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的城市,八月底虽有暑气,但早晚的风已带有丝丝秋意。偶然立在风中,倒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严霙站在大门边向楼梯口看去,她穿着一件浅黄色薄衫,在爽节之风中轻轻飘动,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黄蝴蝶。从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上楼声,随即一个埋头爬楼梯的人影出现在楼梯的拐角处,严霙笑着打招呼:“慢点走,看你累的。”宣紫艺驻足而笑,爽朗的声音响起来:“怕你着急,我一下班赶紧过来。”
两个人笑着进了屋,宣紫艺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打开一个白色塑料袋,对严霙喊:“拿个盘子来。”严霙从厨房里走出来,问道:“你又买好吃的啦?”宣紫艺笑着回道:“就当是离别餐吧!”盘子里摆着十串烤肉,还有两碗馄饨。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天。宣紫艺向嘴里填了一个馄饨,问道:“你真决定要走了?”严霙轻轻地说道:“嗯,决定了。”她抬起头来,略显轻松的看着宣紫艺。宣紫艺又问:“你爸妈知道吗?”严霙避开了她的眼神,不自然的笑了笑:“还没呢,慢慢再说吧。我都30岁了,再耗下去也没有意义。”宣紫艺忽然叹了口气:“唉,我到30岁还不知道怎样呢。”严霙笑说:“你现在的年龄多好呀,有什么可怕的,想那么远做什么!”她的右手握着一把精巧的小勺子,慢慢的分离着碗里的馄饨与汤水。宣紫艺看着严霙搅动的勺子,缓缓的说:“好什么呀,女人一过25,什么都走下坡路,我都26了呢。”严霙停下手中的动作,说:“如果非要给自己的年龄设限制的话,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宣紫艺一个馄饨下了肚:“你预备哪天走?”严霙环顾了房间说:“可能两个周吧。我的东西也不多,都重新规整好了。如果有人来看房子或者是要租出去了,你就跟我说,我也准备尽量提前走。已经多住了这么多时间了,其实自你搬出去的那天,我就不应该再鸠占鹊巢了。”
宣紫艺说:“什么鸠占鹊巢?你就放心住在这儿,房租还是按照我在这儿住的时候算,我爸妈没意见,他们都说得谢谢你。从北京认识到现在,你都把我当妹妹一样照顾着。”
严霙说:“那你替我谢谢叔叔阿姨了。说起来我真该当面道谢的,这几年,叔叔阿姨把我当一家人看待,我这一走倒真是有些‘忘恩负义’的感觉了。”
宣紫艺一个白眼儿送过去,撇嘴道:“煽情的话少说啊!什么‘忘恩负义’、‘谢来谢去’的。”
吃过饭,两个人又到厕所厨房阳台看了看,宣紫艺大大咧咧的说:“行了,房子没有什么问题,阳台的事我回家之后和我爸妈说说。”到门口,宣紫艺忽然眼里就有了泪:“你走的时候,咱俩不一定能见上面呢。以后我一定要去你老家找你玩儿。”严霙点点头:“嗯,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宣紫艺拥抱了严霙,一步三回头的下了楼,刚转过楼梯又跑了上来,把正要关门的严霙吓了一跳:“怎么了?忘带东西了吗?”宣紫艺擦了擦眼睛:“对了,还有件事。你不是要走了吗?我那个房间也空出来了,如果你的朋友们要来聚会,你用那个房间就行,整个屋子随便用,但别忘了清扫卫生。”
严霙一怔,朋友?在这个城市上大学、走了再回来,时间加起来也有六年了。工作、恋爱、居住,交际圈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个人,朋友这个词显得陌生了许多。不过,这倒提醒了她,是有一个朋友要感谢的。
“喂,是明荷吗?我是严霙。实在不好意思,最近事情比较多,没有联系你,谢谢你帮我介绍的中医,我每周都去拿药,现在身体好多了,谢谢你。啊,不用不用,我自己去拿药就行了。不好意思再麻烦你,谢谢你了。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你怎么了?你哭了吗?你是有什么事吗?喂?你怎么了?”
