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府内，水榭亭台，秋风乍起，带动层层涟漪、长幡涌动。院中黄金蕊初绽，仰头弄晚晴。亭中两人对坐，自顾眼前的棋局。
其中一人华发生白，已然到了知天命的年龄。这位就是先皇亲自提拔的太师——陈道洪，也是当今圣上曾经的老师。
另一人则是当朝丞相。他垂下眼眸，黑色的瞳孔毫无波澜，仿佛已经将自身完完全全地投入这场棋局中。片刻，他从棋篓中拈出一颗黑子，不紧不慢地放下。
太师见他这一步棋，觉得妙极了，笑眯眯道：
“丞相的棋风，倒是很像我曾经的一名学生。就是不知道你这一手棋艺，师承何人？”
“称不上师承何人，不过是年少时与兄长手谈过几局罢了。”
陈太师点点头，没再多问。他自然是知晓面前这位后生的身世，无父无母，自小由兄长收养长大。一朝翻身，还没待迁到京城，便不幸遭遇走水，丧了生。当年简怀状元及第时作的那篇文章，是经由他手的。他不过只读了两段，便有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让他想起了自己最得意的学生——早些年因宫变而丧生的五皇子。直到读完整篇文章，其结构严谨，文风行云流水，思想之深刻，甲等自然是当之无愧。
因着对后生的欣赏，这些年也没少提拔。如今，面前的人年纪轻轻便登上丞相的位置，除了朝中势力更变的机遇，更能证明他的眼光没有错。
“老师口中的那位学生，似乎与学生有些缘分。若能认识一下，或成知己。”简怀很尊敬面前的人，这位自称唯才是举的太师先是上书，向皇帝举荐，将其召入翰林为学士，又在数月后，举荐他担任参知政事。可以说，自己走到如今的地位，受了他如此多的恩惠，俨然已经将其当作自己的老师。
听面前的人说完，陈太师并没有立刻回答，低头哈哈笑了两声，下完了一步棋。
陈太师说道：“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连我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
他含糊过去，没有透露丝毫，身为当今皇帝的老师，当着皇帝左右近臣的面，怀念早就因皇帝而死的皇子。
他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简怀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认为老师口中的学生厌倦了世俗，找了个无人知晓的世外桃源隐居去了。便没有再提这件事，这个话题也算到了头。
差点忘了今天来拜访老师的正事。
简怀开口提起：“不知道老师是否还记得三年前的春闱，夺得榜眼的那位。当初被调到潭州做了通判，前段时间任满回朝了。”
对面的想了一会，脑海里才有一个身影，回道：“倒是有些印象，现在是做了个职方员外郎。这人也是个有才干的。”
“老师好记性。”简怀应和了，接着道：“前段时间，圣上同学生说，朝内许多官员在位不任其职，可表面上又实在挑不出大的过错，甚是苦恼。今天学生来拜访老师，便是为此事。”
陈太师瞬间明白了七八分，端起旁边的茶杯，微微笑着说：“当初教圣上那会儿，提到过一件趣事儿，前朝宋太宗在位期间，曾发生过一次涝灾，当时阴雨连绵百雨天，国师断言，此次天怒人怨，归咎于朝中部分官员的失职。太宗大怒，当即罢免了一些官员。不过后世评论此事，大多是劝诫士大夫们在朝为官，理应居其位，谋其职。”
说完，陈太师别有深意地看着他，随后又关注桌上的棋局。
听完这些话，简怀便觉醍醐灌顶。所谓的天灾，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一种各方势力想要渗透进自己人脉的借口。他心下大喜，连忙起身，朝陈太师行礼，感激地说道：“多谢老师提点，学生明白了。”
陪陈太师又下了几局棋后，见日色渐晚，便告别了太师，回了丞相府。
翌日，在宫中教导皇子的太师便得到了消息。丞相在朝上弹劾了几名官员，以半月前京城旁一个城发生的疫病为理由。皇帝当场撤了几人的职，还有的被贬到塞北。他笑了，似乎早料到这件事。
***
转眼间，中秋又到了。皇宫内举办的中秋佳宴，身为丞相，简怀自然是要去的。这倒无所谓，反正即使在府内，也一样无趣。
穿好盛装，上了马车，就要往皇宫内驶去。途中经过集市的街道，忽地一声叫卖声传入耳中。
“栗粉酥嘞！栗粉酥！”
平常出门，倒是也没少遇到过卖栗粉酥的小商贩，不知道是不是中秋节的缘故，又想到从宫宴回来后就是后半夜，街上定然不会再买到了。简怀鬼使神差地叫停了马车，想要买上一些。
掀开马车的布帘，简怀便怔住了。
卖栗粉酥的小摊前，有一个人讲着跟摊主讲着价，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
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
这个人无论是身影还是讲价的话术，都和自己日日夜夜魂牵梦绕的那个人极其相似！
