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哭声早就淹没在叫卖声中。
杨行舞原本已经快要离开了，此时她正从宋家商行出来，打算回家。
走到一半，发现有东西忘记拿，折返回去的时候，看到酒楼下不远处有一个妇女正在和一个管家拉扯。
走进一看，才发现二人脚下还站着一个怯弱的小姑娘，黑黑的葡萄大眼，好像还没有知道发生什么事，歪着脑袋看向杨行舞。
这双眼睛，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越来越清晰的熟悉感让杨行长停下脚步。
“大爷，一两太少了，您行行好，多加一点吧！”
杨行舞也明白了，原来这是要卖女儿。
奇了怪了，大部分家庭如果卖孩子，都是男人来，女人是不被允许这样做的，况且，这个母亲一直擦眼泪，不应该会想卖孩子的呀？再说，现在又不是灾年，虽说赋税加重，应该还没有到要卖女的情况吧。
杨行舞心中思绪万千，前面这个孩子不过五岁吧？
还不记事呢！
这个场景刺激到了她，眼前闪过些回忆碎片，具体场景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应该和现在差不多，被抛弃永远永远无法接受。
就像有人叮嘱过，要乖乖的才会被留下来，她真的很乖，软糯糯的站着，在大家忙起来无法照看她的时候，她又会乖巧的过去牵着她母亲的衣角。
杨行舞看着她，心中想到了自己被寄养的那段日子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的。
心中一阵酸涩。
很小年纪的时候，她就已经将自己所有自尊都打破又重组，怎么样不是活呢！
可是她就这样看着她，她和当时她的年纪一样，还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就要遭遇这一切。
“阿…叔母”杨行舞不认识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唤她的名字，只能随意找了一个称呼。
那妇人看过来，眼睛红肿，想必是哭了很久了，她看着她想了好久，才开口，“思儿呀！怎么了？”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杨行舞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啊？”
“听你娘说你跑走了，怎么在这呀？”她扫视一番杨行舞，现在她头发光泽，虽然没有多少首饰，但是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衣裳干净明亮，看来过得不错。
被扫视的一瞬间，杨行舞已经后悔过来搭话，但是现在离开，更加蹊跷，她便云淡风轻的说道：“我找了一个富商，最近过来这里找些货，打算过几日便下江南了。”
对方疲惫的眼神挑动一下，看着她扯着嘴角笑笑，“我最近太忙了，没怎么注意，你现在过得好了，日后多回村看看。”
杨行舞淡淡的保持着微笑，刚才心中翻起的涟漪已经归于平静。
一旁要买人的管家，重重咳嗽一声，将几人的目光又吸引过去，“这…你还卖不卖呀！就二钱，还是一个奶娃娃呢！进去也干不了活…”
她脸上更苦起来，几乎脊背更加弯，快要到地上一般的哀求道：“大爷，不是一两银子吗？怎么只有二钱了？你看这…”
“爱卖不卖…”他慢慢的摇着头笑着，肩膀微微晃动，料定了就是可以那这么点钱买下一个小丫头。
她咬着嘴角，心中犹豫摇摆，低头看着自己可爱的小女儿，这一刻，所有的羞辱，难受全部压在她的后背上，忍不住踉跄了两步。
站不稳，站不住，老天爷呀！为什么要把这样的苦难放在她身上，为什么要让她做出这样的选择。
让一个母亲商量卖女儿的钱文，这是多么残忍的事。
她倔强单薄的脊背抖动着，眼中多少不甘。
杨行舞想到了，她是大强的媳妇，那个被张家诬陷落水的大强，她怎么会来这里？
“强嫂子，这是怎么了，怎么跑到这么远来了？”
“思儿啊，我命苦呀！我命苦呀！”她扯着自己衣领用力的捶打着胸口，像是要把自己的心锤烂一样可怕，“啊啊啊…”被吓到的心小姑娘也跟着哭起来，想去扯她娘的胳膊。
一大一小哭做一团，杨行舞心上也不好受，轻轻的扶住她的后背，开口打断说道：“你把她卖给我吧！”
“…？”所有人都没有听懂她什么意思。
她也知道必定是遇到了最大的困难，或者她家的田地都被张家抢走，两个女儿又没有儿子，家中的地根本保不住，不然，这么小的孩子是不会卖出去的，而买这么小的孩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买回去有什么心思也很难想象，她手中还有些积蓄，能帮一把就帮，算日行一善。
