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酌做不出林郁那种疯狂的行为。
简直就是比命长。
所以他十分老实,攀着藤蔓落到坑底。刚下来就踩断一根白森森的骨头。
白骨:我惹你了?
林郁正在观察一个结满蛛网的洞口。身后响起谢酌落地的声音,他下意识就回头看。
方程一行人在原地待的已经快睡着了,林郁迟迟没有从里面出来,不会跟黎述一样突然消失了吧?
方程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万一林郁真有什么危险,有人也好照应。于是他拿起枪支,拍走同伴的瞌睡,齐步向森林里走去。
被雾笼罩的无声森林显得格外阴森,走在林郁走过的路线上,方程后背还是浸上一层冷汗。
不知是害怕还是有些紧张。
或许是……
“你们……”方程想向队员们寻求一丝安心,可他回过头,身后哪里还有队员的影子。
侧边林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方程喉结滚动咽下口唾沫,手已经握上枪。
过去看看吗?
方程显然不准备做这么找死的行为,现在首要任务是先跟林郁汇合。
于是他不再停留,朝这片雾林深处跑去。
如果方程此刻回头会发现,自己刚刚站着的原地已经被大雾覆盖,而雾里是一双怨毒的眼睛。
“要进去吗?”林郁指着洞口问。
谢酌戴上一双宽厚的手套,点点头:“当然要进去。”
林郁哦了声。
“那你先我先?”
刚要回答,通讯器传来急促的呼吸声,有人连通了通讯器。
“谢酌!”
谢酌手上没空,用眼神示意林郁帮他把通讯器拿下来。
林郁抬手取下他胸前的通讯器,按开按钮,说:“怎么了?”
那头一阵沉默:“你俩怎么在一起?”
林郁侧眸看了看谢酌,还是准备给他留点面子:“偶然碰上的。”
方程似乎在跑步,声音夹杂着风声传过来。
“队员全不见了。”
听到这句话,谢酌又是诡异的沉默。
林郁违心夸赞:“……牛逼。”
方程上气不接下气:“你们现在在哪里?我先过来跟你们汇合。”
“哦。”林郁伸手挥开洞口前的蛛网说:“我们现在在坑里面。”
方程震惊:“啥东西你们在坑里?你们被谁埋了。”
“啧。”谢酌拿过林郁手中的通讯器,对着那头说:“你迟早会看到的,到时候你再顺着脚印一步一步找吧。”
没等方程说话,谢酌瞬间摁断通讯。
“走吧。”谢酌低头向洞里走去。
林郁想了想还是在原地留下一个标志,希望方程不会傻到看出来。
方程不负众望找到林郁所说的大坑,坑壁上还有一条连着大树的藤蔓。
天助我也。
顺着藤蔓哆哆嗦嗦落到坑底,再抬头望去。
方程发自肺腑:“我去。”
上边阴云的天幕下飞过一只黢黑的鸟,方程深吸口气,向唯一的洞口走去。
“我草。”方程看着乱石布满的洞口十分无语:“走了还不知道给我留个记号,万一我以为你们出去了怎么办。”
林郁:?
洞里道路蜿蜒曲折,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也十分稀薄。
林郁只勉强看得清谢酌宽阔的后背,他左右环顾,遍地都是白色骸骨。
“我们走了多久了?”
谢酌回答:“半个小时吧。”
林郁直觉不对:“还没到头,这是什么东西挖出来的洞?它是把祖宗十八代全带这里来了吗?”
谢酌余光瞟他一眼。
刚要开口,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谢酌食指抵在嘴边,这是个安静的动作,两人蹲在地面上悄悄靠近。
“爷爷,你说上次那个人说的话是真的吗,真的会有人来救我们吗?”这道声音稚嫩,像个孩童。
被喊爷爷的人,声音苍老:“会的。”
“无论我们身处何地,他们都会来的。”
闻言林郁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你留在这里我去前面看看。
谢酌皱眉,低声道:“我是队长,是你听我的而不是我听你的。”
林郁眼皮耷拉下来,站起身插着兜就走。
林郁:谁管你?
谢酌头一回碰见不遵守纪律的人,一时间也愣在原地。看着对方背影走出几米远,谢酌叹气。那能咋办,跟上呗。
黑暗中光影越来越近,两人脚步也越来越轻。
站在一个拱形圆洞门口,两人沉思。面前是一扇铁门,估计来十颗导弹都炸不飞的那种。
现在就是他们能听得见里面声音,但进不去的一个情况。
谢酌准备礼貌敲门。
听到敲门声,里面的人很警惕。
“谁在外面?”
谢酌:“我是第一支队副队长谢酌,请问你们是未完成避难的人民吗?”
等了好一会,铁门发出开锁声,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出现在铁门缝隙里,那双眼睛来回转动扫视着门外两人。
确认后,拉开大门。
“进来吧。”
进来之后,谢酌才发现,这里面容纳了至少数百人。将他们全部转移到安全基地应该会废一点时间。
这里很多人瘦骨嶙峋,饿得只剩皮包骨。
“同志,外面还好吗?”先前说话的那个老人问。身后还躲着一个小男孩,带着害怕的目光看向站在中间的两人。
“外面一切安好。”谢酌向老人敬礼:“你们辛苦了,我代表人类军队没有及时采取救援向你们致歉。”
“我们尽快将你们护送往安全基地,请放心。”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这数百人的委屈在这一刻轰然决堤。这里,容纳着希望和绝望。
如果不是杨清,他们或许会死在这里。然后在未来的某天,尸骨被别人挖出来重新埋葬。
“哥哥。”躲在老人身后的小男孩或许是感受到善意,跑上前抱住林郁的裤腿。
“怎么了?”
