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辞。”

谢七点了点头，干脆利索地离开。

苏不离果然是个混球，这种甘之如饴当劳役的傻子，有什么好救的？

他看上去聪明，现在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聪明。

它死了，是自己愚蠢。

谢七听到自己在问自己：“真的不救吗？”

不救。

谢七斩钉截铁地对自己说，被反咬一口的事情还少吗？

清醒又冷血，才能活的下去。

对于这种甘愿当傻子的蠢驴，她犯不着为了它增添因果。

小白马撒娇一样蹭着谢七的掌心，头顶上的手掌骤然离开，它有些失落地往前跟了两步，转瞬间便一声悲鸣

——它的脖颈上套着锁妖绳索，离开划定的距离，便疼痛入骨。

那双温润而有迷茫的大眼看着谢七，谢七的粉色背影隐没在人群里，湮灭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走了？

“啪”的一下。

鲜血流淌，骨肉崩裂，小白马嘶吼悲鸣，好痛。

崔义安冷笑着走过来，修长的手指摁在伤口处，血液流淌的更快：

“怎么，想跟着别人走吗？”

那双市侩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我也是妖，我们说是主仆，实际上是兄弟，你想要走，随时可以。”

小白马垂下脑袋，没有说话。

这是熟悉的臣服。

崔义安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看到，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些许的迟疑与犹豫。

……

青微山城池里依旧是一片宁静，谢七没有察觉到异常，直至即将走到城楼门下，大批大批的黑衣修士御剑落下，渐渐增添一抹严肃的气息。

那是饱经生死的凌厉与可怕。

谢七略微凛然，她自然看出这些人与寻常修士不同，黑色的衣袍上刻着低调的银丝星星和灵剑花纹，是星剑书院执行堂的修士们。

执行堂的修士们并不多言，沉默而又寂静地站在城楼之下。

恍若亘古不动的山。

路过的人修亦或者妖修皆数忽略他们，这些是星剑书院执行堂的人，他们在这里出现了太多次，妖族与人族并未撕破脸皮，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站住，要出城，证明出示一下。”

谢七进城之时，并没有要求出示证件，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便增设了人手，更变了要求。

谢七沉默地掏出来玄元派玉牌，递给守卫。

守卫是个年轻的修士，看到是玄元派的玉牌，紧绷的神色略微缓和。

“速速离去。”

谢七捏紧玉牌，时间不多了。

星剑书院与玄元派是盟友，他们当然不会为难一个玄元派的内门弟子。

谢七现在就得离开。

鬼使神差地，她扭头看向这座城池。

烟火与尘世，在她面前铺开一副瑰丽而巨大的画卷。

一株巨大的银杏树屹立在城中央，古老而沧桑。

它本该继续忍受着嘈杂鼎沸的人声，既是苦恼，又是甜蜜。

谢七的眼前，是另外一幅灼灼烧焦的画卷。

没有人，没有树，没有城池。

只有烧焦的城楼，黑漆漆的死灰，巨大的妖兽尸骸狰狞堆放，虬扎的巨大树枝冒着黑烟。

亡鸦大片大片地飞来。

死亡如此平静。

生与死，都悄无声息。

·

“听说天渊山脉死了不少修士，到现在还封锁着消息。”

“是吗？现在是乱世，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帝都那边怕是焦头烂额。”

有人压低了声音：“但是封锁这么久到是罕见，也不知道会不会降罪青微城……”

沉默了瞬间，显然也同样听到了消息，“你是说，暴动的数百只妖兽？”

妖族存活了数百年间，分裂成了人形的妖修和兽形的妖兽，妖修与人族仇恨多年，兽形的妖兽凶戾彪悍，常有杀人吞噬之举。

这些年修仙界动荡不堪，更是剑拔弩张。

这次早有传闻说数百只极端妖兽打定主意吞噬修士，设下埋伏，帝都震怒便是因为此事。

然而星剑书院一切如常，倒也可能是他们多想了。

一队执行堂黑衣人穿人群而过，顿时噤声。

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令人感到不安和忐忑。

而这一切，全都出于诡异的直觉。

热闹的街景，纷涌的人群，叫卖的商贩，呼喊的幼童……

“咚—— ”

