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刀从后门走到院中。
看见了一个陌生男人和女人。男人粗布束发,身材高大粗壮,长相普通,想必就就是猫儿口中的大力哥哥哥,女子长相温婉,清秀瘦小,想必就是猫儿口中的子梅姐姐。
他们也看见了童刀,两人皆是一愣。
赵子梅拉着桑芾桃悄悄说:“她们说你带了个男人回来,原来是真的。”
桑芾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权当抚慰,“姐姐放心,我做事自有分寸,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里清楚。”
赵子梅脸上依然布满愁绪,“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可是村里那些妇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没事,我少出门少招惹她们就是了。”桑芾桃安慰道。
赵子梅轻轻点了点头,“汪大哥昨天去家里鱼塘捞了不少鲋鱼,我挑了十条大的,给你送来。还有去年家里晾好的青梅酒,如今味道尝着不错,拿来与你同饮。”
“谢谢子梅姐姐万事都记挂着我。”桑芾桃心里开心,“今天我下厨,谁都不许走,最近终于得空,咱们可以一起好好吃个饭。”
“不然芾桃以为我们为何要带这么多鱼来。”赵子梅语气调皮,“吃不饱我可不走的。”
赵子梅目光下移,无意间瞥见了她的虎口处。
“呀!这怎么了!”赵子梅惊呼一声,汪大力和童刀朝她们看来,又听赵子梅说道:“这手怎么了?被什么给咬了,肿成这样?”
只见桑芾桃的左手虎口处红红的,肿的像长了个小桃子一般。
两个男人的见面跟女人差别太大。
“汪大力。”汪大力向童刀报上姓名。
“童刀。”童刀回。
然后两人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听到一道尖叫的女声,两人顺声望过去,看见赵子梅将桑芾桃的左手拿在手中,童刀看见那被咬肿的虎口处愣了片刻,原来真的受伤了。
这女人,自己受伤了,不喊疼,还有心情捉弄他。
“赶紧用水冲洗伤口,家中可有雄黄药粉?或者我让冯大哥去采些草药,给你敷着伤口。”赵子梅一边把她拉到水池边,一边询问着她。
“子梅姐,我没事,真的。”桑芾桃最害怕赵子梅担心自己,好像她要去重症监护室一样,“姐姐,我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家里有药粉,我洗完伤口去涂点就是了。”
“你呀,总是不把自己的事当一回事。”
猫儿看着赵子梅用新打的井水帮桑芾桃冲洗伤口,于是也凑到一旁。
“姐姐你的手怎么了?”猫儿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猫儿乖,姐姐没事,姐姐只是被蜈蚣亲吻了一下。”
“蜈蚣怎么把姐姐亲成这样?”
“因为蜈蚣不是人。”
“那姐姐疼不疼?”猫儿看见她手上的红包,想起了自己被蚊子咬了一个小红包时都又疼又痒的,这包可比她的小红包大了十倍不止,“姐姐,我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猫儿乖。”桑芾桃安慰她,“姐姐向你保证,这包很快就会变小消失的。”
“呼哧呼哧。”猫儿用力鼓着小嘴,帮她吹着伤口。
“今天姐姐给你放个假,允许你去找小伙伴儿玩,暂时不用练字了。”
“真的吗?”
“真的呀。”桑芾桃跟猫儿说话时,放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俏皮的感觉。
“那你保证我不在家你的红包也会消失。”
“我保证。”
“那我去了。”猫儿忽地站起身。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
“去把帽子戴上。”桑芾桃她为猫儿做了一个草编的鸭舌帽,为了遮住她的绿眸,看着猫儿乖乖戴好帽子,桑芾桃冲她的背影嘱咐道:“记得回来吃午饭!”
“好嘞。”
-
“往常总是妹妹做饭,芾桃做饭,若不嫌弃,今天我来吧。”赵子梅开口道。
“子梅姐,没事的。”桑芾桃开口道,“我不行,有人能帮我。”说罢回头看了一眼童刀。
“好吧。”赵子梅知道拧不过她。
“童刀。”桑芾桃远远喊了他一声,“你过来。”
童刀目光却落在她的红肿的伤口处,他懒得与她计较,走了过来。
“会杀鱼吗?”
