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洗完澡出来记得擦头发,湿漉漉的也不好受吧。”
换好衣服出来的小孩低着头,一头黑发不断地滴着水。兰波见状,拿出一条毛巾开始给人擦头发。
Ray的小脑袋就这样被兰波擦来擦去又,护目镜倒是被好好的Ray保住了,也不见他像平时那样洗个澡就大喊大叫,洗完后还一副“我不干净了”的模样。
“洗完澡精神气都好了不少,身上黏糊糊的也不舒服吧。”
像是笃定了现在的Ray不会叽叽喳喳的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兰波像任何一个面对不喜欢洗澡的孩子的父母那样絮絮叨叨地说。
“Ray的头发不错,嗯……长出新的了吗?小孩子长头发的速度意外的快啊,明天再去染一下吧。”
“……呜呜。”
“别装哭了,眼睛第二天会疼。”
听他这样说,Ray倒是收起了那副随时要落泪的表情,但依旧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他自觉地走到客厅里,拖鞋发出啪嗒啪嗒的拖沓声,噗的一声,Ray倒在了软乎乎的沙发里,拿过一旁的抱枕盖在头上。
而兰波端着两杯茶,坐到了他的身边。
身边的软垫沉下去一块,Ray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火速窜了起来,蹬着腿跑到了沙发的角落。
兰波对于他把自己看作洪水猛兽这一行为只能扯了扯嘴角,用以表示自己心中的无奈。
他将杯子放在茶几上,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说:
“Ray,过来坐。”
“不是,不应该你坐我对面吗?肩靠肩算什么谈话。”
Ray哼了一声,坚决不认眼前柔声细语的兰波的示好,抱着个中原中也买的海星抱枕,像古老的领主那般誓死捍卫自己的领地。
“恕我直言……”兰波拉长了尾音,带着几分玩味地说:“也许十二年后,我们才能做到肩部勉强齐平的程度。”
闻言,Ray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你你你你……”的说了半天,也没发出一句有效信息,最后还是气鼓鼓地挪到了兰波身边,往对方身上一倚,一副无赖模样。
“这也不是什么谈话,是闲聊。”
兰波悠闲地说,端起一个小盘子。
里面是前些天买的海盐饼干。
“你喜欢英式下午茶?”Ray轻哼一声,没拿,“我还以为你们英法不对付呢。”
“不用这样转移话题,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每天都举办。”兰波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对Ray说,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样子。
被这样一说的Ray瞬间像放了气的气球,一下子扁了下来。
兰波看了看他的反应,心想中也之前说的绝对没错,Ray对他人的好意不擅长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这也许会是接下来聊天的一处突破点。
“到底要做什么啊……”不再咄咄逼人的孩童自言自语道,看着对方一直端着盘子没有放下,才不情不愿地拿起一块饼干,咯嘣咯嘣地吃了起来。
“聊聊我们的未来。”
小孩被出其不意的噎住了。
兰波放下盘子,在清脆的咔嚓声响后,他修长的手指勾起递给Ray温度适中的红茶,这一套动作是如此的行云流水,就像是对方流利的像是打了腹稿的话语。
“Ray。”
他唤到。
“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迟钝。”
这一句话已经代表了够多的东西。
但是兰波选择将它说了出来,这又代表着另一个意思。
公开坦诚地讲——我知道你们的小心思和小动作,但我不介意。
不介意的背后是什么?因为威胁不到他的无所谓?还是别的什么?
看着眼前一瞬间脸色变得奇差无比,胸口大幅度起伏的孩童,兰波觉得自己应该会想笑。
但实际上,他笑不出来。
揭开他人的秘密是一种于自己心理上的重负,揭开亲近之人的秘密更是如此,那种“报复”的快意被人类的同理心带来的沉痛迅速消灭,最后留在心中的是苦涩的酸味。
他希望照顾的孩子们不信任自己,即便理性上能够理解,感情上依旧无法对此毫无感想。
但是,Ray有不信任他的理由。
不能把孩子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存在,面对Ray这样特殊的孩童,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Ray的心敏感又脆弱,其人敏锐又故作糊涂,导致聊天都要小心翼翼起来。
兰波这些天为了情报的事过着日夜颠倒、魂不守舍的日子,他认为先保证安全再去处理孩子的心理问题,看样子有的时候心理健康比安全隐患更亟待解决。
他看着满脸痛苦的Ray,不可思议地感受到了一种晦涩的眩晕感。这次谈话早就在行程表上,只是邻居都将氛围烘托到了这样合适的地步,不拿来借用一手实在过意不去。
只是,现在说些什么好呢?
