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苏定慧一个瑟缩,仿佛浑身都起了疙瘩,还没待她说什么,又听见他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连带着她腰间一紧。
她察觉到他的心口急促一跳,似被巨大的疼痛牵动了。
“王爷的腿伤到了?”苏定慧身为医者,最担心的便是病人的患处,忙将自己的不适抛在脑后,急声发问。
正好他停住了,她困在他怀里不好观察,赶紧退了出来。
青绿的百迭裙掠过李玄冲的手臂,像最鲜嫩的柳条拂过,异样的轻软。
他连膝处的尖锐疼痛都一时忘了,仿佛置身春野。
“您没事罢?”苏定慧见他半跪在地,神情微微发愣,也半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赶紧扶他起来。
一面仔细观察着他,神色写满紧张。
伤势要是加重了,她还真不知道要拿什么更好的法子替这位王爷医治。
李玄冲看着她一副为病人着想的样子,那种淡淡的不满又升腾起来,他抿了下薄唇吩咐道:“帮本王将拐杖捡来。”
苏定慧看了眼不远处孤零零的拐杖,有些哭笑不得。
这位王爷一如既往的不喜人触碰,倒是没变。
“好。”
苏定慧没再坚持,起身,去捡起了拐杖,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他眼下,“您请用。”
她还是目不转睛看着他磕在地上的膝盖,怕错过了他的反应。想到他因为水亭取乐又加重的病情,秀气绒眉皱在一块儿,恨不得立时便给他掀开检查一通,看究竟是不是伤得更重了。
李玄冲咬牙,握住拐杖手柄,臂上一使力,稳稳地站在了她面前。
苏定慧随着他起来的身形,依旧是看向他膝处,虽然这位王爷起来得还算稳当,但谁知道内里如何,弄出暗伤也不是不可能。
想着,她脑中已是想出几种恶果,最坏的便是伤到大腿和小腿的连筋之处,不及时救治只怕要终生落疾,再不能骑马……
“小姐!”被吓到的春柳也赶了过来,偷偷觑了眼自家小姐叫“王爷”的那个年轻郎子,只觉贵不可言,叫人不敢看第二遍。她怯怯地站在了自家小姐后面,眼观鼻鼻观心。
苏定慧被她一声叫得回过神,关心起眼前人道:“王爷腿上可还好?疼吗?若是疼的话,是如针扎一般一顿一顿的疼,还是仿佛被人挑住了筋,一直都疼?”
李玄冲又抿了抿唇,“……针扎,疼一下,缓一下。”
“那还好!”苏定慧松了一口气,“是一时压到伤处,有反应了,并非筋脉出了差错。向来膝为筋之府,若是如针扎,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王爷只须回去后倒些参茸虎骨药酒在膝上,揉开了就……”
“苏小姐”,李玄冲忍不住打断她,“你于医道上颇有研究?”
苏定慧一顿,马上闭上了嘴,飞快想了下接道:“家中外祖从医,我听他说过几句,记下了。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实属不该。”
她在这位王爷面前当大夫当久了,难免有时会恍惚,譬如刚才,她就如同到了王府上房,还在给他揉捏问诊的时候。
浑然忘了他现在根本不知道眼前之人是那个子惠,而他的病情,也绝不该一个闺阁中人知晓。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李玄冲再次忍不住道。
他听不得她贬低自己,硬生生把自己的不满按捺住,想了想解释道,“本王是想说,本王府里也有一二尚可的大夫,说出的话和苏小姐一致,想来苏小姐医术上和他们相比不会落于下风。”
苏定慧忙道:“王爷过奖,这话实不敢当,那些大夫们都是圣手,岂是我这等看看医书打发时间之人可比?”
她只要一想到可能叫他认出来自己的身份,就生怕在他眼里她和大夫、医术沾上半点关系,连连否认。
李玄冲见她再三掩饰,那句“本王早就知道你是谁,不必再说”几度要脱口而出。
他在她眼中,究竟是何面目?知道她是这些日子为他病情舒缓立下功劳的子惠大夫,难道还会罚她不成?还是她心里根本就不愿与他有太多牵扯?
苏定慧见他没说话,抬头瞄了一眼,被他脸上怀疑、肃然的神色吓了一跳,忙又低下头。
“王爷!马拴好了,正在喂草料呢!”
