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小白马疯狂踢腿，那双大而圆润的眼睛里满是痛苦。

它想要挣脱禁锢它的怀抱，去找……

它还能去找谁呢？

耳畔是飞速掠过的风声，谢七背着双枪飞速地在屋檐上点过，无数的攻击追赶她，堪堪就要碾碎成灰烬。

她击杀变异妖兽后，恍若捅了马蜂窝，附近的妖兽全都嘶吼着围攻。

谢七捞起小白马就跑，怀中的小白马却一直想要跳出去。

谢七的脑壳在疼了。

她就知道，这种事情若非自己看透，别人帮助它反而是适得其反。

蠢货。

谢七暗骂一声，反手将指尖花枝横在它喉咙间，她微喘道：“十个数，你想清楚，再哔哔一句，我就送你上西天。”

她没空再为它做别的事情，现在谢七的情况十分狼狈，她必须要保命。

十个数，是谢七给它的最后耐心。

十个数，小白马没有想明白，那么她便杀了它。

她说到做到。

哗啦啦的倒塌声近在咫尺，爆炸余波飞溅，谢七的一缕长发被削去，小白马怔怔看着远去的一缕乌发，骤然间被杀意激的打了个寒颤。

它就像是被割去的头发，丢了就丢了，无关紧要。

崔义安将它扔出去，就像是扔出无关紧要的头发。

谢七能救它，当然也能杀它。

挣扎的蹄子软了软，弱小的身躯怂拉下来，委委屈屈扒在谢七身上。

一动不动。

不知道是认命了，还是害怕了。

谢七冷淡的移开眼神，这里到了一处巨大的废墟，猛兽嘶吼着，怀中沉寂的小白马忽然弱弱啼鸣一声。

它感觉到了一股极淡极淡的安全气息。

谢七心头一动，看向倒塌的废墟。

一缕淡绿色的光，凝聚成一个复杂的符号，柔和而黯淡。

这是修仙界通用的标识，代表安全区。

这怎么可能呢？

这样瞬息万变的修罗场中，竟然有修士自发的凝结安全区？

她心念急转，随手便折一个纸人，附上她的一缕神识。

身形交错间，她隐去身形，纸人变成她抱着小白马的模样，咻的向反方向飞出去。

饶是如此，巨大的兽嘴撞击而来，谢七只觉着周身一痛！

谢七狠狠砸落地上，身下却恍若有绵网接着。

一群人七手八脚将她连带小白马一同拖进了废墟山洞中。

·

“还活着，还活着！”

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这小姑娘怎么招惹了这么多变异妖兽，我看那群妖兽要把人给吃了。”

蓬松的双马尾早就乱了，谢七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围着她的一群修士。

修士们俱都拿着法器，是警惕看她的模样，又带着些许的关心。

谢七眨了眨眼，撑着身体站起来：“你们这是……？”

十日屠城，星剑书院绞杀变异妖兽，将整个城池当做血海，这里的人都要死，然而……

谢七环视周围，虽然废墟破旧，却显然井然有序。

竟然开辟了一处咫尺空间，布好了阵法，做好了一个小小的联盟。

他们本就岌岌可危，却还在救人。

众人中，为首的那人一袭白衣，眉目俊雅，他手里一把折扇，风度翩翩。

他安慰谢七：

“我乃九尾山师无望，小姑娘，你不必担心，现在你是安全的。”

谢七抬头，看着周遭对着她的灵气运转的剑，恍若下一秒就能将她穿成刺猬：

“……安全的？”

“你若是没有被污染，当然是安全的。”

师无望笑得儒雅，看着谢七的样子有些悲悯：“若你被污染了，这些剑会在眨眼间把你捅穿，法器会把你焚烧。”

他看着谢七尚矮的身量，想了想，“放心，痛苦很短暂，死亡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谢七：“……”

