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红笙被带进衙门里，苏萍和马田生各跪在知县伊大人的红木桌下两侧，都恶狠狠瞪着对方，要不是被官兵拉着，估计能打起来。

身着红袍官服，高高在上支着脑袋，闭目休憩的伊春玲听见了下人通报，缓缓抬起眼皮朝下方看去。

苏红笙抱着小孩老老实实地站好。

伊春玲长脸，面皮白净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开口也一副病歪歪的调子：“你们两个小家伙，就是苏萍与马田生的养女养子？”

苏红笙恭敬低头：“回大人，正是。”

伊春玲：“好，我可问你，平日里苏萍对马田生怎样？本官希望你如实道来。”

苏萍闻言，身体往前冲，眼里淬毒般望着苏红笙，瞧着比恨马田生还要多几分。

苏红笙不卑不亢抬头，童音无辜清脆：“苏萍打过马田生，门都打烂了呢，她还逼迫马田生喝非常难闻的药汤。”

伊春玲托着下巴“嗯”了一声。

苏萍急的大喊，“大人，你可不能信这个女娃的话，她跟那马田生是一伙的，偷了我全部的家财跑了。”

马田生立刻接话：“大人，昨日苏萍生了急病，我家小女一人冒着风雪去请了程阳医师出诊，小女早日还未来得及归还剩余钱财，就被苏萍赶出家门，走投无路下找了小民，其他的钱财全在小民手中，大人可请来程阳医生一查。”

伊春玲坐直了身体，语气颇有些怒意：“来人，去请程阳医师。苏萍啊，你真把两个小娃娃赶走啦？苏萍啊苏萍，你也好歹是个读书人，自己穿得倒是妥帖，这俩小娃娃穿得怎么破破烂烂的。”

苏红笙适时低头藏住神色，只露出一截细弱的白净脖颈，看着还真像是被虐待过的小可怜一样。

苏萍吐出一口老血：“小人今日是气急了没真想赶她们走。况且平日里衣食住行都是马田生来操办，小人是无辜的，绝无虐待孩子之心，这个男娃，更是前天才捡来的。”

马田生抽泣起来，眼泪啪啪砸碎在地面上，“大人，家里所有钱财准备用于供给苏萍赶考，小民自己都穿不好，哪还有余力给孩子们扯块好料子做棉衣。”

堂内所有人都定睛查看，还真是，这一家四口就苏萍穿得较好，其他人身上都打着补丁，那个小男娃更是一双合适的鞋子都没有，无意间露出的脚丫冻得发红。

怪不得要一直被姐姐抱在怀里，这就算能落脚都站不好，众人心中都生起怜悯。

其实不然，恰恰相反，小孩脚红是被怀里内丹热的，偶尔伸出脚丫子也是为了散热。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是程阳来了，后头探头探脑的程秋瞅见苏红笙，瞬间大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在他心里，苏红笙现在可是财神爷呢。

接下来的审讯就跟苏红笙无关了，也许是考虑到苏红笙毕竟是个孩子，她被人领到了侧房坐着，随行的还有程秋。

有名护卫带来了一双纳的结结实实的小鞋子给小孩穿。

她在鞋尖捏了捏，道：“大了点，无碍，小娃子脚都长得快。”

“谢谢大人。”

“哈哈，我算什么大人，你多大了，你弟弟多大了？”

“我六岁，弟弟刚两岁。”

“开蒙了吗？”

苏红笙还没回答呢，程秋就挤进来抢答道：“我上学堂了，就在罗洛书院。”

苏红笙眨巴两下眼睛，问：“读私塾，需要银钱几两？”

护卫挠挠头：“可能是一季八两银子？”

程秋又大声答道：“错啦！现在要九两银子了！”

苏红笙默默想：还好自己留了三两黄金，刚好够她们三人一起读私塾，还能有些余钱。

护卫又说：“其实读书多了也无用，那些个进京赶考的人，哪一个能风光回乡的？全都杳无音信了，还不如来府里当护卫。”

苏红笙随口问：“这么多年，竟无一人中举吗？”

“无人。”

“那落举的人怎么不回乡？”

护卫诧异道：“为何要回乡？”

苏红笙：“她们是去赶考，落榜了不回家吗？”

护卫：“对呀赶考，不回家呀。读书人的使命就是赶考，说不定，皇帝心善，把人都留下当奴才用了。皇城里的奴才都比小地方的官大人高贵几分呢。”

苏红笙看着护卫黑黝黝的眼睛，再一次追问：“所有赶考的读书人都没回来吗？”