如果她没看错,他的目光中带有一层的温愠意。
赵子梅在一旁看到这两人气氛诡异,于是连忙开口道:
“让汪大哥去吧,他杀鱼利索。”
汪大力听了也快步走来,询问桑芾桃,“芾桃,刀在厨房?”
“辛苦兄长了。”
“举手之劳,勿提谢字。”说罢便去了厨房。
汪大力并非第一次来桑芾桃这“蹭饭”吃,对桑芾桃的家颇为熟悉,径直走去厨房。
童刀依旧没有说话,但是他默默跟在了汪大力的后头。
赵子梅见此,拉着桑芾桃说:“芾桃,他可真奇怪。”
桑芾桃点头表示认同,“是啊,奇奇怪怪。”
“我陪你去上药。”赵子梅说。
“嗯,谢谢子梅姐姐。”桑芾桃想起一事,又拉住赵子梅,“还是别让祖母知道了。”
“你这也挡不住啊。”
“我小心点,祖母身体不好。”桑芾桃说。
“好罢。”赵子梅无奈。
上完药,两个人在院中石桌旁择菜。
赵子梅在院中拔了几颗芫荽,把洗好的芫荽掐了根子,“对了,上回你不是夸我们院里的牡丹花开的好吗?我弄了点花种子,给你带来,现在种下,说不定来年就能开花,后年花生花,再过几年,长成花海哩。”
桑芾桃正在给胡豆去根,“子梅姐姐,就算来年牡丹开了,也不及你来我这,使我高兴。”
“你呀,就是嘴贫。”赵子梅嗔怪道,脸上带着小女儿的娇嗔。
赵子梅是汪大力的小青梅,今年不过十六岁。
汪大力是桑芾桃所住地方村长的儿子,因为人随和,助人为乐,在乡里颇受人敬仰。
赵子梅则是隔壁村长的女儿,嫁过来那年不过十四岁。
初来乍到,赵子梅因思念父母亲常常食不下咽,眼见着她日渐消瘦,汪大力只好找来了同岁的桑芾桃帮忙劝慰,桑芾桃得闲便去陪她聊天说话,赵子梅才渐渐好转。
只是赵子梅的身体不好,不经常在村里走动,家中浣衣衣物做饭等杂事等交由家里粗使婆子去做。
两人对桑芾桃都多加关照,有什么好的东西经常预留桑芾桃一份。
有他俩在,桑芾桃不算孤立无援,外出县里时,才放心。
两个男人正在水池边刮鱼鳞。
“你和芾桃怎么认识的?”汪大力对这个寡言少语的男子心里很好奇。
童刀刮鱼鳞的手顿了片刻,怎么认识的?他想起了初次见面时,那个女人站在廊檐下,开口说话前,宛若处子,白皙美丽的脸庞,把整个雨夜点亮。是的,她是美丽的,虽然他不想承认。
很多囚犯都在看她,但是她说他,死不足惜。
他认为她这让歹毒的心肠,配不上她美丽的皮囊。
她和渝莲相差十万八千里。
渝莲美丽又善良。
“巧合。”童刀答。
汪大力见他并不想提及此事,也不再多问。
他看着童刀利索地手法,开口道:“你经常做这事?”
“在家中曾帮母亲刮过一次。”
“你母亲是哪里人。”
“长安。”
“那你岂不也是长安人,怎么会在此地?”
“意外。”
“你要回长安吗?”
“自然。”
“那芾桃呢?要带她一起回去吗?”
汪大力很明显误会了两人关系,但也不怪他错想,这一男一女共住一屋子,难免引人想歪。
这问题对童刀来说,非常简单,他和桑芾桃无亲无故,为何要带她走。
“还有几条?”童刀已经处理完了一条鱼。
这男子什么都不肯说,性格如此孤僻,也就芾桃妹妹脾气好受得了。
“六条够了吗?芾桃妹妹。”汪大力扭头问道。
“够了。”桑芾桃答道,“刚好一人一条,而且这鱼又这样肥美,肯定够吃!”
