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级二班的班主任刘老师被几位家长围在教室门口问长问短。穆首阳故意来得晚,她遮遮掩掩的进了教室,找到女儿的座位——教室中间两排座位的排头,一个离着讲台咫尺的位置——课桌的边缘贴着小主人的名字:黎可悠。这名字可是爸爸和妈妈一确定恋爱关系就为未来的孩子定下来的,把三个字用汉语拼音写出li ke you,正对应了英文的like you:喜欢你。这位现在视手机如命对其他事都漠不关心的男人,以前可是习惯捧着字典的好爸爸,“可悠”二字是用心挑选出来的——但是女儿好像不怎么用心,目前的学习成绩实在是让人糟心。
穆首阳面无表情的看着站在教室门口的刘老师和家长们,感觉那几个家长像是苍蝇似的嗡嗡的不停歇,非得从刘老师那里闻出来关于自家孩子的一抹臭,穆首阳咧了咧嘴,感觉这个比喻不好,好歹自己也算是这一行的,哪能把自己比喻成那种东西呢!再看那刘老师满脸堆笑的回答各位家长的问题,像朵花似的,那几个家长便成了忙碌的蜜蜂。
穆首阳一直看着她们,希望她们的谈话再长一些,最好是聊到家长会正式开始,这样刘老师就不必特地来找自己谈论关于女儿的学习问题了——但是总会留下的,上学期的家长会不就被留下谈话了吗,一想起来那个场面自己的脑子就隐隐作疼。果不其然,当扩音器里响起校长的声音,刘老师走过来,敲了敲穆首阳面前的课桌,轻声说:“可悠妈妈,散会后留一下。”穆首阳给了刘老师一个无奈的笑。
一顿喋喋不休,终于传来“咱们的家长会就到这里”的结束语。家长纷纷站起身,大多是走出去,只有两三个在会前没来得及与老师交流的家长凑到讲台边,穆首阳等了近半个小时,那几个家长还不走,她站起来往门口的方向踱步,刘老师眼睛也跟过去,柔声说:“可悠妈妈,请等一下。”几位家长的眼睛像一把把匕首刺过来,搅得穆首阳实在是窘迫,讪笑着说:“我去个洗手间。”
再回来,教室里只剩下了刘老师。刘老师笑着让道:“可悠妈妈,来,请坐。”穆首阳最怕老师让座:这一坐,可就不知道要坐到几点了。刘老师笑着说:“可悠妈妈,咱看一下这个成绩单。可悠的数学69、语文73、英语52。很遗憾,这次期末考试排在班里的第40名。”刘老师指了指成绩表的最后一排,穆首阳不禁倒吸一口气,顿时感觉头晕眼花。
“可悠妈妈,咱退而求其次的讲,英语先不管,毕竟是外语,小孩子的语言能力有所差异,一二年级的英语也只是让孩子们熟悉语感。”
“数学咱也不管,有的孩子对数字的敏感度是比较低的,一二年级的数学需要多做题多练习。”
“但是呢,语文毕竟是咱母语,小孩子一生下来就生活在自己的母语的当中。一年级的语文分数这样低,可有点说不过去呀!”
