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殇情篇 第八十四章

昏沉的暗影中,子不识倒在地上,生命力正从胸口的伤口飞速流逝。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已失去,意识沉入一片冰冷的海:“原来到最后,用的心头血……是我自己的。”

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坠入身下的血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暗红。

文络影就站在他面前,离他不过三步之遥。她闭着眼,不敢看,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后悔这致命的一击,还是在遗憾那句未来得及的回答。

“文小姐,我可以喜欢你吗?”

子不识倒下前那句未尽的话语,反复刺穿着文络影的心脏。她试图给出一个答案,可他还能听见吗?

来不及了。那枚悬浮在空中的光刃,沾染着子不识的心头血。这是她的锁定技,一旦释放,绝不罢休。

“子不识,若是有下辈子……”她终于憋不住了,“我们还能见面的话,能否不再是敌人了?”

回答她的,只有风穿过枝叶的呜咽。

子不识已经无法回答了。

文络影崩溃地尖叫,挥手间,那枚光刃应声碎裂。她扑到了子不识身边。

“子不识,子不识……”她一遍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为什么?你当初答应过我的,不会再做伤害两宗和平的事了,可你为什么还不能放过我的父亲?”

“你背负着冥玄宗十多年的仇恨,可我们盈光宗又何尝不是背负了千年之久的仇恨!为何要让仇恨继续下去?你不是最喜欢……最喜欢和平安宁了吗?”

她至今无法想通,他今晚为何要如此冒失地行刺。

绝望之下,文络影也倒在了他身边,掌心贴上他的后心,试图将自己的盈曦之力输送给他。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明明还没死啊!”她不信邪,加大了法力的输出。

子不识的脸色还在变得苍白,而她自己的指尖也开始变得冰冷。

“难道我们两个真的就要这么……”文络影第一次直面死亡。

“对不起了,爹爹……”她留下了最后一滴泪,放弃了所有挣扎,静静地躺在他身边,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

俞秋毫循着气息而来,将子不识逸散在空气中的玄青之力重新凝聚,输送回他体内。

“不识,你在这!”俞秋毫冲到近前,却看到了倒在一旁的文络影。

“络影!”文勋智也从另一侧赶来,紧随其后的还有叶忖度。

“络影!”叶忖度看见地上的文络影,,三步并作两步越过俞秋毫,冲到她身边。

俞秋毫则看见了子不识胸口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双眼瞬间赤红。

可叶忖度和文勋智又何尝不是恨意满腔?看着生死不知的文络影,他们恨不得将冥玄宗的人挫骨扬灰。

“你们盈光宗,果然都是这种忘恩负义之徒!”俞秋毫目光狠狠刮过众人。他不再多言,一把抱起子不识,“不识,我带你回家。”

话音未落,他便化作暗影,消失在浓雾之中。

“他们!”叶忖度气急败坏,提剑便要追上去,却被文勋智拦住。

“先把络影带回去!我找办法救她!”

“好!”叶忖度咬牙,抱起文络影,急速往回赶去。

***

“文宗主,您真的有办法能够救络影?”叶忖度紧握着文络影冰冷的手,望着文勋智。

文勋智看着女儿苍白的脸,心中一阵绞痛。他对那所谓的“生死与共”传说将信将疑,只希望能有一线生机。

“这孩子冒然出手杀了那子不识……恐怕……”

“络影,络影!你怎么那么傻啊?”叶忖度再也支撑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你醒醒,你不能有事啊?哥哥求你了……”

文勋智也陷入了深深的悔恨与悲痛之中,他后悔设下这场晚宴,更后悔自己轻易被子不识引开。

***

“爹爹,忖度,你们……”此时,一个虚弱到了极致的声音响起。

“络影!”

“影儿!”

文勋智和叶忖度同时猛地扑到床边:“你醒了!”

“我……我好像没事了?”文络影挣扎着坐起身,只觉得额头上的“盈曦神之印”正闪烁着温润的光芒,“我的法力……好像在恢复了。”

“这是……”文勋智和叶忖度满是疑惑。

“看来是他……子不识应该没事了。”文络影低声说道。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文勋智一把将文络影紧紧抱在怀里,在她怀中哽咽,“吓坏爹爹了……”

“太好了!”叶忖度也连忙擦干泪水。

“让爹爹和忖度哥哥担心了。”文络影轻轻拍着文勋智的后背,安抚着他,同时对着叶忖度露出笑容。

“影儿好好休息,爹爹和忖度哥哥去处理些事情。”文勋智松开她。

“放心吧,爹爹,我已经没事了,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络影,”叶忖度走上前,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记住,无论以后遇到什么,都不可以再这样鲁莽了。有什么事就来喊哥哥,哥哥永远站在你这边。”

“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不会了。”文络影心中一暖,只觉得有这样疼爱自己的家人,真好。

待他们离开,文络影重新躺下,却辗转反侧。一闭上眼,子不识倒下前的眼神就在她脑海中浮现。

“他应该真的没事了吧?”她忍不住为他担心,随即又自嘲地想:“我为什么要担心他?他可是差点成为我杀父仇人的人!”

