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红色的车子停在一爿鞋店门前,随即走下来一个身量高挑的女人,披肩卷发,身着一件黑色的薄衫,敞着怀,内里是黑色的紧身衫,下身是黑色的紧身裤,露着脚背的褐色高跟鞋踏着街面,走上两层楼梯,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对着门口的店员,朗声问道:“他来过吗?”店员是个二十三岁左右的的女孩子,正低头玩手机,嘴里咬着左手的大拇指指甲,脸上笑得咧开了花,听到有声音,急忙放下手机,站起身,慌乱的答道:“没有,没有来过。”末了又试探性的加了一句:“你是说那个人吧?”高挑女人回过身来,对店员说:“你收拾收拾下班吧。外面下雨了,别一会儿下大了。”环顾四周,下意识的叹了口气。
这是一家鞋店,专营女鞋。不是说女人一生一定要找到一双合脚的鞋子吗?这家店的主人羡慕那些拥有家庭大鞋柜的女人,但是她没有那样大的房子,也买不起那么多的鞋子,索性开一家鞋店,既能自我欣赏又能够赚钱,还可以随时穿起来。
年轻的女孩子又慢慢坐下了,拿起桌上的票据翻看起来,一副拙劣的假装努力的样子。高跟鞋的声音响起来,走到自己的面前停下了,带有命令式的口吻:“下班吧!”她忙站起来,迟疑的说:“夏姐,我......”高跟鞋又动起来,走到一排多彩的高跟鞋前,动起手摆起来——那已经是整整齐齐的。女孩子站在她的身后,喏喏的说:“我来吧,夏姐。”手停下来,她回头看着年轻的女孩子,自己好像是笑了——因为她也对自己笑了一下。她从嗓子中挤出沙哑的、无力的六个字:“下班吧。你带伞了吗?”女孩子却勤快起来,动手摆弄着眼前的高跟鞋,快活的说:“带了。我来帮你吧。”她看了看,便由着女孩子收拾,自己走到门口,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站在那里看雨。雨势并不大,但雨落地面、雨打车顶、雨滴伞面的声音,她竟然能够清晰的分辨出来。雨跟着风斜斜的飘,她恍惚了一下——多年前也有这样年轻的脸对自己说“我来帮你”,也是一个雨天——是多年前的秋雨绵绵,长脸、圆脸,恳切的、真诚的。
盛夏左臂胳膊肘支在课桌上,左手托着头,左侧身子靠在桌边,右臂伸直在桌子上,右手还在转着一支黑色签字笔。眼睛早离了摊在桌子上的英语书,失神的看着前方,无力的叹气——英语课结束了,但是留下了一个坏消息:英语四六级考试报名开始了——一声紧似一声的叹息。有同学看着窗外喊了一声“下雨了”,大家对此也很幽怨。
其他同学收拾东西陆续离开了。盛夏不动,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叹气。英语课的座位是按照学号安排的,靠窗第一排的朱明荷回过头来:“还好我四级擦边过了,我想试试六级,看看还有没有好运气。”旁边的冷一涵环抱着朱明荷,将头放在她的左肩,有气无力的说:“我不考六级了,四级就已经要我的命了。”盛夏也坐在靠窗的这边,叹气道:“你们好歹都过四级了。220就剩我了——咱班也没几个了吧。”
坐在靠门第一排的穆首阳和严霙边收拾书本边聊天,穆首阳问:“fairy你要报六级刷分吗?”严霙说:“有这种想法哦!你呢?”穆首阳说:“我不刷分了,过了就行了。我得把精力放在主持上。”又扭头问叶知秋:“女博士呢?你要六级刷分吗?”叶知秋坐在盛夏的旁边,回道:“我不刷分了。我报了法语考级。”冷一涵脱口而出“天呐”,朱明荷掰着手指头,道:“英语六级、韩语四级、日语三级,现在又要考法语,还有一个葡萄牙语。普通话是二甲。羡慕嫉妒恨呐!”
盛夏的声音慢慢的飘了过来:“你们别说了行吗?不要往我的伤口上撒盐好不好!太可怕了!”说完,把头埋在胳膊里伏在桌面上。叶知秋扶着她的双肩,劝慰道:“别灰心丧气的,跟我去图书馆,咱们一起学。”严霙朱明荷同时举手:“我也去!”冷一涵说:“Carmen呀,你这次一定得考出来呀。”穆首阳说:“再考不出来就不能毕业了,好像不发学位证。咱今年大三了,明年大四事儿多着呢,更难考了。”盛夏右手握拳轻轻打在桌子上,传出来一个瓮里瓮气的声音:“我不要学位证了!我讨厌英语!”叶知秋劝道:“好了,跟我去图书馆吧!再不努力咱就毕不了业了。”其余四人都站起来,准备往外走,穆首阳加了一句:“再不努力咱就老喽!”