“好嘞!”
两人将六条处理好的鱼放进竹筐端到桑芾桃的石桌上。
汪大力一刻也没闲下来,又去厨房里抱了木柴来劈,他干活利索,天生力气大,手起斧落,桑芾桃那边则把准备好的芫荽、芜菁、蒜等香料剁碎塞进鱼腹中,然后在鱼身上抹上盐和一层猪油,用菰叶捆住鱼身,她的手不方便,赵子梅帮她捆扎,三人合作顺利,而童刀像个外人一样。
“会砍柴吗?”汪大力也发现了他的窘迫,便问他。
“会。”
汪大力将斧子递给了童刀,童刀接过斧子,直接开始劈柴,他果然熟悉,劈起柴来丝毫不比汪大力差。
汪大力捡了几块劈好的木柴,“芾桃,在这儿生火?”
“好。”
他们择了葡萄架下,离石桌三尺远的位置,架好木柴,在柴禾左右两侧架起两块较高的石头,然后将童刀今日砍的竹子一劈为二,架在石头上,将用燧石点燃了干草,让木柴燃烧,又用纤细的竹条把鱼串起来,架在竹子上烤炙。
剩下的两节竹子桑芾桃让汪大力在中间挖了块洞,放进洗好的粟米和切成丁的腊肉,加了水没过粟米,也一同搁在竹架上烤炙。
剩下就是等待。
三人坐在石桌子旁,还是闲聊,这还没聊两句,“咔嚓”就看到童刀仍然在劈柴。
眼下快接近晌午,气温上升,外头炎热得很。
“童兄,过来休息一会吧。”冯力唤道。
“是啊,你都劈了那么多了,休息一会吧。”赵子梅也接话道。
童刀放下斧头,抬头看他们,他的头上爬满了汗珠,方才在山上被桑芾桃折腾一回,已经是疲惫不已,于是没再坚持,但是他也没往三人那边坐,自己坐在了土台阶上休息,丝毫不惧怕头顶的烈阳。
“他在生我气呢。”桑芾桃告诉两人,“气我没保护好自己,被蜈蚣给咬了一口。”
童刀离得不远,自然听到了她说的话。
他想站起来反驳,告诉她,他才不关心她的死活。可是这要是开口,就得跟她说话,最终他选择默默忍受。
三人聊着家长里短,让他想起了还在长安时自己和父母亲一起坐在院中聊天的场景。
他的母亲正在询问他过冬的冬衣用何种颜色的布去做。
他说母亲做的,都是好的。
这些话就像是昨天才说过的,而他已经在生死场里走过一回了。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烤鱼的香味在院子里弥漫。
桃婆婆织完布也出了屋子,“阿力和小梅来了?”
“婆婆好。”
“我刚刚在屋中听见你们的声音,想着还是别打扰你们年轻人,所有就没出来。”
“婆婆说打扰,这让阿力情何以堪,阿力可是您看着长大的。”
桃婆婆听到汪大力说这话,心情很好,“哟,好香啊,今天吃烤鱼?”