“我买她，一两银子是吗？我先给你一千文，现在银楼银子与铜板的换算是多少，等我问了，把钱全部数给你。”
杨行舞掏出今身上的钱，数来数去也只有八百文，“不巧，手上钱不够，等着我妹子过来送钱…”
一直强忍着的女人绷不住了，眼泪一颗一颗的砸下来，她拉过杨行舞，把钱还给她，决绝又愧疚，“我也想带着孩子，只是他们欺人太甚，将他骗杀之后，还想对我的一双孩子动手，不得已找一个体面点的人家卖了，当个丫鬟，日后也能活着，我没有不要她，只是跟着我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呀思儿，我不是那种人呀！”她哭得伤心，整个人快要趴到地上，要不是杨行舞拉着，怕是早就跌倒了。
小姑娘探出头来，眼神里面满是害怕，她拍着她娘的后背，瘪着嘴委屈，但是也没有嚎啕大哭，声音小的像是一只才出身的小猫。
一旁的管事原本觉得小姑娘太小了，买回去也干不了活计，谁知道横叉一脚，被另一个姑娘买走了，或许被搅混了生意，他脸色有些难看，挥挥手，便想将人轰走。
三人走后，从阴凉处走出一人，弯着腰，脸上辨不清神色，“癞大爷，你看这…！”
刚才要买人的老管家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他擦拭着手，看着杨行舞离开的方向，“大公子说了，想买一个三四岁的孩童玩一玩，你怎么把人放走了？”
管事的脸抽了抽，他家公子，行事太过于……他只是将脸更侧开一分，声音冷淡：“这几日没有多少卖孩子的，也没有能够挑选到合心意的，若是找到不错的，立马给大少爷送去。”
对方的脸一半明，一半暗，只是笑而不语，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杨行舞搀扶着她，走到街角，“嫂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捂着脸哭得伤心，断断续续中杨行舞也才传染出来，因为胡强死了之后，张家便利用各种借口和手段移动地界，她根本没办法抗衡，大女儿因为把张家孩子咬伤，他们也在大肠村呆不下去，带着两个孩子过来投奔娘家，只是娘家哥嫂也不愿意这玩样收留孩子。
天地之大，完全没有容身之所。
她不得以将大女儿卖了，现在只能将小女儿也卖了。
杨行舞听着，心里面不是滋味，这是她从头到尾见证的悲剧，她心中也不好受，将那八百文塞到她手里面，“嫂子，我手上只有这么多，你带着孩子去买点好吃的，日子嘛，熬一熬就过去了。”
强嫂子把钱又塞回来，砰的跪在她前面，“思儿，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我福薄，留不住她，原本想着卖了她的钱可以去把老大赎回来，不然就要被走商带走了，现在我也想通了，我留着她们也带不活，我求求你，你把她带走吧，就算跟在你身边打打水也好…”
杨行舞刚才是怕那管事的有不轨之心才说要买孩子，她现在也是个孩子呢，连住的地方都是宋茗的房子，怎么可能养个孩子。
她只好先把强嫂子扶起来，只是没想到她力气这么大，就是用力的磕头，“求你了，当嫂子求你了，求你了。”她额头已经红了一片，还按着一旁吓傻了的小孩子一起磕头。
杨行舞虽然总是有着不合时宜的心善，但是她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现阶段她无法养育这么小的孩子，所以一直咬着不松口。
“嫂子，我现在的情况……”
她话还没有说完，强嫂子忽然站起来就跑了。
杨行舞都蒙圈了，看着自己还留着触感的手，和虽然踉踉跄跄但是速度飞快跑走的人，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小姑娘看着自己娘亲跑走了，哭着就要去追，杨行舞只能慌乱的去追小姑娘，好在她人小腿短，在别人将她撞到前抱住了她。
抱在怀里面的时候，她用力的挣扎着，整个人轴得像一根钢筋，“娘，娘，娘……”杨行舞抱着她，感受着她声嘶力竭的哭吼到慢慢没有力气依偎在她怀里面抽泣。
完了！
她只有一个年头，一切都完了。
这么小一个孩子，到底要怎么办？
她的大脑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大，虽然抱着一个小孩子，但是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出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