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吉雪被庄穆护在领口里,同乘黑风,往长兴山山顶疾驰。
三日前,在那场对颏利国的反杀一战后,吉雪耳畔突然传来老松用灵力从千里外发出的召唤,叫她速归。
吉雪当即急了,展翅便要远飞,却被庄穆一手拦下。
吉雪当时发了狂地啄他。
庄穆却始终没松手,只小心保证不伤到她的前提下,强行拢住她翅膀,不让她继续乱动。
不能动了,吉雪就瞪着庄穆一直啾啾啾叫,意思让他放开。
庄穆开始没说话,想了想,才问道:“为何突然急着要离开?下山这么些时日,孤的将军府白日均有下人开窗通风。孤虽告诫过你不许出屋,免得葬身猫腹,可实际你几乎日日都有机会离开,却并没有。那现在,又为何?”
吉雪听罢,不停将头摆向长兴山山顶的方向,然后继续啾啾啾叫。
庄穆望过去,很快像是猜出什么,低头看吉雪:“想回家?”
没用吉雪答,他又忽地抬头,往四周树上瞧了瞧。
“孤听闻,雀儿之间可以帮忙传话,难不成长兴山山顶有什么在召你回去?可,这么急?”
吉雪也不管他自顾自在那都胡猜些什么,只疯狂点头。
庄穆见了,便决定道:“听话,先别急!你先随孤去巡最后一城,孤一切从简,争取半日巡完,之后立即骑马带你回长兴山。”
边说,他边用手指安抚地摸了摸吉雪头顶三根软翎。
“雀儿,这里距长兴山已快近千里,以黑风脚程,日夜不歇也需近三日,你再想想,以你扑腾翅膀的速度,可有黑风一成快?那又要几日才能飞回长兴山?所以,先别急,先陪孤去巡完这最后一城。孤保证,三日后定将你送归长兴山!”
吉雪一听,冷静下来,她确实急了。
于是三日后,他们在不眠不休的赶路下,终于抵达了长兴山山脚。
在山脚下,庄穆放黑风去嚼了会儿雪和掩在雪下的枯草,吉雪则被他抱着靠在一棵大树边休息,一人一雀分别吃了些东西。
略缓过来些疲累,他们便没再多做耽搁,上马朝山顶奔去。
然而,越靠近山顶,这一人一雀越是心惊。
庄穆缓下黑风,他低头朝吉雪看去:“才不过月余,这沿路的景致怎与孤上次来时大相径庭?孤记得,那会儿快到山顶时,这路边的雪被里,冒头的全是极精美玉石、奇石。那些松树下,则铺满灵芝、异草。而现在,玉石、奇石全没了光泽,一块块变成普通石头,灵芝则不见,异草也全枯萎……对了,还一处温泉来着……”
他刚说完,黑风马蹄一转,便见山石间,挂了一道已被死死冰封住的山泉,哪还有一丝蒸腾之汽。
吉雪没理庄穆,眼中已有泪珠打转。
怎么会这样?父神为她而设的那道结界怎么没了?
两百年都在,怎么她才离开不到一月就不见?
老松说过,结界内乃因有充沛的玄真之气才会滋养出那么多奇石、灵芝、仙草和灵泉。如今,显然是结界被破,玄真之气全消,这里才会显现颓败之象,等等……
松叔!
吉雪只觉自己脑袋嗡的一声就乱了。
她奋力挥开翅膀,一瞬飞离庄穆领口,直直冲向平日她睡觉的那块大白玉石。
以往,松叔总矗立在那,每每她醒来,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他。
所以此刻他也一定还在,就在那等着她归来。
一定!