可她还是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在他面前说出那样的话。或许,人真的只有在临死前,才会变得坦诚吧。

“不过,他今晚确实太古怪了……”文络影努力回想着宴会上的每一个细节。子不识的言谈举止……

“如此漏洞百出的计划,怎么会是他子不识想出来的?”

作为冥玄宗第一宗主,他行事向来周密,绝不该如此冒失。

“他为何要突然刺杀我父亲?他明明有更好的办法……”文络影的思绪回到了那个后院。

子不识手持匕首,化作黑影,那动作快得惊人。

“那把匕首!”一个关键细节在她脑中闪过,“他明明可以动用法术,就算事后要抹去气息也轻而易举。除非……他的禁制没有完全解除,与我父亲的对战耗尽了他的法力,以至于最后只能用最原始的兵器行凶!”

这么一想,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果然,这小子又在骗我!”文络影越想越气,宴会上的信誓旦旦,原来都是一场骗局。

她翻了个身,却无法停止思考。

“若这计划是他临时起意,那为何偏偏是今晚?或许……和他身上的禁制有关?难道解除禁制的办法,就是刺杀我父亲?他明日就要返回冥玄宗,而今晚是他最后的机会……”

“不过他还是失败了。”文络影不禁冷笑,“看来这道禁制,要陪他一辈子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得意。可突然,一个更可怕的猜测劈入她的脑海。

“不可能!”她猛地瞪大了眼睛,满是惊骇,“他不可能……只是为了试探我!”

她拼命说服自己,但思绪却不受控制地朝那个方向飘去。

“若真是为了试探我……”她将子不识的计划重新复盘:借晚宴灌醉自己,让俞秋毫支开叶忖度,再引父亲去后院。这计划环环相扣,却又处处透着不合常理的冒险。

子不识不是冲动的人,这一点她无比确定。

灌酒!她想起自己那两件乐器法器,琉璃百褶琴和衔玉琵琶,是子不识送的,它们能让她时刻保持清醒。他一定知道这个!他灌酒,只是为了引她跟上去!

她回到房间没多久就清醒了,听见争吵,追到后院。那后院法阵迷雾重重,她找寻许久,才发现子不识的气息,然后又看见他举刀刺向父亲的惊心一幕,从而情急之下出手……

那柄光刃!她当时明明只想阻止,为何会下杀手?她很清楚,杀了子不识,自己也会因“生死与共”的诅咒而亡。可那一刻,杀意却如此真切。

是酒!他在酒里动了手脚!

文络影猛地翻身下床,不顾身体的虚弱,飞奔向宴会厅。可那里早已被下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空旷而漆黑。

她独自站在黑暗中央,释放出微光,徒劳地在桌椅间搜寻,却连一滴酒渍都找不到。

文络影再次跪倒在地,痛苦在这一刻决堤。

“子不识,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她在心中无声地嘶吼,“你真的是在试探我吗?为何要拿自己的命来赌?为何要让我这么伤心!”

她好想立刻见到他,当面问个清楚!

就在她被绝望吞噬时,宴会厅的门突然被撞开,叶忖度冲了进来,一把将颤抖的她紧紧抱在怀里。

“络影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身体还没好!快听话,跟我回去休息。”

可文络影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反复念叨着:“子不识呢?我要见他,我要问清楚!”

这句话,又狠狠扎进了叶忖度的心里。他抱着她的手臂,渐渐无力地松开。

“络影,你怎么糊涂了?”叶忖度道,“子不识,他已经跑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会的,他不会就这么走的,他一定还会回来的……”文络影彻底绝望了。她挣开叶忖度,像个疯子一样在空荡荡的厅堂里乱转,搜刮着属于他的气息。

“络影!”叶忖度第一次对她大吼,“你听话!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解决,好吗?”

文络影停在了原地。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泪痕交错,眼神空洞。

“他……还会回来吗?”