是他吗？
真的是他吗？！
就在简怀要喊出声时，那人却转过了头，声音被噎回了喉咙。一时间，四目相对，同时巨大的失落几乎要吞噬了马车内的人。
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唯一相似的，只有那双眼睛了。
沈竹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见到简怀竟然是这个场景，对方似乎并没有认出自己。他立马转过身，朝着小贩说：“老板，成交！”
他也不敢再过多纠缠，生怕身后的人看出什么端倪，匆匆拿上包裹好的栗粉酥，便离开了。
心里倒有些后悔，穷日子过惯了，如今有些钱了，他还习惯性地跟小商小贩讲起价来。
简怀盯着沈竹的背影愣了一会，才向摊主买了几斤栗粉酥。
***
宫宴上，丝竹笙笙，舞影绰绰，推杯换盏，吟诗赋词。
酒过三巡，大臣们大多都喝得醉了，也敞开了话头，相互聊起了私事。
简怀虽没主动参与进去，却被人主动找了上门来，话里话外推荐着自家的女儿。平日里不敢说话的，也都借着酒劲，说上两句。这位年少就拜官称相的御前红人，谁不想先行一步，结了姻缘，连带着整个家族平步青云？
这位许多人心中满意的佳婿并没有丝毫联姻的意愿，只是礼貌地笑着敷衍。
昭帝见状，打趣道：“简爱卿，你也时候娶个夫人帮你搭理府内了。《礼记》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第二步可是至关重要啊。朕看礼部尚书家的姑娘就挺不错......”
简怀朝阶上那位举起酒杯，回应道：“微臣多谢陛下厚爱。”
随后又敬了几杯酒。话题也开始转移至别的大臣。
这一趟下来，简怀觉得头有些晕，殿内的说话声和笑声让他的头寻不着片刻安宁，背后沁出一层薄汗，便寻了个由头，去外面吹吹风。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情有些沉重，尤其在那些人争先恐后地干涉他的婚事，心中的不爽尤为强烈。
一个人走着，秋天的风有些凉，酒意还没消，这一吹风，明早估计又得头疼。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侍卫的喊声:“抓刺客！有刺客！！”
没待简怀反应过来，一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将他撞了一个踉跄，接着，冰凉的匕首抵在他的脖颈处，耳畔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别出声。”
事情发生得太快，刺激得简怀酒意一下子消了。如果他仔细地回想刚刚的声音，反而会觉得有些熟悉。
那群侍卫越追越远，直到听不见了声音，简怀才感觉身后的人有些放松
他趁机一把抓住刺客的手腕，似乎想借着过两招发泄出心底的种种愤懑。那刺客似乎受了伤，但也不甘示弱。几招过后，简怀越出手，越觉得不对劲。
怎么这招式......
这么熟悉？
趁着刺客侧过身，躲避往肩上伤口的那一掌时，简怀一把扯下他的面罩。
竟然是白天在栗粉酥摊前的那个人！
沈竹急忙去抢回面罩，可简怀却死死不放，两人拽着那个面罩，又相互过了几招。
没注意到刚刚因打斗而飞出去的匕首，沈竹后退时一步时，不留神踩在上面。整个人向身后的荷花池倒去。简怀也因着刚刚那一轮酒，没有反应过来，连带着一同往池中栽去。
“扑通”一声。
池中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糟了！
沈竹这才反应过来，易容不防水！
结果就是，简怀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面孔一点点清晰，露出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如果不是刚刚那场打斗，而这池水又冷得刺骨，估计他又是认为自己在做梦了。
喜悦占据了大脑，让他完完全全忘记了自己并不通水性这件事。
沈竹费了好大的力气将他拉上岸，而身边的人仍紧紧地拉着他。
看来是躲不过了......
他朝简怀尴尬地笑，各种情感混杂在一起，让他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
“好久不见，简怀。”
简怀：哥……他们要给我包办婚姻，你快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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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太师府内指点迷津，中秋宫宴久别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