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次日,到了别院,门上黄铜锁都生锈了,好不容易弄开了锁进去,四处都长出野草来,承房柱子的石台子上还冒出了青苔。
苏定慧环顾四周,这地方她只在四五年前来过一次,那时父亲尚有闲暇,带了母亲和她出来踏青,住了有两天。后来是母亲胃疼,她要替母亲治,母亲不肯,一家人匆匆收拾了回城里。
现在想来,苏定慧不觉得委屈或是疑惑,她记得花园里有口井,赶紧打发带来的仆妇和她们的丈夫去抬水,年轻的两个侍女拿了大块布巾,擦擦洗洗,太阳还没落山就让别院里头焕然一新,透着股干净。
苏定慧在左厢房安顿了下来,见春柳把床铺被褥铺好了,拿了本医书出来,坐在窗前看。
“小姐怎么到了这里也看书?”春柳嘟囔了句。
苏定慧从书里抬头,对她笑了笑。
只要汴京那里没传来新消息,她就要在这个地方呆着,等到风波平息。
禁中的事她管不了,能管的,只有自己学过的医术。在医馆里呆过的时间不是白呆,再看从前看过的这些书,她感悟颇深。
比如用量。
《伤寒杂病论》成书在汉,距今逾百年,但经久不衰,里面方子治病极有成效。她在定药方时,常常收到这本书的影响。但有一次,来了个体虚劳倦的病人,她在斟酌药方时用了炙甘草汤,心里觉得那儿不大对,又想不出。等到次日,那病人又来,却不见好转。她思来想去放不下,又探察了她脉搏口舌,竟无比清楚地感觉到,方子用量不足。病情急迫,她忙加倍开了药方,药材不改,只是剂量加重。接连六服下去,那病人两天后再来,已是症状去了七八,只须好生保养便可。
她再拿起素日的《伤寒杂病论》,灵光一闪,想到了汉那时所用度量衡或与今日不同,是不是书里用量本就如此?她脑海里顿时浮现几个病人,她觉得用药上还可以更到位些的,调整了剂量后,立时觉得心绪畅通。再过段时日,这些病人也尽好了。
“小姐我把艾草熏……”春柳刚看过来,就发现她已经看书看得很入神了,把话一收,悄悄闭了门出去,自去找艾草来点。
但苏定慧也不是完全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派人找了王柏舟,叮嘱他若城里发生什么大事,千万要来人告诉她。
顺便还有件事也托了他去办,让他帮着在医馆后门插封信,给蜀王府的人留的,也是在为自己不告而别请罪。
她想了下,到底是不愿用回家侍疾的借口,便说急着回去成婚,父母之命不可违,也算人之常情。
不过这几日她也听说了几件蜀王府的事。
这次那位蜀王似乎病得很重,除了没去朝会,连露面都少了,客人的帖子都不接,禁中召他入宫的懿旨也想法子推辞了。
不过这位王爷的身体……
苏定慧半躺在醉翁椅上,手里拿着千金方,略一皱眉。
以她的了解,并不算差。
腿上虽有寒疾,其实十分有力,能感受得出是能疾行骑马的身子。
她放下书,没再想,见日头正好,走到厅上看阴干的木贼,也叫笔筒草。这味草药长得像竹子,也是一节一节的,但比竹子矮的多,至多到人膝处。
无论如何,那位王爷并非她遇到的无权势普通之人,他心中城府不弱于任何人,恐怕连开始的中毒都可能是假的。
——这是那日父亲说这位王爷朝会缺席,她回房之后慢慢琢磨出来的,于是越发地想敬而远之。
苏定慧蹲下身来,捏了捏木贼杆,还是有些湿润之感,心道:还是得等个七八日才成……
“小姐,有客来访!”春柳的声音从厅外传来。
苏定慧回头一看,本欲站起来的身子一僵,神色凝滞。
只见春柳身后跟了个柱杖之人,他身姿高大,穿了身交领纱袍,裹了平常士郎用的垂角幞头,腰间还系了块玉,平常见了,恐怕会让人误以为是哪家世子。
任谁也猜不到他年纪轻轻早已大权在握,战场上立下功勋无数,正是如今汴京的防御使,也是传闻中卧病不起的蜀王。
“苏小姐,好久不见,上次宫宴一别,已有月余。”李玄冲见她还蹲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微微一笑,打破了僵局。
苏定慧也试着用笑来回应,但自己都感觉到有些不自然,抿了抿唇,准备先站起来再说。
“王爷还记得这等小事……”
她说着话,忘了自己已在地上蹲了一会,突然想站起来,腿都没站直身子就有些倒仰之势……
李玄冲看出来了,将拐杖一丢,箭步上前,托住她摇摇欲坠的后背,让她整个人抵在了自己身上,“小心!”
伴随着拐杖落地声,苏定慧只觉自己贴上了一副滚热的身躯,隔了夏日薄薄的衣衫,她似乎能感受到那人呼吸之时胸腔在不断起伏。
心跳有力且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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