苏定慧一阵惊喜,看向从厅外走来的罗穆罗将军。
“见过苏小姐!”罗穆在白马寺外见过这位苏小姐一面,知道她大致长什么样子,打了声招呼。
“罗将军近日可好”,苏定慧寒暄了句,趁着他走进来的功夫,引着那位“阴晴不定”的王爷一同到了厅里上座,又安排了上茶。
李玄冲不置可否,但坐了下来,只是没说话。
罗穆替他道:“苏小姐,此番打搅了。听庄上人家说,这里草料应有尽有,苏小姐府上也良善,逢人讨口水喝也尽肯的。我们暂没寻到个落脚地方,偏马儿饿肚子后贪懒,不肯走了,所以只能来打搅苏小姐了!”
“哪里,是此间荣幸,能迎接王爷和将军。草料要多少都可以,若路途还远,备些去也行,不要耽误了王爷之事就好。”
“耽误不了!罗某在此多谢苏小姐,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开口。”说完,罗穆朝王爷那里看了眼,总感觉自己猜对了什么,又什么都没猜对。
他刚开始不明白王爷为什么要来这里。
一个月后官家要过春秋,说想在郊外办场君臣同乐的欢庆宴,堪比烧尾宴,要身为防御使的王爷给个章程。既如此,王府就该派人来查访地形,排查农户住民,确保万无一失。
没想到王爷开口,说要亲自出门。
要知道这些日子王爷都是闭门谢客的。
虽说官家是君,王爷向来也不是阿谀奉承人的性格。
见到这位苏小姐后,他隐隐有种预感,大概和这位苏府小姐相关,王爷身边没出现过多少女人,真要算,也就这位苏小姐和王爷在白马寺见过面。
但现在王爷高坐厅堂之上,不发一言,怎么都不像特意来见苏小姐的……
李玄冲在想一件事。
为什么。
为什么她总是让自己心神不安,为什么她在自己面前保持礼数和距离让自己这么不满。
呆在王府时,他有太多的事要忙,忙到没有时间去想别的。
来了这里就不一样了。
有她,还有满院子的草药香,光坐着就是极大的享受,终于让他静下心来把这件事想清楚。
他想到了个答案,一开始在白马寺有人想促成的那个结果。
他向她看去,眼里含着不易察觉的暗光。
她在和罗穆认真说话,含笑点头,甚至没察觉到他。
李玄冲掩唇,咳了一声。
苏定慧和罗穆立马向他看过来。
“王爷哪里不适吗?”罗穆先行开口。
苏定慧随后,“罗将军,我们这里也有些草药,若王爷需要,也可挑些去。”
李玄冲本来想叫罗穆出去的,欲言又止,改口道:“不必了,今日就如此。等马好了,就先告辞了,多谢苏小姐以茶款待。”
他举了举手里的茶杯。
送这位王爷和罗将军走后,苏定慧回到厅上,方才在人前掩饰身份装得有些伤神了,坐着歇一会儿。
正好看见上座还未收拾,座位旁的方桌上撂了块白玉,莹莹生辉。
她几步上前,不用拿在手里就看出是刚才系在那位王爷腰上的玉,拿起来发现玉上是个……蚕虫图腾,或者说是个蜀字。
因蜀地自古以养蚕缫丝闻名,所以图腾和地名是通的。
“春柳!”苏定慧将白玉握在手中,赶紧叫来人,让她派别院里的老苍头骑马去追蜀王,告诉那位王爷有东西忘在了这里。
老苍头领命去了。
他策马狂奔了一会儿,看见从别院里才走不久的那队人马的末几个人影,忙高声喊了几声。
许是风声太大,那队人马并未听见,他只能看见他们消失在自己眼中。
……
“王爷,好像有人在叫?”罗穆骑在马上,往身后看了眼。
“不必理会。”李玄冲连头都没回,目视前方,淡淡的愉悦在他身上蔓延。
他把贴身白玉给了她,想来她应该会知晓他的心意,或许已经知晓了,所以派人来追,想让他回去。
他想和她,日夜相对,琴瑟和鸣。
从前是他想的不够清楚,才有那些变数,现在一切变数都不复存在了。
只有一个结果,唯一的一个。
到了个山脚下,李玄冲勒住了马,问罗穆道:“还能腾出人手来吗?不能的话,将苏府的大半人手撤来此地,再将本王的亲卫拨一些过来。”
罗穆想反对,今日禁中和广平郡王府的举动越来越多,再抽调人手过来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地方……
“是。”
王爷看过来的一眼明写着不容商量,罗穆生生将话都噎了进去。
某王的字典里没有失败两个字,他觉得之前没和阿慧成纯属因为自己没想清楚,所以阿慧没感受到他的爱意,所以没坚持选他。咳咳。骄傲到了自负的程度,他后面有好果子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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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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