话音刚落,她眼前一黑,整个人无力地向后倒去。

叶忖度大惊失色,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将她接在怀里。

“我带你回去休息。”他无奈地叹息,将她横抱起。

将她安顿在床上,掖好被角,叶忖度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他回头望了一眼房门,设下重重结界,防止她再跑出来。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走廊的柱子上。夜风吹过,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长长地叹息一声,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

另一边,夜风如刀,刮过盈光城的街道。

俞秋毫背着子不识,在屋檐与暗巷间急速穿行。子不识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口那道伤口渗出的温热,不断提醒着俞秋毫,他正在与死神赛跑。

他们终于冲出了文府的范围,前方城门的轮廓在夜色中依稀可见。

“站住!拿下他们!”

城门方向,火把骤然亮起,一队队士兵手持长戟,蜂拥而上,刀剑出鞘的寒光连成一片,瞬间封锁了所有去路。

此刻的俞秋毫,理智早已在看到子不识倒下的那一刻便已崩塌。他一声低吼,周身玄青之气爆涌而出,凝成数柄鬼刃。士兵们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便纷纷倒地。

“休得猖狂!”

柳将军手持长枪,挡在了俞秋毫面前。枪尖一点,直取俞秋毫心口。俞秋毫不退反进,鬼刃与长枪激烈碰撞。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枪来刃往,脚下的道路被震得寸寸龟裂。

俞秋毫无心恋战。他虚晃一招逼退柳将军,鬼刃瞬间分化,一把抵住柳将军的咽喉,另一把则指向旁边吓得面无人色的传令兵。

“把城门打开!”俞秋毫道,“否则,我杀了他!”

冰冷的刃锋贴着脖颈,柳将军看着俞秋毫杀红的眼,毫不怀疑他会说到做到。城上的弓箭手早已拉满弓,却不敢妄动。

“开……开城门!”柳将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沉重的绞盘声响起,巨大的城门缓缓开启一条缝隙。俞秋毫毫不犹豫,一脚将柳将军踹开,背上子不识,冲出了城门,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又经过一路奔波,俞秋毫带着子不识回到了浮星山上。

“不识,我们回来了,你安全了。”他地将子不识放在松软的草地上。

整座浮星山仿佛听到了某种召唤,浓郁的玄青之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温柔地涌入子不识体内。他胸口那狰狞的伤口,以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愈合,不过片刻,便已完好如初,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俞秋毫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唤:“不识,不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子不识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睁开眼睛,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俞秋毫悬着的心终于落地。随即一股后怕涌上心头,他忍不住一拳捶在子不识的肩膀上,“吓死我了!一感受到你心头血爆发的气息,我立刻抛开叶忖度那家伙往你这边赶。刚看到你那半死不活的样子,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要不是我知道你的计划,我当场就得跟盈光宗的人拼了!”

“好了,别担心了,”子不识笑着抓住他的手腕,“你看,这不是安然无恙吗?”

“是安然无恙!还好今晚的计划算成功。”俞秋毫心有余悸地说道。

“不过是消耗些心头血嘛,如今禁制一除,很快就能恢复过来了。”

“你啊!”俞秋毫又气又无奈,“为了试探那文络影的心意,连自己的命都差点搭上!还好你赌赢了,不然就算是玄青之神下凡也救不回来你!说起来,她文络影也快被你吓死了吧?我看她当时就躺在你身旁,自己都快昏迷了,还傻乎乎地坚持着给你输送法力呢。”

“是啊,”子不识心满意足地笑道,“多亏了她为我输送的法力,稳住了我的心脉,再加上我体内寄存的神力,我这条小命才得以保住啊。”

“你还笑!”俞秋毫的火气又上来了,“你知不知道,如果今晚文络影真的痛下杀手,或者晚来一步,你会是什么下场?”

“放心啦,”子不识看着他,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就算没有她及时输送的法力,我也会没事的。因为,我信她。”

这份自信,让俞秋毫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真是服了你了。既然恢复了,就赶紧回去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冥玄宗的大门走去。

“秋毫,等等我啊。”子不识连忙追了上去,“我还是个伤员呢,怎么不来扶扶我啊?”

“你还是先好好想想一会儿要怎么面对我父亲吧!”俞秋毫脚步不停,“在盈光城待了这么久,你都快把真正要做的事给忘了吧!”

“这不是还有你嘛。”子不识笑着追上去,像以前那样,亲昵地挽住俞秋毫的胳膊,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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