一声沉闷又刺耳的钟声，定格了一切。

被刺耳钟声震颤的人们，不约而同地仰首，看向青微城最高处的塔。

那里有一座最古老的钟，当钟声响起之时，便是灭亡之示警。

距离上一次钟声响起，不过才过了短短几十年。

那时的尸山血海，没有任何人能小觑钟声的警醒。

“发生什么了？”

茫茫然的人群里，到处是仰起来的脸。

身为修士的直觉，很多人直接飞向妖塔 之上，想要找到撞钟人。

敏感而又脆弱的妖修们并不寻根究底，而是立刻飞速撤退到人群里，不论如何，发生撞钟事件，被炮灰的总是那些弱小的修士。

“咚——”

“咚——”

妖塔顽强地撞够了三声，飞上去的妖修也终于看到了撞钟人。

一个满身瘦弱的男子飞了出来，清瘦文弱的脸上满是焦急：“妖兽变异吞噬修士，死了数千名人修，星剑书院要斩草除根消灭变异妖修！快逃走！”

“青微城不能呆了，赶紧逃，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他们要屠城！”

晴天霹雳！

任谁都无法相信这是真实的预警，这种事情只能是谎言才能让自己接受。

“怎么可能呢？”

有人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呢？”

一部分敏锐的妖族飞速赶往城门出城，不过须臾便接到了反馈，如丧考妣：

“城门……关了！”

“轰——”

可怕的剑招劈天盖地，向着妖塔之上落下的男子斩去：“大胆，星剑书院怎么会屠城！这是妖言惑众！”

从匪夷所思的隐秘处飞出无数的黑衣剑修，锋锐的寒霜利刃斩杀而去。

青年没有被斩杀砍死

——那些围观的妖修皆数祭出法宝，堪堪挡住了攻击。

有人沉声道出他的名字：“周问玉，到底是什么情况，烦请星剑书院说明，我们不过是正常的妖修，犯了什么罪要被关在城里？”

“你们也无权限制我们的自由。”

冲突摆在面前，若星剑书院不给个说法，这大庭广众之下，被困的妖修们便要暴动起来。

若非那人震颤全城，怎么会陷入如此对立的局面？

怀疑的目光有之，激动的目光有之，愤怒的目光有之。

男青年周问玉始终站在最前方，满脸的真挚和诚恳：“我不是想要破坏什么，而是觉着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不如请星剑书院的领头人出来，讲个清楚。”

“是啊！我们是妖修，却不是你们的奴隶，若是真的如同道友所说，岂非骇人听闻？”

执行堂黑衣众人拨开，露出一条窄窄的道儿。

那人身着黑衣，银纹绕身，高大英俊，面容潇洒：“我乃星剑书院祁流光，这次是我领命而来。”

他的眼眸坚韧而阴郁：“我们需排查变异妖兽，不能放任他们为祸人间。”

变异妖兽……

怎么查？

查便查了，周问玉说屠城是怎么回事儿？

周问玉便是敲钟警醒妖修，他面容苍白，弱不禁风，一字一顿地说：“满城妖兽，如何去查？”

什么？

满城？

登时谁都明白这话的分量！

“皆数蚕食，皆数被杀？”

祁流光一身黑衣，死死盯着周问玉，“你究竟是谁？”

戒严青微城的命令是院长所下，与此同时，消息亦是传送给了妖皇，然而，至今为止，妖皇并不认同他们所下的结论。

妖皇根本不认为黑山有能力影响妖族异变，妖族一向强大坚不可摧，更别说什么被变异成魇魔，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妖皇没有屈辱低头，而是发出警告，如果屠杀妖族子民，便会拒绝再与人族联盟。

这也就意味着，这座城池的子民被放弃了。

没有人真的信星剑书院真的会杀人。

可是没有人知道，妖兽变异已经到了连星剑书院都控制不了的程度。

帝都早就下令，要抵抗修仙界的异化。

自打数百年前开始，整个修仙界都在崩坏，都在被蚕食，正道中人抵抗却又岌岌可危。

而现在，最大的毒瘤和可怕的预兆开始了：黑山出现，连强大的妖族都变成了魇魔的傀儡，这一事实，已经用数千名修士的鲜血、数千名妖修的变异证明此事。

青微城就在星剑书院的腹部。

他们当然会铲除变异后的妖族，以解决后顾之忧。

祁流光亦是在等院长的最后决断，他心知等的越久，被蚕食的妖修越多，这座城池就越是可怕……可是他还在等。

等到现在，周问玉的话揭示了一切，风平浪静下的蠢蠢欲动皆数被揭开。

他知道，一切平和结束了。

被万人质问的祁流光沉声道：“执行堂，戒备。”

