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洛阳城内解除宵禁，洛阳神都内天街上灯火通明，坊内各家各户都贴年画，爆竹声从南市北市响到天街坊内，处处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此时是成安七年，是玉嫤成婚后第一次回洛阳。

玉嫤自来了陆府就被留着没让走，她本来不太愿意——因为她知道陆府交际甚多，人来人往的还得应付，她不喜欢干这些事。但这几天她在这主要是和陆母阮氏接触，因为没之前想的那么复杂，玉嫤也就应了陆母恳请在这住下了。

陆府这几天也是忙得很，玉嫤却很少参与——只要她不开口自然没人能强迫得了她干什么。玉嫤也借着这个机会得以观察陆府的运转。她发现陆府大宅内真正执掌中馈的不是陆母，反倒是陆寒旌的妻子阮氏。

阮氏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子，陆府在她的安排下井井有条。陆母觉得自己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也不愿意再一天到晚操心府中的大小事务。阮氏倒十分尊重陆母这位当家主母，凡事都先跟陆母报备一声再去做。

仆从面前，阮氏宽严相济，颇有威仪。但在陆家人面前，她倒是一个极开朗活泼的女子，很爱笑，声音也清脆。玉嫤住在陆府的一切都是阮氏操持的。

起先玉嫤对阮氏没有太深印象，也无心刻意交好。倒是有一件事改变了她对阮氏的印象，就是执掌中馈的事。

起先，阮氏还真想过要把中馈交给玉嫤——她没想到玉嫤还要回边塞，又以为玉嫤会在陆府长住，那玉嫤作为长媳自然是比阮氏更应该执掌中馈的。这事经陆母转达给玉嫤，玉嫤立刻拒绝。她倒是学过做当家主母的课，可她一点也没有管理陆府的心思。

但这件事让玉嫤对阮氏印象改观，等阮氏再来找她时，玉嫤放下了心里的戒备。几天时间，两人相处得倒是亲厚了。

对于两人的相处，陆家人也是十分乐见。

除夕夜，玉嫤得邀请和陆寒寻一同进宫参加除夕家宴。

玉嫤陆寒寻同乘车舆，陆寒寻看着盛装华服的玉嫤，伸手将她发上簪的步摇扶正一些。

玉嫤并不排斥陆寒寻的动作，反而又摸了摸另一边的簪花，转过头来让他看：“这边的还好吗？”

陆寒寻帮她端详一下：“这边没事。”

玉嫤点点头。

陆寒寻在玉嫤转回头看前方的时候望着她的侧颜，他轻轻在心底叹息一声。

从回洛阳这几天，陆寒寻隐隐约约觉得他和玉嫤之前哪里不对劲。

你看玉嫤这人吧，昨天她显然是不高兴的，但陆寒寻剖明心迹解释一番，玉嫤也没什么表示。第二天玉嫤一切如常，依旧和他聊天说话，仿佛昨晚两人吃夜宵时的不愉快全然没有发生。

陆寒寻非但没有因此如释负重，反而一颗心提了起来。他隐隐觉得这事儿并没有过去，哪里不太对劲。

要说哪里不对劲吧，他还说不清是什么，只隐隐觉得自玉嫤住在陆府第一晚之后，玉嫤虽然依旧与他聊天谈笑，但仿佛与他隔了一层。

陆寒寻自然是不希望玉嫤与他生分，而且以他的直觉，这生分和两人的身份没有太多关系。

但究竟是因为什么，他又说不明白。

陆寒寻这几天一为突厥之事忧思，二来就是在想他和玉嫤的事，沮丧的是想这几天他也没想明白。

两个各自有自己心思和打算的人就这样到了紫微城。今年的除夕晚宴是云舒筹办的——玉澜曾经筹备过一次，她本就不喜欢筹办宴会的繁杂，那次除夕晚宴让她除夕那几天十分烦躁。自那以后玉澜就把云舒培养起来负责后宫事务和宴会事宜了。

陆寒寻先下车舆，再回身扶玉嫤下来，玉嫤又小心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跟随陆寒寻一同步入晚宴。

除夕晚宴是家宴，以往都是皇帝宴请后宫嫔妃兄弟姐妹以及子嗣的，之前先帝在时还曾将与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臣子邀来宴会过，陆升就曾收到这样的邀请，不过除夕宴会仍旧以家宴为主。

当今皇帝楚景澈没有嫔妃子嗣，这除夕家宴就少了许多。无非就是玉嫤玉媱和其驸马，再就是三位皇子，楚景胤和楚景琰都已成家，得玉澜敕令，是带着家眷一起来。唯独七皇子楚景宏还是打着光棍，这人光忙着云游四方了，连除夕也只是给玉澜提前写了封信，告诉她过年不回来了。

玉澜是很宠爱这个哥哥的，嘴上抱怨一声这当哥哥的除夕都不知道回来，但还是没有强硬召回。

三皇子楚景琰已经有三个孩子，这几个孩子不过几岁年纪，正是活泼爱闹的时候，因为这几个孩子跑来跑去，这家宴倒也还热闹。更何况楚景琰的妻子和灵犀公主玉媱是惯会妙语连珠的，再加上楚景琰也是个喜欢说话的，大家也能在和谐的气氛里迎接正日。