“所以呢?你要在这里杀了我吗?”
Ray大口喘着气,像患了哮喘或过呼吸的病人一样。
“因为我不信任现在的你,我为自己想好了退路……”
……这个孩子把自己逼成了什么样。
兰波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他下意识地问:
“什么退路?”
“……”
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
Ray的手指无意识地颤抖了一下,他勾起一边的嘴角,还没长开的五官一大半都挤成了一团,显得古怪无比。
他大概是笑了——
“拉着你一起死啊。”
兰波稍微愣了下神,他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日本这个远东小国,毕竟这里养出了Ray这个……奇葩。
Ray没有去关注兰波的表情,伸出一只手,握起来拳。
“我是那种很混乱的人啦……我在乎的东西没有那么多,你一个中也一个,我的钱一个,你看,就这么点。”
Ray摊开手,屈起三根手指。
“所以,如果你想要伤害……”
兰波出言打断了他:
“你不在乎自己吗?”
Ray抬头看他。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有,挣扎、无奈、孤独、自嘲,唯独没有看见对生的渴求。
在他不知道的这些短短的日子里,在这个孩子的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就在这几分钟里,他的心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他感觉自己就像“斧柯烂尽”这一成语故事中的主角,体感上过去了没去多久,回家时却发现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世间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就像是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才两周时间,Ray就变得如此阴郁。
或者说,他一开始就没有彻底的了解过这个孩子。
“我做了梦。”
Ray捧着温度适中的红茶,用像是为了不扰人清梦般的柔和语气,将幻梦一一说出。
“梦里我死了,死了很多次很多次,有的时候是切割;有的时候是碾压成泥;有的时候是失血而死;有的时候是炸死;有的时候是被饿死……啊,还是说器官衰竭而死吗?”
“有的时候是不认识的人动的手,有的时候是一双漂亮的金色的手做的,嗯,很像兰波哥哥的手。”
梦里的死法千奇百怪,他有的时候梦见兰波穿着黑西装,彬彬有礼地和其他人交谈,下一秒大家全都死了,只剩下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有的时候是被什么不知名的液体溺死,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就这样简单的像是溶解在母亲的羊水中那样,颇为漫长的死去。
这些梦境他从未和别人提起,就像是他很清楚的知道,包括中原中也在内,大家谁都有秘密一样。
“我都告诉你这些啦,你也要告诉我什么。”
小孩子的秘密是需要交换来的,兰波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Ray带弯到了沟里,失去了对话题的掌控。
他歪了一下头,好像真的对此十分好奇地说:
“你可以读取自己的尸体吗?我杀了你后你也会杀了我吗?”
无论是哪个问题,兰波都无法,也不能回答。
相比Ray平淡地说出的、对于孩童来讲十分恐怖的内容,兰波第一反应是有没有异能袭击的可能。
“所以说兰波哥哥真的是高高在上。”孩童嗔怪地说,像是明白了对方的所思所想。
“作为大人,不应该先安慰我吗?”
他故作遗憾地叹气,把茶杯放回桌上,指责着不懂小孩心的监护人。
……我知道自己的不对劲,但那又怎样,大脑发热,呼吸困难,就这样下去好了。
我为什么要当初指出对方的身份呢,如果只是想要一个安身之所的话,对于一切异常视而不见,看破不说破才是正确的吧?