灵气运转，剑光微露，愈发森然。

周问玉的话语掷地有声，骚乱声四起，修士们警惕的看向四周，便在此时，人群里悲鸣嘶吼！

变异突生！

谁也不知道巨变是怎么产生的。

遮天蔽日的妖兽几乎笼罩了头顶，黑沉沉的山压下来，几乎将人碾碎！

轰隆隆倒塌的房屋摧枯拉朽，追赶着落下来，没有灵气的寻常人逃脱不及，被压在废墟下，隐隐的哀嚎声入耳。

杀人。

这是在杀人！

凶兽暴/乱！！！

身侧的妖修眨眼间变成了狰狞的原形，却也并非是原本熟悉的形态，黑雾萦绕，残忍可怖，那是变异后的妖兽！

它们张开巨嘴，可怖的火球喷射出来，轰隆隆摧枯拉朽！

一，十，百，千……

满城都是早就感染变异的修士。

这些修士，杀死更多的修士，蚕食更多的修士。

他们必须做出决断。

祁流光一剑斩妖兽头颅，寻常足够重伤的力道，只是将它身上刻了浅浅的印记。

这些，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可怕。

他咬牙：“执行堂众人听令——”

“——杀无赦！”

·

噗——！

巨大的利爪穿透人的身体，爪子捏起人的头颅，像是挂着血灯笼一样玩弄。

而在片刻之前，这妖兽还是妖修。

废墟下，一个男子死死抱着怀中的小白马，“你这蠢驴，要是敢让我被发现，我弄死你！”

青微城大乱，整座城被阵法封印，没有一个妖修能冲出来。

黑衣执行堂修士在杀人，妖修亦是在杀人，被蚕食的妖兽亦是在杀人。

城内血流成河，人间炼狱。

小白马是妖族皇室血脉，它天生可以压制妖族，现在虽然羸弱，释放身上气息，保全一个祁流光绰绰有余。

小白马当然会保护崔义安，这是它心中的哥哥。

它打了个响鼻，想舔一舔他的掌心，被崔义安躲开，他嫌恶地瞪了怀中的小马一眼：“蠢驴，想办法带我出城！”

小白驴无辜地轻哼一声：

它没法出去，它的气息不足，只能震慑有灵智的妖兽，然而那些丧失神智的妖兽，它无能无力。

妖皇的血脉让它明白，这座城中残留的理性越来越少，它快撑不住了。

它快护不住哥哥了。

但是没关系，它愿意与哥哥死在一起。

它真的很喜欢……哥哥。

崔义安抱着小白马的手微微一僵，这怎么可能呢？他不能死在这里！

巨大的粘液滴滴答答，落在他头顶，崔义安僵硬着身体往上看去，一张长大的兽嘴满是利牙，它早就嗅到了垂涎欲滴的气息。

小白马的气息压不住了。

城被封锁，它已经毫无价值。

崔义安想都没想，一把将怀中的小白驴扔出去，堪堪抵挡住了妖兽张开的巨爪！

血腥的气息里，小白马满是茫然地飞出去，它在高处，清清楚楚看到哥哥飞速逃窜的身影。

他消失在断壁残垣中。

小白马悲鸣。

妖兽的利爪穿透小白马的前腿，像是吃零食一样，流着口水要塞进嘴里……

无数虬扎的花藤飞起，向着流血的白马而去，将它团团包裹成球，亦是包裹住妖兽的利爪！

妖兽不屑地嘶吼一声，羸弱的花妖气息而已！

砰的一声，狙/击/枪的枪声！

那么渺小的子弹穿透它的头顶！

妖兽杀了那么多的修士，这点算是什么？

它还要大笑，却骤然一僵，它的灵气嗖嗖嗖往下掉，身体生机飞速下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高处的废墟之上，凸起的掩体之后，扎着双马尾的毛绒绒脑袋露出来。

狙击手·谢七微微侧头。

她半眯着眼睛，发射第二发子弹！

一发伤害。

两发破防。

三发击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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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击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