要是一个普通小姑娘，早就吓傻了。

谢七转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会形成安全区：这人够仁慈，也够狠。

他会救人，也会杀人。

只要是能救的，师无望会带着修士们救，但是若是感染了，也不会有任何妇人之仁，谢七相信，他会在被感染的第一刻就被碾压成粉末。

谢七没说话，她垂着头重新梳理自己凌乱的长发，随意梳了双马尾。

刘海蓬松的落在脑门上，看上去乖巧又沉静。

等过了整整一刻钟后，这才将谢七这个外来者的警惕性降低，对准谢七的剑尖收回一部分，大部分人都各自坐下，每个修士之间隔了很远的距离。

仔细看去，隐约是个阵法，四面八方都能随时支援，确保发生意外周遭人能立刻斩杀“意外”。

此时，谢七的神识亦是收回来，她这才注意到，蠢驴过于安静了。

它就呆在谢七身边，动也没动。

谢七皱眉，一把将它翻过身来，一大片撕裂伤口便呈现在谢七面前。

——周遭的血腥味太浓郁，竟然掩盖住了蠢驴的伤口。

小白马身上都是伤，被砸向地上的时候，它挣扎着垫在谢七的身下，保护住了谢七。

伤处正在流血。

谢七顿了一瞬，她没有给妖吃的灵药，有人看到这里的情况，隔着安全距离道，“我这里有药！”

谢七摇头：“多谢，不必。”

这是她跟蠢驴之间的事情。

她能解决。

谢七抬起修长白皙的手指，指尖轻颤拨动，骤然便生长出小小的绿色萌芽。

她随手将叶子薅下来，一半碾碎成枝叶敷在伤处上，一半塞到小白马嘴里，让小白马吃。

小白马感觉到上面精纯的灵气，迟疑一下，躲避开，摇头。

这是花精的本体所化，不吃。

谢七恶狠狠道：“蠢驴，吃了！”

谁要它救了？这头驴救了她，她还得还因果给它。

怪不得这么蠢！

她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小白马吃了，她才能不欠它。

别人能欠她，她不能欠任何人。

她谁也不能欠。

她说话很凶，却没有了之前的杀意。

小白委屈地看了看谢七，张开嘴，吃下了叶子。

……

植物类妖的治愈能力惊人，等到一刻钟后，蠢驴便已经恢复好了，它偎依在谢七身边。

它舔了舔谢七抱着枪的手，温润的眼眸盯着她看：

妖兽契约，它解除啦。

同样是妖，虽说可以订立契约，却以血脉为尊，以前是小白心甘情愿被奴役，现在它被谢七半蒙半吓，自觉解开了契约。

它是自由身。

谢七顿了顿，像是给它说的，又像是给自己说的：“还行，明白的还不是太晚。”

除了生死，别的都不是大事儿，它还没那么蠢。

等待很漫长。

在昏昏沉沉的法器微光和几欲作呕的血腥味中，谢七抱着AKM突击步/枪，靠着废墟墙，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逃命的修士看到了安全区的新号，这里毫不推拒，能接受的都接收了。

在经过短暂的警惕之后，便将人放了进来。

然而，更长的时间之后，有人悄无声息的变成了变异妖兽，想要吞噬更多的修士。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修士们转瞬间痛下杀手，死亡只在一瞬间，血腥味越来越浓郁。

饶是如此，不少原本的修士折损，补充进来的人被感染的几率越来越高。

尸体都被法器焚灭，人们的脸色越来越差。

在这种惶恐的气氛里，角落的谢七无动于衷，她随手洒下一片草的种子，练习催发之术。

小嫩芽不断的从土壤里长出来，谢七观察着那一片绿油油的草，只挑选出来一株，其他的都让小白马吃掉。

小白马歪头看谢七，一双大眼睛里全都是感动：谢七面临危险都要死了，还在给它种食物，呜呜呜好感动。

谢七被它软绵绵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

蠢驴，好恶心的目光。

小白马才不管生死之间，它快活地低下头吃草。

草种出来一茬又一茶，小白吃了一顿又一顿。

这些草籽不知道什么品种，谢七用的是花妖精魄催发，吃起来对灵体大有裨益，小白只管干饭，吃的爽了还就地在草地上打滚。

谢七：“……”