这家宴玉嫤参加过很多次，她每次参加晚宴话都很少，又习惯坐在角落，越发没有存在感。不过玉嫤眼睛倒是没闲着，一直在观察坐在正中上位的皇帝楚景澈和玉澜。

不光她，第一次参加宴会的陆寒寻也在观察。

虽然玉澜是监国长公主，但楚景澈毕竟是名正言顺的皇帝，玉澜大权在握，终究是要居于侧位的。

楚景澈幼年即位，如今十四五岁年纪已是少年皇帝，有几个瞬间陆寒寻注意到楚景澈看向玉澜时一闪而过的愤愤之色，陆寒寻不由一阵心惊。

陆寒寻虽身在边塞，但朝中事他多少也是了解的，对于如今监国长公主玉澜和皇帝楚景澈之间的关系他也有所耳闻。但听到的那些秘辛中倒也没说玉澜多少不是，只说皇帝虽年纪不大但晓通音律，玉澜为此在宫中为皇帝设了清音阁。此外皇帝宫中也是日日笙歌不绝，玉澜少有干涉。

皇城根下都是人精，也有人说玉澜对楚景澈不加约束是为了更好的把控他，也有人说是为了让楚景澈无心朝政，还有说是玉澜为了讨好楚景澈的。

玉澜做这些究竟为了什么，陆寒寻不知道，但目前来看，楚景澈应该是对玉澜颇有不满的。

也对，玉澜如今还软禁着楚景澈的生母张贵妃，而楚景澈年纪渐长，这个矛盾显然是摆在眼前的问题。

陆寒寻又想到玉澜已经着手处理的突厥一事，和突厥的矛盾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楚景澈年岁一年一年长，即便陆寒寻也清楚楚景澈没什么本事，但他到底是正统的皇帝。届时若玉澜有什么不测，大殷面对突厥的时候可就被动了。

他正这样想着，浑然不觉自己的担心已不再像以往一样聚焦在玉澜的安全上。

这时一道声音传来，拉回陆寒寻神志。

“玉嫤妹妹擅吹箫，姐姐今日有心一舞助兴，玉嫤妹妹可愿为我吹奏一曲？”

陆寒寻听到玉嫤的名字回神，一抬眼看到坐在对面的玉媱正看着玉嫤商量，眼神看着很规矩只盯着玉媱，但坐旁边的陆寒寻抬头时，玉媱却适时转过眸光对他颔首一笑。

陆寒寻有点没防备，也只好点头笑了笑。

他转头看向玉嫤，印象里玉嫤对玉媱也不算亲热。陆寒寻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

玉嫤双手束在身前，对玉嫤的话她顿了一下才回：“除夕本意是热闹，更何况眼下一家人团聚在此。而萧声寒索，不适合这般日子。”

玉嫤言辞流利，陆寒寻不动声色的扭头看了她一眼。玉嫤神色正经，简直是严阵以待，想来也是因此才反应如此快速。陆寒寻想想之前两人围炉煮茶时聊天的内容，想来玉嫤对这位灵犀公主不只是不亲热，甚至可能有点看不顺眼。

玉媱点点头，也不强求，反而很赞同：“确实，萧声寒凉。若是有笛声伴奏更好。可惜七哥不在，再没有人有玉笛横吹的风姿了。”

玉媱说着，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看起来无辜柔弱。陆寒寻坐那一声不吭神色如常。而主位的玉澜则是微微冷笑，她知道楚景澈也在看着她，她偏不回应。

她知道玉媱是装的，七皇子楚景宏最善玉笛不假，但楚景澈其实也会，且楚景澈精通音律，虽年纪小，玉笛不过练了两年，但玉笛横吹的本事不比楚景宏差多少。

刚才一听玉媱这样说，楚景澈跃跃欲试。但他恨玉澜也怕玉澜，生怕自己贸然开口事后被玉澜斥责，是以不敢有动作。

而玉媱这番话，其实就是挑事，谁都知道玉澜和楚景宏关系最好，玉媱又是喊楚景宏七哥哥叫得亲热，又是夸楚景宏风采。这番话有心人听了不舒服，对她玉媱反倒没什么坏处。

玉澜淡淡道：“灵犀这话可就错了。除夕晚宴如此场合，一支玉笛给你伴奏哪能够？这外面就是最好的宫廷乐师，让他们给你伴奏岂不更好？”

“姐姐说得是，可妹妹前不久学了一支新舞，谱的曲子是玉笛吹奏，若有熟人伴奏别有一番风韵。”

玉媱娇声喊着姐姐，神态亲热，惹得旁边的玉婵玉媛又羡又妒，玉婵母妃张贵妃，为了张贵妃，之前玉婵和玉澜屡屡作对，玉媛母亲只是个才人又早早就没了，人言微轻，早年又投靠张贵妃当出头鸟，都知道在玉澜这没留下什么好印象。而玉媱就不一样了，上官皇后养女，和玉澜自小长大的，哪怕不是一个母亲，也有两小无猜的情分。

玉媱冲她撒娇，玉澜却冷着脸不领这个情，眼瞅着她似乎下句话就要说“那就别跳了”，这时一贯不搀和事儿的玉嫤竟然又开了口。

“这也是怪灵犀姐姐自己想得不周到，杨大人也极擅横笛，但今天灵犀姐姐竟然没让姐夫过来，也就没了熟人给你伴奏，”玉嫤顿了一下，脸色依然正经，“灵犀姐姐一番诚心献舞，那不如让我夫君给你伴奏吧。”

正安分守己吃点心的陆寒寻听到这话被呛到了，他咳嗽了几声，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玉嫤，人都愣住了。

玉澜挑了下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对玉嫤这番话十分诧异。

这是闹哪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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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