他有些恍惚地想,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为什么要说出来呢?要显得自己很聪明吗?很厉害吗?是想被夸奖吗?我还是做事不考虑后果,好几次都是这样的。
如果我不说的话,他能不能继续什么都不知道的和我、和中也一起生活下去呢?哪怕总会有一天想起来,如果一开始我不说那种异样,不点破这一切的话……
(好后悔)
面对Ray好像经常手足无措的兰波正在努力组织着言语,他思考的方式确实理性为主,很少感情用事。
但是面对情绪不稳定的人,理性经验只能说有点帮助,但不多。
理解他人的苦闷,包容他人的痛苦,希望谁能够好起来,这种“念想”的传达才是他们所希望的,自己不是一个人,能够有人安慰自己,这样才能让空缺的地方稍微被填补。
兰波突兀地想起来那个约定,那个不会抛弃对方的约定。
……承担他人生命的重量,永远是最为沉重的事情。
现在的他有那个觉悟吗?孤掷一注的决心还有吗?“起码现在,我会陪在你的身边”这种话还说的出口吗?
说到底,他现在有着过去稀疏的记忆,母亲的眼眸是如此的温柔,父亲的笑声是如此的爽朗,那么他能够挺起胸膛,说出自己就是“███-兰波”吗?
Ray到底在说什么,Ray到底想要什么,是什么让一个孩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孩子越发的沉默,他一言不发地向前,膝盖在柔软的垫子上前进,那双不复先前那般明亮的眼睛中又似乎燃烧着最后的火焰。
他靠的太近了,在想要后退时被抓住了衣领。
在大脑乱成一团,砰砰的心跳声不断宣告着不安时,传入耳中的是——
“——如果谁都要最后抛下我的话,那一开始为什么还要接受我?!”
那般,好似求救的话语。
(如果注定要分离的话,那为什么还要相遇?)
(求求你了,留在我身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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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要什么?房子给你买了,首饰给你买了,你这个不知足的女人还想要什么?!”
“我只是希望你能理解我!我要你爱我!”
“我还不够爱你吗?我不爱你我怎么会为你做那么多!”
“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你知道我怕什么吗你这个王八蛋!”
“我王八蛋?我是王八蛋那你是什么!你猪狗不如啊?!”
“你才是猪狗不如,你这个混蛋!你根本不爱我了!”
“我没有,你好好听我说啊!”
“……你喜欢这种的?”
织田作之助端着杯子走到客厅,看见蓝色眼睛的小孩子正全神贯注地看人互骂。
电视上的一对男女正在进行毫无理性可言的吵架对骂,说出来的都是一堆不过脑子的话。
几乎没有看过这种节目的中原中也只是说:
“就是感觉很像纪录片。”
“纪录片?啊,莫非……”
中原中也悲痛地点了下头:“R……我是说美元很像这个女主,英镑先生不是很像这个男主,但也有点像。”
“事到如今,你们还要坚持那套代号吗?”
本来应该是中二年龄的他真挚地问:
“真的不感觉羞耻吗?”
中原中也羞耻地摇了摇头。
他在目送Ray被“抓”走后,本想留在院子里随便玩玩,但因为温差打了个喷嚏。织田作之助看他穿的也不是特别厚,就邀请他来自己家玩。
小孩子的警惕心终归是不能在日复一日的无害相处中保留太多,中原中也凭着自己的异能和兰波作为靠山,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邀请,跟着人来到了房子里。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啊?”
为了不让织田作之助继续之前的话题,他抢先说。
“雇主给选的,我对房子要求不高……啊,电话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拿起来一看还是自己那说话风格和脑子都十分天马行空的雇主。
织田作之助对着中原中也说,点心什么的在茶几抽屉里,就去另一个房间接通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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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织田君!情况怎么样啊,明天就是平安夜了耶,我给你寄了苹果。”
“他们已经在谈了,看样子应该能顺利……解决吧。”
少年倚在候机厅的墙壁上,悠闲自得地打着电话。
“哎呀能谈就行。做的很不错嘛,加工资。”
形形色色的人从他面前经过,或是拖着行李,或是和亲朋好友告别,也不乏像他这样孤身一人打着电话的类型。
少年望着人群来来往往,像涌入大海的鱼群一样四散开来,便无聊地数起了带着孩童的大人数量。
“以及那个孩子的精神似乎有些不稳定,我有些担心里面的情况。另一个孩子目前在客厅,有什么指示吗?”
