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清道夫

若离凌乱了,他把着开门把手,问道:“你和林家是朋友关系?”

皮埃尔笑了,笑得有些高深莫测,他睨了眼墓园入口处的中式宗祠牌坊说道:“弄不死的,只能当朋友,难道还给自己找敌手吗?”他摩挲了下手杖,说道:“开门吧,再墨迹让他们看笑话。”

若离抿抿唇,自己在林予安眼里可不就是个笑话吗,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两人进入墓园,若离带着皮埃尔一直走到季北宣的墓前,石碑上的相片是季北宣的毕业照,他唯一留在马来西亚的照片。

皮埃尔凝视相片好一会儿,用力碾磨了下手杖,对着相片说道:“你混蛋啊,你还是违背了你的誓言,你没有保护到萨拉更没照顾好你的儿子。混蛋啊,混蛋!然而不可否认,你仍是我最值得交往的朋友,是你让我赚回了西家在二战中的所有损失。”

身后响起脚步声,若离回头一看是林老爷子,林南霑跟在其后,一旁是身穿灰绿色行动服、胡须虬髯的萨米尔.林予安。若离看了林予安一眼,默默退在一旁。林老爷子走到皮埃尔身边,也像他刚才那般凝视石碑上的照片。

半晌,皮埃尔说道:“没想到,我们能这样心平气和的站在一起看他,我也没想到你会同意把他安葬在家族墓园”

林老爷子沉声说道:“我那傻儿子非要这样做。不过,我还是得感谢你,没有你的实时信息,我们也缴获不了那批货物。”

皮埃尔昂昂下巴,像只骄傲的公鸡:“谢什么,我只是在报当年损失货轮的仇。”

两人在交谈的时候,林予安挪到若离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被其甩开。林予安又比划了下自己的胡须,示意可以和若离相互剃胡子。若离嗔瞪其一眼,走到林南霑身边问道:“叔叔,您身体都好了吗!”

林南霑一直等着林老爷子,回答得漫不经心:“都挺好,在中医馆做了半年针灸治疗,效果很好。你胡子整的挺有型,比予安打理的用心。我告诉你,那小子今天上午烫胡子的时候温度调高了,烤焦了一小撮。哈哈,小傻子!”

若离想笑,但身在墓园,肃穆之地又只能强忍下来。

没多会儿,几人去往追思堂茶舍坐下。工作人员抱来季北宣的遗物,那口鳄鱼皮的化妆箱。林南霑问林予安要了那把黄铜钥匙,打开之后全都是季北宣的日常用物。时间太久,遮瑕乳霜之类的化妆品都硬化变质。林南霑把物件一样样地摆出来,包括季北宣上台前摘掉的手表,因为没人上发条,指针定格在表盘上。

“没什么特别的呀!”林南霑嘀咕,坐在角落里的罗丽莎翻了个大白眼,继续饮茶。

林南霑看向林老爷子,欲言又止,很是激动。

林老爷子揉了揉额头,罗丽莎急忙走过来说道:“爸爸,你不舒服吗?”

“对啊,天气太热了,我头有点晕,我们先回去吧。”一面说,一面起身离开了茶舍。

罗丽莎对林予安用闽语说道:“你好好陪陪亲家舅舅说会儿话,我和你爷爷先出去了!”

林予安起身给皮埃尔添茶。

皮埃尔一直看着季北宣的化妆箱,若离走上前拿过皮箱,从商标缝合到锁扣技术仔细查看了番说道:“英国漫游家箱包,该品牌于一九四七年更换了公司logo。这个化妆箱用的是新logo,属于私人定制款,定制时间应该是在一九四九年中,因为同年,尼罗鳄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他们就没再用尼罗鳄皮制作箱包。这款用尼罗鳄鱼皮制作的箱包是该材质的尾单产品。”

林南霑:“对,这是我在一九四九年九月下的订单,一年后我们在伦敦取的货,赶在北宣毕业前送到他手上的。”

若离摩挲了下金色的铆合金属边框又道:“可漫游家从一九四五年起所制作的箱包都采用公司专利-双扣密码锁。不可能用这种带钥匙的普通锁搭配如此高昂的鳄鱼皮箱包。”

林予安:“你说这个箱子被人改装过?”他叫人拿了个螺丝刀。

林南霑眸孔收缩了一瞬,他并不想当着皮埃尔的面拆掉箱包。如果是季北宣改动的箱包,最有可能便是在五零年他们去伦敦参加殖民联邦活动的时候。

林予安手脚很快,十七个铜制铆扣挨个卸下,两圈铜箍也取了下来,逐一拆掉分层格子,从内里箱壁夹层掉出一个信封。

林南霑和皮埃尔,一个双眼一亮,一个眸色一滞。林南霑眼疾手快拿过信封打开,一张照片滑落出来。林南霑激动起来,双手微颤,双眼圆瞪。林予安怕他犯病要给他取药被他拒绝,他捧着那张照片,对若离说道:“你爸爸是想给我这张照片啊,这是我跟他唯一的合影照!若离,我以为这张照片连底片都没有了!”