“是啊,鱼塘里的大肥鱼养好了,赶紧给婆婆送过来尝尝。”
“阿力有心了。”
“我看这鱼就熟了,大家赶紧过来,准备用膳了。”赵子梅说道。
桑芾桃将刚刚清清洗好的菰叶铺在石桌上,“快将鱼拿过来吧。”
“对了,我去找找猫儿。”汪大力开口道。
“没事,她有分寸。”桑芾桃抬头看了看日头,“就快回来了。”
只见桑芾桃话刚刚说完,不远处就传来了“汪汪汪”的狗叫声。
“姐姐,我回来了!”一道奶声奶气的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小黑狗冲回家中,看到童刀坐在台阶上,“汪汪汪”的叫个不停。
猫儿也看见了童刀,冲刺的步伐在门口顿住,虽然她是个大胆的小孩,可是她心里并不喜欢这个陌生的男人。
童刀看到猫儿眼里的犹豫,站起身,离开了台阶。
猫儿见他离开,兴冲冲地跑了上去。
“姐姐,我摘了好多杨梅,可甜了。”
桃婆婆听到桑美园的声音,乐呵呵地对大家说:
“回来的刚刚好,来,童刀也过来坐。”奶奶开口道,“一家人都到齐了,开饭吧”
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烤鱼,还有两节竹筒饭,竹筒饭快熟的时候,桑芾桃又加入了葱花淋上酱汁,看起来诱人极了,桑美园摘的杨梅也洗净了搁在菰叶上,那些小红果儿还蘸着水珠,大夏天的,真是叫人口齿生津。
赵子梅咬了一口烤鱼,笑眯眯地对桑芾桃说道:“这烤鱼看起来也不难做,怎的我自己做就做不出芾桃妹妹的味道,真好吃。”
“你做出来是你的味道,有人喜欢吃就行。”桑芾桃意有所指。
汪大力心情也很好,“芾桃不知,你放盐,子梅也放盐,可是她一放就是一把盐,这同样的做法,做出来的味道自然不同,不过……”
赵子梅撅了撅嘴,有些撒娇的意味。
“不过,只要是子梅身体不好,还肯为我下厨做饭,我汪大力真是三生有幸。她做什么,我都是喜欢吃的。”
赵子梅撅着的小嘴,立刻变成了上扬的嘴角。
“奇怪,明明我吃的是烤鱼,怎么进了嘴就变成了狗粮?”桑芾桃喝了一杯青梅酒,对杯自问。
“什么狗粮?”赵子梅不知她究竟是何意思,却也一同开起玩笑,“怪不得,原来你吃了小黑子的食物,所以它才绕着你一直转。”
桑芾桃从嘴里吐出了一块鱼肉,扔在地上喂给小黑狗,“来,单身狗,你也尝尝狗粮的滋味。”
童刀默默吃着烤鱼,他面前也有一杯青梅酒,可是却一动未动。
他闻到青梅的味道,忍不住想到那个人,青梅,青梅,渝莲,你现在还好吗?
小黑狗吃了鱼肉,那点量,塞牙缝都不够,正躺在地上打滚儿。
猫儿趁着混乱,用筷子蘸了一滴桑芾桃杯中的酒,尝了尝。
“桑美园。”只要桑芾桃一喊猫儿的大名,就代表事情严重了,她生气了。
“哎呀,好姐姐,别气,猫儿只是好奇啦,原谅我吧,不然猫儿也跟小黑狗一样在你脚下打滚求饶了。”
桑芾桃叹了口气,“你呀。”
童刀思绪被这小片段打断,忍不住抬头看她。
她在自己朋友面前,很轻松,没有一丝装模作样的痕迹。
她对朋友、对祖母、对妹妹,都很好。
唯独喜欢戏弄他。
或许她根本没把自己当成人吧。
“对了,芾桃,我在山里砍了三棵很好的松木,回头找人做了家具给你送来。”汪大力开口道。
他说到木材,桑芾桃看到童刀的眼神动了动。
“大力哥又要给我做木箱了。”桑芾桃笑了笑,“也不看,家里都满屋子木箱了,都快没地搁了。”
“汪兄如果不介意,我想去看看。”童刀开口道。他看这家里家具实在是少的可怜,如果能做些家具给她们,也算是报答了。
“哦?童兄还懂木工?”
“懂一些。”
“那待会我们回家,你随我们一起吧。”汪大力开口道。
“好。”
“对了,童兄,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请说。”
“你觉得,芾桃妹妹的手艺如何?”
大家听到了这个问题,都抬头看着童刀,等待着他的答案。
夏天蝉声四起,从树荫里,石缝里,菜叶下,无孔不入。
不知是他的回答声太小,还是蝉鸣声太大,听,他声音涩涩——
“很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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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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