小男孩有些犹豫,但想了想他说:“这里有一个很可怕的怪物,长着六只眼睛。我看到过的!但爷爷不信我。”
林郁蹲下来与他平视:“那你最近是什么时候看到的那个怪物呢?”
空气中寂静片刻,小男孩一只手点了点干燥的唇,随后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伸出舌头。
“是刚刚啊!哥哥!”他的脸上突然长出六只相同的眼睛,眼球在皮肤上不停的转圈。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所有人,他们都害怕的往角落里躲,怀里抱着亲人或者是朋友。
谢酌举着枪站在一侧,警告道:“离他远点,不然我开枪了。”
小男孩侧过头,六只眼睛直直看向他,漠然道:“你真无趣,你那木头一样的大脑只会告诉你的身体让你开枪吗?”
谢酌没说话,倒是林郁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鼓掌。
小男孩:“你干什么?”
林郁站起身,在空地上踱步:“我猜你现在这样不是你的本体。”
小男孩不易察觉地皱眉,他不答反问:“你又是怎么推断出这个结论的。”
林郁毫不意外:“其实我们从一开始进入这片被雾隔绝的森林,你就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了。”
小男孩六只眼睛露出相同的震惊。
林郁轻笑,飞扬的眉毛仿佛在庆祝。
“那再让我猜一猜,你的本体就是这个坑里的山洞。所有路线分支都是你的「腿」,而这里。”林郁指了指脚下,“是你的「心脏」。”
小男孩无话可说,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
那天,异种突然降临在他眼前。
同伴在自己面前被撕成碎片,可是幼小的自己也无能无力,只能在无力地坐在地面上迎接死神的降临。
可死神的镰刀最终没有落下来。
有人救了他。
是母亲。
母亲。
看见母亲奇怪的身躯时,小男孩突然想起来了。
他们是西利亚森林与世无争的「怪物」。是从很远的星球逃到地球上来的,在这里,他的母亲为他制造了一场美梦。
梦里他是个人类。
有幸福的家庭和一群朋友。
可是他跑出了雾林,跑出了那片母亲为自己编织的美梦。
血液从母亲身体里溅出时,他才明白了一切。
可是一切都晚了。
“母亲……”
怀里的母亲渐渐失去了温度,六只眼睛也灰蒙蒙的,失去了光。
“小星星,我们不是怪物。是瓦尔将我们变成了怪物。所以不要再责怪自己,你要好好活下去,保护好自己想保护的人。”
如果有一天,所有都结束后。你就回家,回到那个最初的家。
男孩将母亲埋葬在那片森林,抬头就能在天幕中看见自己的家乡。
那之后,异种开始在西利亚森林蔓延。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等男孩再次醒来时,发现有个老头子正用自己羸弱的身躯护着自己。
身后是追逐的黑色异种。
异种间有阶级分明。
当男孩睁开眼睛那一刻,那只黑色异种十分不甘却又识趣的消失在两人身后。
跑进山洞时,小男孩发现这里容纳了很多人。老头把自己放在地面上,一个女人就凑上前查看情况,眼里却涌上泪水。
她为什么要流泪。
是因为害怕我吗?
下意识,小男孩用手盖上自己脸。
女人声音哽咽:“小朋友,有没有受伤?你爸爸妈妈呢?”
听不懂她说的话,小男孩摇摇头,没想到女人抱着自己哭得更凶了。感受到颈间温热泪水,小男孩也仿佛被灼烧般有些慌乱。
他尝试安慰女人,但奈何自己不会说地球话。
于是他从女人怀里挣脱出来,笨拙地替她擦拭着泪水。
这是他的第二个母亲。
他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程希。
承载希望。
在这里,程希渐渐忘记自己是个怪物,将自己丑陋的身躯跟山洞同化,制造了一个「庇护所」。
直到那一天,一只异种闯进雾林。
母亲将程希推进山洞,自己却被那只异种吃进嘴里。
血液染红了程希的眼。
前方是自己母亲,身后是更多的人。
透过缝隙,程希看见母亲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不舍,也有害怕。
不舍的是自己孩子,害怕的是自己会死。
或许是知道程希在看自己,女人被完全吃进嘴里时,脸上是带着泪的笑。
程希失去了两位母亲。
他懂得失去的痛。所以他开始运用瓦尔给予自己的能力,在雾林外围布置了「监控」,那些不起眼的蛛丝就是监控。
可以提前得知情况,然后让幸存者躲进庇护所。
那之后,程希没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除了那天,一队人浑身是伤闯进雾林,又闯进这个庇护所。
他们说自己是军人,会尽快将我们的位置上报国家。
他们信誓旦旦,身上仿佛带着正气,激活所有人的希望。
爷爷问到他们的名字,只有最末尾一个脸上带伤的男人笑说:
“我叫杨清,是第二支队队长!”
将他们送走时,这群人很开心,仿佛看到了曙光。
可是过去了十几天,外面没有一丁点动静。这个时候,有人说,我们是不是被抛弃了。
末世中,人的精神是无比脆弱的。哪怕只有一点火星,也会燃烧。所以这群人的希望转变成无穷无尽的绝望,他们开始辱骂国家,辱骂军人,开始怨恨。
因为他们迟到了。
程希快听不下去,但有谁会听一个孩子的话。
爷爷站出来让他们闭嘴。爷爷是年长者,说话更有权威。
“他们会来的,或许只是遇到了什么事耽搁了而已。我们要相信国家,国家才会相信我们!”
所以当现在这群人走进雾林那一刻,程希知道,爷爷说的是对的。
因为他们真的来了。
胸前那颗闪烁着微光的五角星徽章就是证明。
十多天前,那群人胸前也是这种徽章。
我知道。
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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