若离垂眸一看,那张照片是季北宣和林南霑身穿老式四件套西服的合影。林南霑坐着,季北宣站在他身边一手搭在林南霑肩头,一手撩开西服外套撑在马甲侧腰线,身体微微靠着林南霑。两人笑得很浅、很轻、很真。

林南霑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揣进衣兜,伸手对林予安说道:“快,我腿软,扶我回去,我要找人翻拍张更大更清晰的。”

两人走出茶舍,皮埃尔撑着手杖看了眼被拆成零部件的箱包,长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季北宣会把他收集到的西家罪证放在里面,可没想到他情痴如此,居然只放了他和林南霑的合影。

皮埃尔终于可以喝一口顺心茶,他对若离说道:“小弗,我把你爸爸送给你妈妈的结婚戒指还给他,是因为他当年不顾你们的安危选择回到槟城,他不配成为萨拉的丈夫,也不适合再拥有西弗利斯这个姓氏。”

若离对西弗利斯这个姓氏原本也没太多感情,他问道:“他为什么会回槟城?”

皮埃尔再度摩挲了下手杖,说了些他认为可以说出口的话:“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当年我通过林家购买过几批原料药,一部分卖给意大利药企,一部分卖给西欧几国。我们在意大利北部边境有酒庄,可以用运输原酒作为掩护把这些原料药运往西欧各国的黑市,这也没办法,战后没什么生意可做,我们也得吃饭。确切意义上来讲,我们并非贩毒,因为那些原料药离毒品还差最后的合成。后来华茂药业转型不做罂粟植物碱提纯物,我也就中断了这方面的买卖。直到五九年,马塔其通过中间人找到我,说他手上有一批战时遗留物。”

“是什么物资?”若离问。

“油状安非他命。”皮埃尔冷笑了下,“我把货船开到巴生港的时候,马塔其给我的却是粉剂苯甲基芽子碱!”

“苯甲基芽子碱就是K卡因!”若离说道。

“油状安非他命是原料药。TM的,査赞居然直接卖给我双狮粉。他想拉我下水,他想弄脏我的衣服好让我跟他一样不要命的裸/奔。等海警追截我们的时候,我们才发现不对。不得不打开舱门让海水冲走那些毒品。可因为操作不当,导致船体倾斜,最后沉海。”时隔二十多年,皮埃尔一想到沉海的货船还是咬牙切齿。“海运线路那么长,途经港口那么多,我们怎敢直接贩运毒品成品?”

“你就没回去找马塔其算账?”

“我当然去了,査赞说是被中间人骗了。而且恰逢你爸爸死在槟城,你妈妈被逮捕转交给英国,我不敢在马来逗留。”

若离问:“中间人是谁?”

皮埃尔嗤笑:“还能是谁呢?就是査赞供出来的那个人啊!一个地区只要沦为罂粟种植地或是毒品交易地,就意味着永无止境的武装对抗、贫穷愚昧和易被操控。”

若离略微思忖,他心中还有很多疑问比如说是谁公布了那卷录像带。他道:“舅舅,既然我们和林家没有化解不了的仇恨,那么J基金与华茂的对赌协议是否可以中止?”三年之约快到了,林予杰被困股市,林南秋因林海儿的官司无暇顾及药厂,华茂很难完成百分之五十的复合盈利。

皮埃尔闻言,眉毛微扬,这个带着季北宣血液的外甥,不会跟西家一条心!更何况他还是国际麻醉品管制局的特工,皮埃尔知道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他站起身对若离说道:“J基金是你小姨在负责,我管不了。金融市场的事交给金融市场去处理。若离,西家航运法务专员的工作量太大,我舍不得你太辛苦,你就卸任了吧。我想你更乐意呆在纽约或马来。嗯,换句话说,在希瑞尔顺利结婚拿到家族继承权之前,我希望你离他尽可能的远一点。”

若离内心呵呵,想要上前扶他一把,皮埃尔杵着手杖走得大步流星。他背对若离摆摆手说道:“我的身体还不错,再见,亲爱的外甥。”皮埃尔不喜欢国际麻醉品管制局,尤其是若离这种卧底调查的特工在他眼里跟间谍没有区别。他还记得当得知季北宣在搜集他转卖违禁药品的证据时,是多么的失望与愤怒。季北宣被英属马来当局注销护照成为难民的时候,是西家收留了他,不知感恩却还想置他于死地。皮埃尔永远不会说,在季北宣去槟城之前,他特别交代保罗杀掉季北宣,要让他的死看上去像个意外。可他没料到,季北宣居然是英军情处的人,英**情处为此把萨拉拷问至死。西家引来过一匹狼,他不想再引来一匹。