盛夏不明白学外语为什么一定要考级,看得懂说得出不就行了嘛——虽然自己的外语水平真的不怎么样!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她忍不住把这个疑问抛给叶知秋,叶知秋挎着她的胳膊半推半拉着向前走:“语言是沟通的工具,考级的证书就是工具的出产证明,同时也是使用者的说明书,还是你与外国人交流的入场券。走吧,就当是为了你的毕业证和学位证,拼一次吧!”
熟悉的高跟鞋声音,是盛夏推门进来了,扬了扬手里的彩纸,高声说:“都来参加后天的晚会,一个不落,都得来。”朱明荷忽然嚷道:“是不是话剧社团的晚会?我在宣传栏看到海报了。我也想去看看呢。”盛夏立马递过一张传单:“拿着!这是进场票,有大用处的。”冷一涵道:“还得凭票入场啊!”穆首阳耷拉着两条腿,侧身铺床,接话道:“Carmen,给我一张,我也去。去看看话剧团的主持人是怎么主持的,听说那个学姐主持过市里的元旦晚会。”盛夏大大方方的把票递给穆首阳。朱明荷将手里的票翻来覆去:“海报上不是说都可以参加吗?怎么还要凭票入场呢?”盛夏坐过去,搂着朱明荷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有大用处呢!快点洗漱,咱关上门说。”
大家陆续洗漱完毕,关上门,或躺或坐,等待着盛夏的口中的“大用处”。盛夏盘腿坐在自己床上,清了清嗓子:“晚会是所有人都可以参加的,但是晚会结束之后的联谊会可是要凭票参加的哟!这是话剧社团、舞蹈社团、篮球社团共同举办的,当然了,这里面也有我拉线搭桥的功劳。”大家恍然大悟。“联谊会是规定人数的,票是内部的。咱220的美女们都有份儿,我连晚礼服都租好了。”朱明荷惊奇的说:“还要穿晚礼服吗?妈呀,我长这么大都没有穿过!”叶知秋说:“怪不得这几天不跟着我去图书馆了呢!”盛夏脸一红,吐了吐舌头:“劳逸结合嘛!”严霙说:“考不出来就只剩下‘逸’了,是‘咦’,让人唏嘘的‘咦’。”盛夏正在摘隐形眼镜,“哼”了一声:“等晚会结束了,我再好好学呗。也不差这一个晚上。”
晚会很短,一个篮球炫技、一个小话剧、一个多人舞,晚会结束后的联谊会才是重头戏。叶知秋走到盛夏的身边,耳语了几句便离开了,盛夏也不勉强,由着她独自离开。穆首阳通过盛夏的介绍认识了晚会的主持人,两个人在台下彼此交流主持心得,相聊甚欢。安静的“fairy snow”端正的坐在位子上,静悄悄的但并不冷寂——有灼热的眼在偷看她;“潘多拉”和“憨憨”抱团取暖,不时地对这个对那个评头论足,捂嘴偷笑。但主角还是“Carmen”,她选了一件艳丽但不媚俗的红色礼服,快乐的满场跑,像波斯猫的一只眼睛眨呀眨的。
但是祸福相依,在“快乐”的众多反义词中,一定有“难过”这个词。虽然盛夏在晚会之后到考试之前的一段日子里,着实努力了一番——在严霙的逼迫下背了单词,在叶知秋的计划中做了真题,比之前一次的成绩有了很大的提高——可结果还是差了恼人的1分,引得盛夏看着电脑上的成绩单恨恨地喊:“这次真是用尽了我对英语的所有热爱和运气啊!”大家凑上来,七嘴八舌的喊:“别灰心。我来帮你。”
在转过年来的大四上学期的那个冬天,盛夏的英语四级最终侥幸通过了——刚刚好。多年前的她笑的花枝乱颤;而多年后的笑是被刻意修饰过的,拘谨且通俗。以前巴不得让别人从自己的笑中探出自己藏在内心的秘密,现在不行,即使是有人无意的试探,自己也是厌烦的。“啪嗒”一声,雨点打地,霎时有色彩跳跃起来:长夜的黑、路灯的光、淅沥的雨,色彩调和的意外均匀。雨点打在车上,“啪嗒啪嗒”;店门落锁,“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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