
“那便去呗。”俞秋毫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平静,他甚至懒得多看子不识一眼,“跟我说又有何用呢?应下她的又不是我。”
“你……这是同意了?”子不识有些错愕。
“不然呢?”俞秋毫自嘲地笑了笑,“我可有拒绝的余地?你都一锤定音了,我还能将你绑回来不成?经过昨夜之事,我算是彻底醒了。原来你一人便能将所有事安排得明明白白,只有我这傻子在一旁杞人忧天。所以这次,我全都信你。你好自为之,我也乐得清静。”
俞秋毫这番话,字字平静,却比任何怒火都更让子不识心头发堵。他知道,这是俞秋毫在生气,在用这种方式与他划清界限。
庭院中再次陷入沉默,唯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最终,还是俞秋毫先站起身:“走吧,去吃午饭。”
***
盈光城的大街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子不识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默默地跟在俞秋毫身后,任由他带着自己漫无目的地穿行。
“走了半个时辰,你想好吃什么了吗?”俞秋毫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就那家吧。”子不识眼皮都未抬,随意地指了指街角一家挂着“陈记面馆”招牌的小店。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届时可不要怨我。”俞秋毫瞥了他一眼。
子不识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便跟着他走了进去。
店主是个精明的中年人,他抬眼瞥见二人身上那与盈光宗迥异的玄青色服饰,眼神微微一凝,随即扭头看向墙上贴得满大街的告示。他的目光在告示上二人的画像与他们的脸之间来回确认后,那丝警惕瞬间化为了热络的生意人笑容。
“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两碗招牌酱肉面。”俞秋毫言简意赅。
“好嘞!稍等!”店主高声应着,麻利地吩咐后厨。
子不识径直趴在了油腻的木桌上,双目无神地望着俞秋毫。
俞秋毫却直接无视了他那可怜兮兮的目光,只一心盼着自己的面。
不多时,小二便端着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来。一股浓郁的辛辣香气扑面而来,瞬间将子不识从放空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好冲的气味!你点的这是什么?”子不识被呛得连咳数声,连忙捂住口鼻,惊愕地看着桌上那两碗红油滚滚的面,“我可吃不了这么辣的东西。”
“那就怪不得我了。”俞秋毫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搅动着面条,语气平淡,“这家店是你自己选的,我也提醒过你。听与不听,全在你一念之间。”说罢,他夹起一大筷子面条,吹都未吹便送入口中,吃得是满面红光。
“这……”子不识看着俞秋毫那享受的模样,喉头不禁滚动了一下,肚子也适时地叫了起来。可那股呛人的辣味,又让他望而却步。
“快吃吧,”俞秋毫催促道,“再等下去,面坨了,可就失了筋道。”
在腹中饥饿与俞秋毫催逼的双重夹击下,子不识终是狠下心,颤抖着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从碗边夹起一根面条,试探着送入口中。
细细咀嚼之下,他竟发现,这辣味虽烈,却并不呛人,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香气,瞬间唤醒了沉睡的味蕾。
他鼓起勇气,又夹了几根碗中央的面条,迅速塞入口中。
果然是人间美味。
这一下,子不识彻底被征服了。他吃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竟比俞秋毫还要先一步清空了碗底。
“味道……当真不错。”子不识放下碗筷,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所以我说嘛,”俞秋毫放下筷子,用布巾擦了擦嘴,意有所指地看着他,“自己选的路,不亲身走一遭,又怎知是对是错?”
俞秋毫这句看似平常的话,如瞬间驱散了子不识心中的迷雾。他看着俞秋毫,眼中渐渐清明。
“多谢秋毫,我明白了。”子不识不再犹豫,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明日,他定会赴约。无论如何,他都能想出万全之策。
用完面,两人在街上又逛了片刻。
“这街上什么时候贴了我们的画像?”子不识好奇地凑到一张告示前,端详起来,“画得倒是传神,一眼便能看出本宗主的潇洒不凡。”他对自己的画像十分满意,至于画像底下那一行小字——“冥玄宗子府宗主子不识与俞府少主俞秋毫,特来盈光城游历,望诸位友善相待,二人绝不妄动干戈”,他直接选择性忽略了。
“这些画像应该是今晨才贴的,想来是文宗主的手笔。”俞秋毫也走了过来,细细一看,倒也觉得文络影此举很是体贴,“如此标识一番,再附上说明,便能打消城中百姓的戒心。”
子不识轻笑一声:“这倒是我头一回,从你口中听到对文络影的赞许呢。”
“……好了,时辰不早,快些回去吧,还有正事要商议。”俞秋毫被他一说,脸上微微一热,连忙催促着往回走。
可归途中,子不识像是得了趣,一路上都揪着这点不放,时不时便提一句“你方才夸文络影的话很有道理”,逗得俞秋毫又羞又恼。
***
好不容易回到住所,子不识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来吧,我们最是潇洒的子宗主大人,该商议商议我们的行动计划了。”俞秋毫将那叠图纸在桌上铺开。
“这后院的环境法阵我已了然于心,都需要用叶忖度的独门法术破解。至于那张光网法阵,我有‘鬼影遁梭’,可穿行无碍,届时便看我法力是否跟得上了。”
“届时我会渡你些许法力,”俞秋毫沉声道,“虽然出手之人必须是你,但我也可在旁为你牵制一二。”
“此事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尤其是文络影与叶忖度,”子不识道,“否则,我与她之间……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我懂,”俞秋毫点头,“所以此行必须慎之又慎。可惜的是,我们只能在白日行动。”
“无妨,”子不识眼中闪过一丝自信,“白日之下,我亦可行。”
“可不要得意过早,”俞秋毫指着图纸上一处极为复杂的标记,“这后院阵法错综复杂,有些连我都参不透,你又该如何应对?”
“你忘了,”子不识微微一笑,“我虽法力尽失,却能调动一丝神力。若遇上实在无法破解的死局,便只好请神力出山了。”
“你还是省着些用吧,”俞秋毫皱眉道,“不然你还得去一趟落星城寻寒月。”
“哎呀,放心,我自有分寸。”子不识将目光重新投向图纸,“再看看这些法阵……明日我去文府陪络影修炼时,也会试着从她口中套些话来。”
“你们二人,倒真是……互相算计,各取所需。”
“情之一事,不都是在这般试探与博弈中,慢慢培养出来的吗?”子不识回嘴道。
俞秋毫一时语塞,只得在一旁听着子不识滔滔不绝地分析起文府后院的种种法阵,时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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