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童刀回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他还扛了一棵松木回来。

如果不是桑芾桃亲眼看到他把自己从山上背下来,又劈柴劈了半个时辰,现在又肚子扛回一棵松树,她不会相信的。

“喝口水。”桑芾桃倒了水给放在石桌上。

等她走了以后,他仰头一饮而尽。

“吃饭了。”桑芾桃从厨房探出头,告诉他。

“嗯。”

桑芾桃处理了剩下的四条鱼,两条养在了木盆里,两条做了晚餐,一条炖了白果鱼汤,一条将剁成鱼段,取下鱼肉,剁成鱼蓉,撒上童刀摘的野菜,这野菜带着清香,刚好给鱼提味,然后蒸熟。

“你会做木工?”桑芾桃问他。

“嗯。”

“那如果我画图给你,你能按照图来做吗?”

“得看看。”童刀答。

“那等我得闲了画给你看看。”桑芾桃说。

“嗯。”童刀答。

猫儿一直很喜欢桑芾桃做的菜,每到吃饭时间,埋头苦吃,个子也越来越高。

童刀跟猫儿一样,只要桑芾桃不问他问题,他就埋着头一直吃。

童刀吃饭时想到了中午汪大力问自己的问题,他不想欺骗自己,桑芾桃做的饭菜是他吃过,味道很好,仅次于他母亲做的饭菜。渝莲嫌那些葱姜蒜会让自己的手沾染了奇怪的味道,因此不常做饭,味道一般。

他的胃,喜欢她的菜。

方才跟汪大力回家的路上,夫妇两人一直在夸桑芾桃。

“芾桃妹妹人美心善”、“芾桃妹妹细心体贴”、“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男人”……这些话在他听来,如闻天书。

“吃完饭你去后面的溪水里洗个澡吧。”桑芾桃对他说道。

“嗯。”今天的确是大汗淋漓的一天。

桑芾桃忽然忘记,问汪大力要两件男衣。卫香合给她带的男式衣服都太过华丽了。

“姐姐,我也想洗澡。”猫儿开口道。

“待会烧了热水给你在屋里洗。”

“我爱姐姐!”

捧着水从头淋下,黑发贴在额头上,露出了那个代表着丑陋往事的“囚”字。

他在跪在溪水中,溪水清凉,反而让他清醒。

此时晚风拂过,携着野草的清新,终于没有那恼人的女儿香了。

等他回到院子中,看到桑芾桃就着夕阳的光,正在处理今天抓回来的蜈蚣。

她正利索地用竹子制作的竹签穿过蜈蚣头和尾蹦,她的左手虽然不便,但并不影响她干活。

童刀喜欢站在远处观察她。

站的远些,看得清楚。

等人都走了,四野安静,桑芾桃才觉得左手疼痛难忍。

她蹲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

“为何戏耍于我?”

她听到了童刀的声音。

这人,还在计较她骗他的事。

“对不起。”桑芾桃不想为自己辩解,她现在累得不得了。

童刀不言,默默走到桑芾桃旁边蹲下,拿起竹签串蜈蚣。

“你居然什么都会?”桑芾桃眼睛发亮。

“方才看到你怎么做了。”

桑芾桃心情不错,这男人很聪明嘛,而且很勤快。

“那蜈蚣交给你来串了。”桑芾桃从地上爬起来。“我去把子梅姐给我的牡丹花种子种了。”

童刀抬头看她,为什么就不能消停一会呢,明明是受伤的人。

他还记得两年前,渝莲为了给他做饭,烫伤了手指头,下人悉心照料了很久,才恢复的。这女人的手伤明明比渝莲严重多了。

“你不会疼的吗?”他忍不住问她。

桑芾桃在离葡萄架不远的地方找了块空地,正蹲在地上,用木耙子掘土,听到童刀这么问,她来了兴致,答:“我说我疼,你会可怜我,同情我吗?”

“我说我疼,你会心疼到想替我承受这痛楚吗?”

“我说我疼,你会抱我到床榻上休息,替我烧饭替我照顾婆婆和妹妹,替我做所有的事吗?”