护卫奇怪地看着她，“对啊，她们的使命就是赶考。”

苏红笙背后升起一抹凉意。

怪不得，宫家那么宝贝宫雨心，却不让唯一的心头肉去上私塾。

如此看来，这个小地方一定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

这时程秋终于爆发了，他不满地蹦跳：“啊！你们两人为何不理我！我生气了！”

他的活气冲淡了一丝诡异感，苏红笙脸上一本正经：“有吗？我没回应你吗？”

程秋泪盈盈地委屈道：“你都没与我说话。”

苏红笙跟他道了歉，再一抬眼，护卫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程秋非常活泼，硬拉着苏红笙叽叽喳喳。

聊了一会，也许是被吵烦了，一直以来很安静的小孩突然恼怒地尖叫了一声。

程秋犹如被扼住脖子的鸟一般缩了一下，然后皱眉：“他原来是醒着的吗？”

苏红笙：“是啊。”

话题自然而然绕到小孩身上。

程秋：“他叫什么？”

苏红笙：“还没起名字。”本来是要让张本起名的，不巧刚好被打扰了。

程秋：“那你给他起一个呗，不能总他他他的叫吧，太难听了。”

苏红笙心猛烈跳动几分：“我？”

程秋坐在椅子上摇晃小脚，理所当然道：“名字都是父母起的，我爷爷说了，你对他那么好，就是他的再生父母，名字当然要你来起了。就比如我的名字是我奶奶起的，她希望我像秋天一样沉稳。”

不知为何，苏红笙呼吸急促了两息，嗓音里带着慌乱：“我不是他的……父母，我只能算是他的姐姐。”

程秋：“不都一样吗，反正跟我和奶奶一样，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苏红笙承认，自己被他说动了，但她还带着犹豫：“可我没读过书……”

在场唯一的读书人轻咳两声，学着夫子般背手，来回踱着步。

“这不好办？他就跟你姓苏，你有什么喜爱的事物吗？”

苏红笙想了想，“我喜欢芍药花。”

程秋捏下巴，老神在在的，“如此就单取一字，名苏芍如何。”

苏红笙摇头，“不好听。你知道有什么比较珍贵的宝物吗？”

“金银玉石？”

苏红笙心神一动，脱口而出道：“苏玉芍，就叫苏玉芍。”

她眉开眼笑地低头，手指捏着小孩的稚嫩脸蛋，“以后你就叫苏玉芍。”

“嗯啊！”苏玉芍仍然是呆呆的，捉着她的手指往嘴里啃，齿间轻咬又不至于使她感到疼痛。

程秋撇撇嘴，“我觉得啊，应该起个大气的名字，苏金芍多好听啊……”

又是无人理这位财迷。

……

日落西山，在官府伊大人的见证下，苏萍和马田生两人和离了。

马田生因为通奸，被判处归还聘礼，十五大板后入狱三月，苏萍则是没有什么惩处。

毕竟其实苏萍做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十恶不赦，乡里男人都是这么忍过来的，只是那位大人来了，时间又特殊，伊春玲不好草草断案，只得顺着两人心意让他们和离。

马田生被压下去了，按理说苏红笙和苏玉芍还是归苏萍，但苏萍言辞激烈地抵抗，称自己无用，无力养育两个孩子。

苏红笙和苏玉芍都没上苏家户籍，依照律令来讲，当是孤儿，苏萍确实可以拒养。

伊春玲有点犯难，她隐晦地看了眼门外，却发现那位大人的身影消失了，于是立刻欣喜地挥手下堂。

“本官听说有一村民张本收留了你们二人，呵呵，那就让他日后带着你们来府里报备吧。”

苏红笙也笑了：“谢谢大人。”

她是不准备上户籍的，当孤儿多好，避免与人类的纠缠，对她的仙途有益。

伊春玲摆了摆手，好似有急事般急匆离去了。

来的时候坐的官府马车，走的时候没有这个好处了，只能想办法自己回去。

程阳笑呵呵揣着手，说要送她们回去，被苏红笙婉拒了。

毕竟这次可没有出诊费了，人情什么的，最难还清了。

人群散去，官府大门也关了，苏红笙站在门口，望着被踩得乱糟糟的泥泞地，准备先把宫雨心找到，弄昏了用内丹带回去。

背着苏玉芍没走两步，心里牵挂的人就跳了出来，只见宫雨心站在一条巷子口朝她招手，做贼般轻唤：“姐姐，快来呀，我发现了一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