这蠢驴个头矮矮的，还外八。

干啥啥不行，干饭第一名。

就这玩意，还是妖皇的血脉！？

谢七真是不忍心看它了。

小白敏锐地感觉到谢七的视线。

有点外八的小白，有点委屈。

又一阵嘈杂的声响，这一次来安全区的人更多！

有人自发的救人，有人在让他们噤声，有人说起这里的规矩，而闯进来的修士不知道历经了什么，早就像是惊弓之鸟，不满的大吼着。

“我们虽然是妖，却不是变异妖兽！”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们！”

身边，一阵风吹过，师无望看着那些人，儒雅的面上浮上一丝清浅的笑。

他对谢七说：“小姑娘，在后面躲好了，别出来。”

风雨欲来。

谢七一怔。

很久没有人对她说，躲好了，别出来。

……

谢七初初看到的祥和蓝天，已经变成了炼狱。

这是杀戮的开始。

亦是疯狂的开端。

这次进来的近百名修士，他们在与变异妖兽的厮杀中或多或少沾染了血迹，撕裂了伤口，而一开始，只有寥寥数个修士。

当他们汇合之后进入安全区，竟然有半数都是被感染的修士，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不能甄别出来，那么整个城都要沦陷了。

残存的修士们沉默的打扫着战场。

在刚才，明明是救命的场所，然而那些人杀死了很多他们的伙伴。

人数越来越少，这里已经变成了杀戮之所。

怎么甄别修士有没有被魇魔吞噬蚕食？

谁都没预料到这种情况，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个问题，制约着所有人的行动。

谢七蹲下身，正在检查刚种出来的一丛绿草。

恍若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关系。

有修士看到谢七，叹息一声：“这小姑娘是不是缺心眼？都死到临头了，还在种草。”

“别管她了，如果还是不能甄别出来被污染的人，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按照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星剑书院不会放过整个城的人，他们躲过妖兽，也躲不过想要消除惊天变故的星剑书院。

谢七蹲的腿麻，粉色裙摆铺在地上，垂落的目光里是谁都看不懂的怅惘和迷茫：

救人，甚至会得到更可怕的结果。

她不是没有当过善人。

谢七一向执着偏执，她想要做的，便会做到最好。

在某一世，她曾经是修仙界人人称道的善人，匡扶百姓，斩妖除魔。

直至最后，她一个大善人，变成了最大的“妖邪”。

因为她满手沾染的血，代表着无数的生灵。

——恶人，也是生灵。

对于天地，对于天道来说，它并不在乎人是好是坏，只要斩杀，便是沾染因果。

便是杀人。

那些被救的人，亦是杀人，亦或者救人，那么因果便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一切，都会记在始作俑者身上。

谢七，一个大善人，变成了罪不可赦的大恶人。

她死在了天罚雷劫中。

最后一抹意识终于明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刍狗，古代祭祀时用草扎成的狗。

对于天道来说，她就是个狗。

所以，她想活到最后，只能不沾因果，不染众生，不辨悲苦。

然而……

谢七抠了抠手指里的泥土，侧头看了看沉默的师无望，垂眸看向傻白甜干饭的蠢驴……

鼻尖血腥味越来越浓郁，身边的人，都想活着。

当狗就当狗。

去他妈的苟活。

师无望在刚才，肩膀被人刺了一剑，手里的折扇也破了。

儒雅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既然我们找不到方法，那么我们便战死在最后一刻……”

“如果我被吞噬了，那么便杀了我……”

……真的没人知道怎么检测吗？

肩上背着两把烧火棍，粉裙小姑娘拍了拍手指上的泥土，站起身来。

她身形瘦弱而笔直，破开众人而来。

谢七轻声而又掷地有声：“我想……你知道。”

师无望修长的手指指着自己：“……我？是你知道，还是我知道？”

谢七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有些狡黠：“当然是你知道。”

她拐弯抹角，没说自己知道。

反正，她知道的这件事，不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师无望看着粉裙小姑娘，觉着她在跟自己开一个天大的玩笑，却又觉着，她认真的模样，没有在开玩笑：“我真的不知道……”

“等会你就知道了。”

谢七认真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你不知道也得知道。

被迫知道的师无望：“……”

七七：总得找个人分担因果吧。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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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