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列车行驶中发出的嗡鸣声渐弱,铁轨也传来因为减速而和车轮摩擦的清脆的金属声。
车身慢慢降低速度,最后平稳停下。
停在一片黑寂的隧道中。
“咯、咯、嗡--”不知在谁的控制下,每节车厢的车门都自动缓缓打开。
明明车厢内灯火通明,但车窗外未知的黑暗,令林西州毛骨悚然。
她低头看了一眼《乘客须知》第五条。
【五】本次列车正常行驶时没有经过隧道,如果经过隧道,列车将会停下,乘客们可以下车。
“现在是处于不正常行驶状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林西州毫无头绪。
而“下车”二字,更令她头皮发麻。
林西州站起身,捏着《乘客须知》,小心翼翼地走向离得最近的4车厢车门。
门外,黑暗笼罩,模糊了一切,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隐约窥见列车底下横卧着的金属铁轨。
无声的黑暗最能放大一个人的恐惧。
她不敢下车。
林西州本来就不是什么胆子特别的女孩,平时对恐怖片敬而远之,也没有什么作死的爱好,大晚上出门时都是大半个宿舍成群结队,很少有这样孤零零地被抛弃在黑暗中的经历。
她抬手,捏住了镜腿。
而且她身体素质也不咋样,从列车跳到铁轨上估计都能给她摔一跤。她还是高度近视,要是不小心失去了眼镜就跟残疾人差不多。
就在这时。
“尊敬的旅客您好。”
一个人的上半身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车门的外面。
“啊啊啊啊啊!!!”林西州被吓得失声尖叫,向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疯狂向后爬。
她一直爬到后背狠狠撞到墙上,才稍稍冷静下来,身体死死抵着墙壁,惊恐地看向对方。
对方上身穿着墨绿色的铁路工作人员制服,脖子上扎着色彩艳丽的领巾,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我是本次列车的乘务员,很高兴为您服务。”
“乘、乘务员?”
林西州惊魂未定,冷静下来才想到,对方应该是好端端地站在铁轨上的。
只不过铁轨到车厢地面有一定高度,所以对方只有上半身露了出来,显得好像只剩半截身体悬浮在空中,差点把林西州吓死。
虽然不知道这傻逼乘务员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出现,但对于乘客来说,乘务员应该是无害的。
“很抱歉地通知您,因轨道交通设备发生故障,导致列车暂时无法运行,我们铁路公司这边为您提供了暂时的休息服,请您跟随我到临时等候区,等列车修理好后,我会通知您。”
乘务员微笑着说。
“那个,临时等候区在哪?”林西州缓了一会儿,开口问。
乘务员笑容不变:“请您下车,我会带您前往。”
下车。
林西州冷静了一下,没错,乘客在列车隧道停靠时是可以下车的。
等一下。
可以。
可以下车,不是必须下车。
“请问一下,我能就在列车上等候吗?我不想走那么远。”林西州小心翼翼地开口。
“临时等候区距离这里不远。”乘务员耐心解释,“您从车门外看,前方有火光的地方就是。”
林西州不敢把头从车门探出去,而且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火?”她疑惑道,“为什么会有火?”
乘务员不说话了。
重重疑点加起来,林西州的警惕心狂涨,她更不敢下车了。
至少到现在都没有触发危机,说明车上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你还没回答我,我可以不下车吧?”
乘务员还是没说话。
林西州当她默认了,她盯着乘务员脸上挂着的像是打印出来的笑容,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记得,我可以投诉你是吧?”
林西州谨慎地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对方之前一成不变的微笑,变得有些渗人。
“尊敬的旅客朋友,非常不好意思,我无法满足您的需求。”
“为什么?”林西州愣住了。
难道说之前的女声广播已经默认她自动成功投诉过了,而投诉的权利在某个时间段内,只能行使一次?
也就是现在,她还没有满足能投诉的条件?
“那我什么时候能对你进行投诉?”林西州问。
“您无法对我进行投诉。”乘务员回答。
林西州没想到这种权利还能被反驳,一时有些震惊,她呆滞了半晌,而大脑里,某根弦忽然被拨了一下。
无法进行投诉。
这个关键词令她一个激灵。
她快速翻出《乘客须知》。
【六】如遇到服务不满意的情况,请向乘务员提出投诉,乘务员将受到惩罚。乘务员不得向乘客提出投诉。
点点滴滴的恐惧爬上了她的心脏。
乘务员,不得,向乘客提出投诉。
林西州呼吸急促起来,而在她的注视下,先前看不见的第八条条例上面覆着的薄膜开始融化。
模糊的几行字迹渐渐清晰起来。
【八】本次列车没有列车长,本次列车只有一位乘务员。
重复:本次列车只有一位乘务员,请找到【正确】的乘务员。
最后一行字体格外粗大,似乎是在特别强调。
请找到正确的乘务员。
谁是正确的乘务员?
乘务员要提供卫生服务,否则乘客可以提出投诉。
--她没有投诉过乘务员,但广播提示乘务员遭到了投诉。
乘客可以投诉乘务员,乘务员不得投诉乘客。
--她没有办法投诉“乘务员”。
乘客在隧道可以下车,那么乘务员可以下车吗?
林西州踉踉跄跄地爬起身,一步步向后退,而车门外,“乘务员”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无机质的眼珠子里似乎闪过了一丝不甘心。
林西州紧紧盯着“乘务员”的动作,在确保对方没有任何想进门的举动后,一步一步缓缓地倒退回了车厢的中间。
她转头看向车窗,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窗外,此时却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人脸。
男女老少皆有,一张张青白浮肿的脸,臃肿的面孔死死贴在窗户上,灰色浑浊的眼珠子里是同样的不甘心。
一张张嘴开开合合,似乎在说着。
“下车。”
林西州狠狠倒吸一口凉气,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她双眼盯着地板,用力闭了闭眼,肯定地开口。
“我才是乘务员。”
本次列车唯一的乘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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