然而,当看到那块大白玉石的一刻,吉雪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
那已经不能叫白玉石了,只是一块灰色的,极普通,如小山一般的巨石。
老松的确也在,就矗立在那块巨石旁,高大依旧,仍叫人见了便被震撼得目瞪口呆。
可,他却枯了大半。
自打出蛋壳后的一百年里,吉雪还从未见他枯过一根枝。
如今,树皮裂出好多裂痕,甚至有地方已经斑驳。
松针也大多不再是油润的墨绿色,而变得褐黄,干干瘪瘪。
当这样一簇干瘪的松针擦着吉雪的软翎飘落时,她再忍不住,停到老松的一处枝杈上,张开翅膀抱住了他的树干。
“松叔!松叔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一簇落下的松针轻抚过吉雪背羽。
“雪儿,回来了?”
一道苍老,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
“松叔!”
吉雪慌忙仰起头,一行泪从她毛茸茸的脸颊划过。
“松叔,你还在对吗?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我不在期间,结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结界为何会破?”
“雪儿,结界本就会破。你整二百岁,你父神维系结界的灵力便将全部耗尽,所以它本就会破。”
吉雪眨了眨眼:“所以你才一直告诉我,到我二百岁生日,成年的那天,就可以出结界了?”
老松点头:“是。但我没想到,你竟提早了一日出去。那日松叔不过去后山冥思修炼一会儿,再回来就不见了你。叔虽心里略慌,却也未急,因为只要你还在这长兴山一脉附近,叔的根系便可感知,所以,叔心里更多是不解。
“这不应该的,结界只要不自行破掉,你便不可能出去,哪怕只差一日。此乃你父神灵力所设,你父神原身为群山,他施法最为牢不可破,除天帝和魔界前魔尊外,其他无人能解。但那两位,一个远在天庭,轻易不会下界,另一个早被你父神母妃联手湮灭……哦,还有一位……可,那位也早殁了许久啊?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叔想了好久都不得解,后来一转念,又觉不重要了,反正你早晚都要出去。只是……原本该在你出结界前要交待的一些话,叔没能来得及。”
说到这,他停了停,似乎在喘息。
吉雪看着有些心疼:“那,松叔,你又怎会变成这样?”
老松艰难笑笑:“呵呵……这便是我没来得及交待你那些话,所付出的代价。雪儿,切记,切记!往后,一定莫要再轻易使出自己灵力!你父神当年在将你托付于我时,曾与我说过,雪儿的灵识天生有异于常人,一旦使出灵力,若非本身已修炼至御顶级上仙,就很容易招惹来祸事。至于何样祸事,叔却不确切,因为当年你父神离开得匆忙,未及详述。”
吉雪愣住:“所以,我那日使出灵力,才会引来天雷?”
老松枝干略动,似乎是在点头。
“嗯。不过以当时情形,天雷恐只表象,毕竟并未真伤及哪个。怕的是,天雷之后还会引出其他,那才该是真正祸事。为此,叔当日倾尽全力,隔着千里帮你消弭天雷。但叔早年根基重伤,灵识残破,如此一来,灵识被冲得更加七零八落,灵力这回彻底散尽,短时间难以重聚,就无法再维系先前繁茂模样。
“所以,雪儿,叔恐要沉睡上一阵,去修复灵识,重聚灵力,也不知何日才能再醒。往后,你便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吉雪听到这,开始不住哽咽:“松叔,呜呜……是我,是我害你成这样的!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帮你恢复?我不想你睡去……”
又一簇簇松针落下,轻柔抚在吉雪头顶软翎上,背羽上。
“雪儿,不要自责,一切皆为缘。没你父神,我恐早都消亡,又何来后面照顾你的这些年?且叔如今只是睡去,并非元神寂灭,咱们早晚会有再见的一日。”
老松声音越来越弱。
“送你回来的那个凡人,是这回你下山所交到的朋友吗?也是为了他,你才使出灵力?”