她的语气平静,却听的童刀面颊滚烫。

“你真是……”

口无遮拦,不知羞耻。

桑芾桃背对着童刀,听到他无语凝噎的声音,便猜到了他的脸色一定是很精彩。

“我今天不做,明天也要做,早晚都是做,不如一鼓作气,想到什么都做完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踏实一些。”

童刀听到了,并不回话。

其实她的手的确很疼,靠着说话转移了注意力,顿时觉得好受了不少,于是继续絮絮叨叨:“这些牡丹种子早日撒进土里,晒晒月光,晒晒日光,说不定明年这时候,我就能躺在石桌上欣赏它盛开的样子了,‘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桑芾桃喃喃自语,“刘禹锡的这首诗,明天教给猫儿好了。”

童刀一边串着蜈蚣,一边听她自言自语,桑芾桃的嗓音悦耳动听,他听着并不觉得烦,不过是在念叨人间琐事罢了。

“童刀,你见过牡丹花开吗?”人间琐事终究没有放过他。

“见过。”每年立夏过后,他都会陪表妹去踏青,渝莲会在牡丹花丛里为他翩翩起舞。

“那你觉得,我和牡丹花比起来,如何?”桑芾桃问他。

童刀正拿着竹签的手微微一顿,那蜈蚣在他手上挣扎。这是什么问题?

“不及一二。”他说。

桑芾桃放下手里的耙子,回头看他,“谁不及谁一二?”

童刀是个不愿意撒谎的人,宁愿不说话也不想说假话,他这个答案就很有意思了。

“桑姑娘还是快快埋好种子,去休息罢。”

桑芾桃跟他杠上了。

她站起身,往童刀走来,谁知走了两步,却大叫一声——“哎呦!”

童刀看她蹲在地上,捂着额头,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他上过一次当,不会再上第二次了。

可是没一会儿,红色的血迹从她的额头上流下,从额头淌到了脖子。童刀愣了片刻,瞬间弄明白了发生了什么,立刻冲下小坡,到了门外查看,可是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算了。”桑芾桃劝他。

童刀来到她跟前,在不远处找到了一块石头,石头上还包着一块麻布,麻布上沾了桑芾桃的血迹,童刀拆开麻布,赫然看到麻布上用隶书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大字:荡/ 妇!

“你在看什么?”桑芾桃凑过来。

“没事。”童刀把布收进怀里,本想阻拦她看到,谁能想到,桑芾桃一手伸进他的怀里,将他藏好的麻布拿了出来。

她打开麻布,看到了那两个字。

“来帮我处理一下伤口。”她的反应比他想象中平静多了。

童刀取来清水帮她冲洗了伤口,又按桑芾桃所说,在外屋找到了伤药,替她上药。

伤口在额头处,跟童刀那个刻字在差不多的位置,“去拿翦子和铜镜来。”

童刀取来了翦刀和铜镜。

“帮我举着烛火。”

她对着铜镜剪了个刘海,将伤口遮住。

“她们这样对你,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他记得那些村妇对她的刻薄言语。

“所以,你要不要改变一下心意?陪我演完这一场戏。”桑芾桃问他。

童刀知道她在问他关于假成亲的建议。

“桑姑娘,我是一定会回京城的。”

他要回京沉冤得雪,他的父亲母亲还在长安,父亲身体不好,母亲照顾父亲,打理家中事务心力憔悴,还有渝莲,他虽无能为力,但能知道她的消息也是好的……

“放心,等你要走的时候,我绝不纠缠。”桑芾桃看着他的眼睛,“童公子,咱们两看生厌,不是吗?”

“童公子,我们只是各取所需,你不必把我当成普通的脆弱女子。”桑芾桃面色异常冷静,根本不像是冲动的一时之言,“我们假成亲,于你是有个安心养伤的地方,于我是换来了外在的宁静。等你回京城了,我绝不纠缠,今生绝不去寻找你,打扰你余生。你想和离或者再娶,我都会配合你的。”

桑芾桃继续向他逼近,脸上带着悲戚的哀伤,“你宁愿为了护住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老医师,也不愿意帮帮救了你性命的人?”

“我知道,我心肠歹毒,脾气不好,爱捉弄人,你不同情我,是对的。”

“明早,我给你答案。”童刀声音干涩。曾经,他日夜幻想娶到两小无猜的表妹,但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好。”桑芾桃甜甜地笑了。“那我等你答案。”

童刀看到她的笑容,自己却不笑出来,忍不住看向她刘海下的伤口。

他很想问句:疼吗?

他没有开口。

正如桑芾桃所说,他既然什么都不能为她做,那么何必假惺惺地开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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