穆首阳的眼睛在成绩单上来来回回的扫视着,一直没有抬头。
“您看,您的工作也是与教育沾边的,有些话不需要我再多说。我也明白您工作忙,对孩子可能顾及不暇,我也理解的,做老师的嘛,把心放在学生身上是多一点的。”刘老师看穆首阳不说话,顿了顿又说:“马上就要放暑假了,我还是建议您让可悠同学提前预习新课本。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嘛。”
“行吧!咱也到这里吧。我要去开会了。其实可悠同学在本学期还是有进步的!”这是一句客套话。
穆首阳面无表情的向校门口走去。她想起自己上学的日子,家长会就是自己出风头的绝佳时机,自己常常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所有师生面前讲话,因为需要上台演讲教育心得,爸爸总是推给妈妈,而妈妈总是喜滋滋的在学校多逗留一会儿,还故意在校园里喊穆首阳的名字,有意让别的家长听见优秀学生就是自己的女儿。可是等自己当了家长,却是另一番窘境。
两个高年级的女生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其中一个用朗诵的声音对另一个说:“今天晚上我要把这些词都背下来,明天要在大会上演讲呢!老师说读出来就行了,可我偏要背下来!”另一个说:“真是羡慕你,每次都是你做代表上台讲话。”
似是有什么落在自己的肩头,回头看,是冷一涵的手拍在自己身上,两个人路过宣传栏,冷一涵指着一张海报念道:“辩论会。哎呀,有你的名字呢!”穆首阳看着冷一涵笑着说:“这是校级辩论会,各个学院的学生都有。”冷一涵念着海报上的字:“主持人,穆首阳。”严霙朱明荷买了午餐围了过来,一起看宣传栏的海报,说:“哇,首阳要成大明星了。”朱明荷说:“那个学姐呢?她不主持了?”严霙说:“学姐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穆首阳笑着说:“这是我第一次主持学校级别的会议呢!学姐去年推荐我参加学校的主持人选拔,这次辩论会就是对我的实践考核,如果表现的好,我就可以接替学姐了。”朱明荷说:“好厉害啊!”穆首阳不无得意的说:“到时候都来为我加油打气啊!”
盛夏从远处扑过来,扶着穆首阳的肩,怪里怪气的问道:“他也来为你加油打气吗?”几个人嘻嘻哈哈的向自己的宿舍楼走去,冷一涵说:“那你主持大院的会,咱班的会怎么办?”穆首阳说:“我向辅导员推荐了fairy,她的朗诵也很好啊,又不怯场。以后咱的班会就是fairy主持了。”朱明荷笑嘻嘻的拉着严霙的胳膊晃来晃去,大家都恭喜严霙。严霙被窘的不好意思起来。叶知秋从图书馆那条路走过来,一偏头看见了220几个人,便站住了等她们,盛夏也看见了她,便大力的冲她挥挥手:“嘿!”
穆首阳坐在自己的床上背台词,一会儿低头读,一会儿仰头背。朱明荷仰着脸看她,小心翼翼的问:“你们不是都有一张写着词的卡片吗?到那天照着读不行吗?那个学姐以前不是也读的吗?我记得fairy参加唱歌比赛的时候,那个学姐就是一直读一直读。”
穆首阳说:“不,我要背出来。我准备整场都不看词卡!”
严霙边铺床边说:“首阳对自己的要求是越来越高了。不过也应该这样,总要有进步嘛。以前学姐主持的时候,总是看词卡,我觉得那个习惯不太好。”
穆首阳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很紧张。”穆首阳把打印出来的主持词放在墙柜上,翻身下床,拿着手机出去了。
盛夏说:“阿蠢是不是给她的那个他打电话诉苦去了?”冷一涵说:“换了是我,我更紧张。”盛夏说:“所以嘛,上台的永远不会是你。”冷一涵白了她一眼,右胳膊故意一推,盛夏差点没站住,也回了一个白眼儿。
叶知秋说:“站在大庭广众之上讲话,谁会不紧张?这次她呀,比任何时候都紧张。首阳为了等这一天,付出多大的的努力呀。能够主持学校级别的会,那也不是随随便便选出来的。我明白,她怕失去这次机会,更怕失去机会之后的脸面。”一阵沉默,严霙说:“到那天,我们都去给她加油助威吧,给她增强信心。”盛夏边摘隐形眼镜边说:“我去借电子版,就是明星演唱会上的那种,打上字,一闪一闪。”朱明荷说:“不好吧。那天是辩论会,多严肃呀。打上阿蠢的名字一晃一晃的,我觉得我们的行为才蠢呢。”严霙说:“我们写小卡片,偷偷的塞给她。”盛夏说:“咦……那么肉麻,还那么老土。”严霙和叶知秋对看了一眼,上次严霙参加唱歌比赛,叶知秋不就是悄悄地给严霙发了一条鼓励信息吗,严霙一直没舍得删。“我觉得挺好的呀,蛮有意义的。”严霙拍了拍枕头,脸冲着墙躺下了。朱明荷和冷一涵互相撇了撇嘴,也躺下了;叶知秋也收起了书,拿起盆子去洗漱。