“三个,四个,五个……”
“……您有在听吗?”
“有哦,就是没往心里去就是了。”
他的声音一直带着一种笑意,尾音总是轻巧地上挑,仿佛世界上有那么多值得喜悦的事情。
只是这一次,织田作之助确实听出来他的雇主是真的很开心。
像是最简单不过的,看见了美丽的花朵那般,发自真心的、不顾任何东西的笑了出来。
然后,少年轻轻地说:
“那孩子的心脆弱的要死,而人类保全自我的本能会让任何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发疯……”
所以这个时候,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也就是说如果那个监护人说错了话的话,一切就おしまい,也就是完蛋啦!做好逃命的准备吧少年!”
“……”
电话另一头的织田作之助已经习惯了自己生命随时受到威胁这一件事,毕竟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善茬,小命不保的概率比他当杀手时都高。
“当然,我们需要对法国人的情商抱有深切的希望!”
少年握紧了拳头,给织田作之助隔空打气。
“啊,虽然对他们的育儿经验不要抱有什么期待就是了,要不你还是现在马上逃命吧?”
然后马上泄气。
“……哎。”
织田作之助重重地叹了声气,中原中也还在客厅看着狗血剧呢。
“我要求圣诞节节假日三倍工资。”
“准了!”
倒霉自己怎么摊上这样一件事的织田作之助又说:
“都到这一步了,你就告诉我他俩的矛盾是什么吧。”
他现在连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我怎么知道。”
少年果断关掉了通话。
一想到在不远处,决定性的选择事件正在上演,而自己无法亲眼目睹这一切,他就感到无与伦比的遗憾,这可真的是令人痛心。
但是老师发来的命令也是不容忽视的,他必须处理一些时钟塔指派来的麻烦事,才能继续在外面逍遥自在。
“希望能够赶上开幕式吧。”他漫不经心地想。
“那个孩子的麻烦程度远超我的想象,不然真想让他成为我的学弟啊。”
作为观察和实验对象,那个孩子出乎意料的成功,但不稳定性让少年不得不暂时与其保持距离。
少年一想起接到的调查任务,就感到一阵头疼,目标也是个法国人,而那个孩子身边的监护人也是个法国人,怎么感觉哪里都是法国人?他有机会必须要去给法国异能组织找点麻烦,问就是发了三倍工资没钱了,需要点借点钱花,不还的那种。
“法国间谍,法国异能者……法国,法国,我最近是命犯法国人吗?还是说法国人是我项目的突破口?”
毫无迁怒自觉的少年垂下头,心情瞬间由晴转阴,他耷拉着眼,随手看了几条消息,就将其收了起来。
他叹息着,对着“不在此地”的人说道。
“……兰波先生,你可千万别‘再’选错了啊。”
“毕竟,之前已经失败过一次了,不是吗?”
在正值凌晨的时钟塔内部,一篇篇加密邮件传到了少年的手机中。
它们详细着介绍着本次任务的目标,杀害了一位名门魔术师的暗杀者。
若是点开最新的附件,欧洲的“暗杀王”——保罗-魏尔伦的照片就会映入眼帘。
少年收起之前无精打采的样子,拿着机票,雀跃地走向检票口。
为那乱成一团/波澜壮阔的未来。
三种画风
兰波和Ray:晚八点肥皂剧
中也和织田:日常轻喜剧
少年:悬疑冒险番
————
少年:我是不是命犯法国人啊?怎么这任务对象是我前些天看上眼的那位啊?是不是苍天有眼让我拿他去仿徨海……
魏尔伦:?
本文不会出现黑法国组的剧情,不过魔术的总体实力在异能之上,让我这个不写大纲的想想后面他们俩怎么打(
少年:我直接一个幻术!
梅林:休假三倍工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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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我)一个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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