萧腾医院的事还没有搞清楚,回到家看到堆在门口的快递,更是心烦意乱,少了往日的温和:“这些快递要放到什么时候?能不能快点把它们送出去?买快递的人也真是有意思,买的东西还没有送到,自己不着急吗?”朱明荷躲在房间里流泪,听到萧腾的声音,连忙擦干眼泪,换了笑脸迎出来:“明天就去送。我去做饭。”萧腾本来也没有胃口,但一听到妻子还没有做饭,莫名有了气:“这都八点了,你还没做饭?你在家都干什么啊?”朱明荷掩饰着说:“哦,我出去了一趟,也是刚回来。”萧腾笑了一声:“去你哥那儿了?”朱明荷打开冰箱,问道:“你想吃什么?要不还是西红柿鸡蛋面?”萧腾递了一声随便。
朱明荷一边切西红柿一边说:“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也是这么晚,我爸给我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可好吃了。”萧腾有些不耐烦:“能不能不要总是将这些话挂在嘴边,人都去世五年了,你得往前看。”朱明荷停了手,哦了一声,不再说话。饭做好了,萧腾没有吃,朱明荷一个人坐在餐桌边愣神,刚要拿起筷子,哥哥的电话又来了,声音急促而坚决:“你赶紧把那些快递给送了!有人打电话说了,要是再不送就告你啊!”朱明荷还没回话,哥哥就把电话给挂了,再打过去,关机了。
风起枝摇,树叶飒飒,鸟儿啁啾,朝光倾洒,好一个欣欣向荣的的清晨。
萧腾走进办公室,看不出他的脸上是喜是悲。
孙医生拿着水杯对他说:“院长没再找你?”萧腾坐下来,摇摇头。
孙医生说:“没再找你也是好事,要是这件事很棘手的话,你也不会这么安稳的坐在这儿。现在这样不就是没事吗?你算幸运的了,有的医生遇到这样或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折腾来折腾去,到最后事情虽然真相大白了,但是从此离开了这一行。你这和他们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其实吧,医生虽说是救死扶伤的高尚工作,但也不乏其中有些小小的蛀虫。不过哪一行也是有好人坏人啊。”
萧腾感觉孙医生的话里透着一股异样的语气,他抬起头看着孙医生,只回了一句:“事情没有解释清楚,我是不会寻短见的。”孙医生笑说:“我就是说这个事儿,没别的意思。”说着,他拍了拍萧腾的肩膀,突然问道:“吴医生呢?我好像好几天没有见到吴医生了。”萧腾回转头:“吴医生?”
萧腾急匆匆的来到院长办公室,进门看到了与院长对坐的吴医生,他一愣。院长让座:“来,坐吧。吴医生出差刚回来。”萧腾坐下来,吴医生满脸堆笑:“实在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我这出差刚回来,赶紧来给院长解释这件事。”
萧腾笑了一下:“院长,我想起来了。那天我查房之后在走廊上碰到那位家属,他说病人出现不良情况,我查了之后才知道是吴医生的病人,我跟家属说我去找吴医生,就是在这一段等待的时间里,引起了家属的误会。”
吴医生紧接着说:“你告诉我之后,我立即去找病人,病人当晚就没有生命危险了,第二天我就出差了。那位家属不是常来陪床的,所以他不知道谁是主治医生。因为你去找我,他以为你转身跑了是不负责任。真是抱歉,惹出这样的麻烦。”
院长脸上堆着笑说:“事情理清楚了,但道歉信还是要写的。”
萧腾满脸惘然。
吴医生是一个面相和蔼的老医生,他和萧腾向家属道了歉,萧腾读了道歉信,家属听后没说什么,只是殷勤的握着吴医生的手,萧腾看着满脸堆笑的吴医生和家属,眼神蓦的黯淡下来。事后,院长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件事情你受委屈了,但是作为医生,一个小小的举动就会引起生与死的危险。因为这件事,这次评优你就不方便参与了。”萧腾嘴角扬了扬,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看着院长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想起来那天他也是这样拍了吴医生的肩膀。
他突然想起来去年公布共事名单的时候,孙医生摇着头说:“怎么把你和吴医生分到一起了?你得小心了,他可是很会找人麻烦的。”当时萧腾并不将此话放在心上,还笑孙医生想得太多,为吴医生说了好话:“是吗?吴医生可是一个经验丰富、身经百战的老医生了,我倒觉得跟着他会省掉不少麻烦。”孙医生也学着萧腾的语气:“是吗?他可是一个非常注重‘细微末节’的人。”孙医生的话并没有说透,萧腾也并不在意,一心自喜是跟对了人,一年了,并没有发生不好的事,不是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