一连几天,穆首阳都在自己的床上读读背背。叶知秋照例去图书馆,只是临到关门的时间才回宿舍;朱明荷冷一涵突然开始到操场夜跑,也是回来的晚;严霙和盛夏在宿舍静悄悄的。穆首阳感觉气氛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那天晚上,她跑出去打电话,也没有人向她提起小小的不愉快。终于,穆首阳忍不住了:“明天的辩论会,你们来为我加油呀!我给你们留了位子。”盛夏阴阳怪气的说:“什么位子呀?是好是坏呀?那个人也和我们坐一起吗?”严霙说:“你管别人干什么?自己坐好了不就行了!”叶知秋说:“我就不去了。”不等朱明荷冷一涵说话,穆首阳大声喊:“你们干什么呀!真是莫名其妙!”气呼呼的下床关灯,黑暗中又气呼呼的加了一句:“睡觉!爱来不来!”六个人躺在床上,脸冲着墙,闭眼假寐。
穆首阳在后台坐立不安,学姐走过来安慰她:“别紧张。”穆首阳惊讶的问:“学姐怎么回来了?”学姐笑着说:“我回来准备论文和毕业答辩。听说今天晚上有辩论会,知道是你主持,就来看看你。你不要紧张。”穆首阳笑着向学姐表示感谢,突然手机响了起来,学姐示意她看手机,自己笑着走开了:“你忙吧,我去找老师和其他同学。”穆首阳打开手机,是一条信息,叶知秋发来的一句话:“首秀凯旋待君归,阳关大道任尔行。”穆首阳笑了,悄悄地看向台下,他已经坐在观众席中——是后排较偏的位置;留给220的位置呢?好像有人,但看不清是不是她们——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是负责辩论会的老师。
穆首阳学校级别主持的首秀,内心隐隐有些不安,还好,没有忘词,没有磕绊,但是看了两次手中的词卡。在台下卸妆的时候,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不等回头,一个手机伸过来,一只手来回的翻看着其中的照片——原来是220的四个人。“你看,把你照的漂亮吧!”是严霙的声音。“我还录了像呢。”朱明荷说。“表现真好呢!”是冷一涵。“我还照下了你的那个他呢!那么陶醉、那么深情!”盛夏打趣她。穆首阳站起身,两只手别到身后撑住桌子,说:“你们不是不来吗?不是互相都不说话吗?”大家异口同声:“哎呀,原来是你最小气!”
临近辩论会的时候,五个人在宿舍里呆坐着。严霙起的头问大家去不去,叶知秋明确表示不去。盛夏叉着胳膊说:“各人去各人的,互相问什么呀!”严霙说:“你们不去的话,那我自己去了。”朱明荷冷一涵不答话,一个擦眼镜一个抠手指。几个人不欢而散。
严霙是决定要去的,她想起大一的夏天,220为了自己参加唱歌比赛时的兴奋;叶知秋一边往图书馆走一边编辑信息,她要给穆首阳发一条鼓励短信;冷一涵想起大家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下午,挽着胳膊牵着手走在校园里;朱明荷想到大家平时互相帮忙买饭打水的爽快。大家不由自主的想起来去年一起聚会的欢乐,每个人的心里都隐隐有些失落。
当众人在大礼堂门口遇见时,又都大笑起来,互相推搡着,挤着闹着又坐在一起。
回到220,叶知秋正洗漱完毕准备铺床,穆首阳给了叶知秋一个拥抱:“谢谢你哦!”是感谢那条短信。朱明荷疑惑地问:“女博士也去了吗?我怎么没有看到呢?你们看到了吗?”不等大家回答,穆首阳揽着叶知秋的脖子,高兴的抢白道:“去了呀!咱220 不是都到了吗?!”“那你怎么不对我们说谢谢呢!”盛夏拍着穆首阳的肩膀,大家的手也齐齐的拍在穆首阳的肩膀,如雨打芭蕉。
原来是雨落在肩头,毫无预兆的越下越急,穆首阳急了起来:“哎呀,我的天呐!”用手遮住头,急忙跑出校门,刚巧一辆车从不远处驶来。穆首阳招招手,车在眼前停了下来,载着她趁着落雨奔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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