皮埃尔走出森冷的追思堂,坐进汽车,对司机说道:“给外面的人打个信号,让他们撤了,林家的确没有我们以为有的东西。”

“是的,先生。”汽车开出林氏墓园的同时,打了几个闪光灯。

若离没有离开追思堂,他拿起螺丝刀组装化妆箱组。在复原箱壁的时候,他发现左右两面箱壁内侧有两道凹陷痕迹,这个痕迹是隔板留下的痕迹。两个凹槽相隔约两厘米,外面的痕迹旧,里面的痕迹新。如果把隔板放在最外层凹槽那么内里夹层空间足以放置文件资料,但他刚才很清楚的记得这个隔板是紧贴箱壁的,没有预留这么多空间。

难道这个箱包在放入追思堂之前,已经有人取出了夹带在箱包的资料,并且再次改动了箱包,放了张季北宣与林南霑的合影以混淆视听?

卷毛兔再度凌乱了,他就这样对着半成品的箱包发呆。林予安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接过他手中的螺丝刀继续组装箱包。他把隔板推到最里,复原这个箱包本该是的样子,彻底抹掉了改装痕迹。

“你舅舅走了。”

“嗯。”

“这几天围着林家打转的西家枪手也撤了。”

“哦。”若离恹恹一语,“皮埃尔估计不会再来南洋了。时代变了,违禁品管制严格,他那套行不通。盯他的特工岂止我一个?!他要回去守着希瑞尔结婚生下继承人,不会再来南洋了!”

林予安完成工作,一个漂亮的鳄鱼皮质箱包呈现在两人面前。

若离仔细看了会儿,笑道:“还别说,林叔叔的品味挺不错。我想我爸爸看到这个箱包时一定非常高兴。”

林予安放下螺丝刀,从怀里摸出皮埃尔放在季北宣墓碑前的戒指盒,打开放在若离面前说道:“这枚戒指,是林家祖传婚戒,上面刻隽永芳华四个字。是当年,我爸爸给你爸爸的。若离,接受它,留在我身边好吗。”

若离鼻头酸胀,眼眶微红:“我可以吗?我会不会让罗妈妈感到不舒服,就像皮埃尔让我离开一样,罗妈妈也会很讨厌我吧。”

林予安摇摇头:“你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我爸妈其实更像合伙人。我妈妈有她自己的精神伴侣。”罗丽莎有一间专门放置季北宣唱片的房间,她的独处地。

若离伸出手,让林予安给自己戴上了那枚戒指。他们把季北宣的东西装回箱包,再度放回追思堂。

走出追思堂的时候,阳光正好,晒在身上暖融融的。林老爷子先回了家,罗丽莎对林予安说道:“你去陪你爸爸坐一个车,他一直哼哼唧唧听着让人心烦。”

林予安遂留下若离上了前面的车。罗丽莎带着若离上了后一辆汽车,开出陵园之后,罗丽莎对若离笑道:“你爸爸不留胡子。”

若离摸了摸自己下巴,讪笑了下:“因为想要让自己融入另一个角色,所以改变了下造型,给自己些心理暗示。”

罗丽莎闻言,笑意更深:“你爸爸总能切换自如。”

再后来,若离才知道季北宣毕业于英国正规军校,所以他从不留胡子。他供职英国陆军情报处远东站,所以他总能在不同的人面前扮演不同角色。

若离忐忑,觉得罗丽莎在暗示什么:“罗妈妈就不讨厌我爸爸吗?”

“讨厌?不,若离,我不讨厌他,从不。”罗丽莎望向窗外,双眼空洞又迷离:“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爸爸并不是在大学课堂上,更早几个月,在新加坡。那时日军抓捕曾向中国捐款的华人以及赤色份子,一天我哥哥被他们以防疫隔离为由从公司带走。我怕极了,以为他回不来了。我悄悄跟着他们想要知道行刑地点好通知家里收尸,我从黄昏跟到了黑夜,从市区跟到了海滩。就在他们排成一排等待击毙的时候,你爸爸带着人伏击了日本兵,救下了他们。我从不讨厌你爸爸,我永远仰慕他。至于他是谁,他在做什么,跟我对他的这份感情没有关系。”

回到槟城林家别墅,林南霑捧着相片回房休息。林老爷子把林予安和季若离叫进书房,他打开了伪装成墙面装饰的保险柜,从中取出一沓文件摆在两人面前。对他们说道:“把这些拍照放在J基金的负责人面前,让他们通融一下约定的对赌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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