吉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抱着树干,点了点头:“嗯。”
老松声音愈发飘渺:“若是去人间玩,那便跟着他吧。叔看人的眼力还行,他……呃,看运势,命格很高贵,人也生得周正,一看就非宵小之辈,你跟着他,叔放心。所以啊,雪儿,听叔的,赖上他!这样,你到人间去玩,至少几十年内都不愁吃喝……”
吉雪本来还在抽泣,听到这一句,她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叔——你真是!”
老松也笑了,只笑得有些艰难。
“哈哈哈……雪儿,若可以……叔希望,你能永远都只做只凡鸟,就这么简单快乐下去,而不似你父神母妃……”
……要背负上那么许多。
至此,老松再没了声音。
树冠,大簇大簇的松针开始掉落,纷扬如雪幕。
地上,松针越积越厚。
整棵树,渐渐不再生动,确如已沉沉睡去……
吉雪还站在树枝上,用翅膀抱住树干,小脑袋紧紧贴着树皮。
最后,她踩的那根树枝咔嚓一声断了,翅膀渐渐抱不紧树干,那截断枝就稳稳托着她,缓缓朝树下落去。
仿佛是老松的手在护她落地。
快到地面时,一只真正的手接过来,替了那截断枝。
吉雪神情落寞的抬起头,朦胧间,她看到了庄穆的脸,不觉又想起刚刚松叔玩笑的话,心情或多或少,明朗了一些。
对啊,松叔又不是死了,睡觉嘛,不管睡多久,总有醒过来的一天。
在此之前,她就好好修炼,说不定还真能修炼成御顶级上仙呢。
届时,她就使灵力为松叔修复灵识,不管他醒不醒,她都唤醒他!
吉雪越想越开心,恨不得立马去修炼。
可……该怎么修炼呢?
松叔教过她好多东西,但就是没教过修炼,唉,倒是个难题。
庄穆面色淡定的看着掌中这只小雀儿。
他见她的第一日,便已知她是不凡,所以,今日自己对这山顶的种种异象,包括这雀儿的异行,虽心中不解,但也都坦然。
还是那句话,这世间总有些常人无法企及的奇幻之处,机缘到了,自有答案,倒也不必非立时就搞明白。
只不过……
“雀儿,这棵树,对你意义非凡?”庄穆温声开口,“是听闻他枯了,你才非急着回来?”
吉雪将目光投向沉睡中的老松,想了想,点点头。
这人这么猜,倒也算歪打正着对上了。
“那上面,有……你爹娘过往所筑的巢?”庄穆又问。
吉雪歪过头,眨了眨眼。
这又是从何猜起?
庄穆见吉雪没回应,就自顾自仰起头,举目往老松的高处望去。
“倒没见上面有巢,是树枯了,巢随枝叶摔落,从而被毁?”
说罢他又低下头,开始往地面去寻。
吉雪目光追着庄穆,她愣了愣,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
呃……该怎么告诉他,倒也没有?
庄穆似乎也不需吉雪回应,他继续自言自语:“如此……孤上次遇你,是你一双雀儿爹娘弃你之时,那这一回……岂不连家都没了?”
吉雪:“……”
……行吧,他爱猜什么猜什么吧。
此时,一簇松针落下,恰好擦过吉雪鹅黄小嘴上的一只鼻孔。
啊,好痒!
她连忙低头,用自己的一只小翅膀往鼻孔上划拉。
正划拉着,吉雪发觉,她身子突然被托高,忙不迭抬头。
不期然,目光就撞进了一双隐含担忧的黑眸。
“雀儿,莫哭!幼雀总要离巢,你只是早了点。若……不弃,往后便孤在哪,你的家就在哪,如何?”
啊?什么意思?
吉雪一怔。
等等,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吉雪又眨了眨自己的小豆豆眼。
啊啊啊……当然可以!
吉雪忽然兴奋,她倏地就从庄穆掌上飞起,转瞬又落到他肩头,之后便将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向了他颈间。
“啾啾啾!啾啾……”【好呀好呀!不许反悔!你可不许反悔哦!】
哇——松叔,听到了吗?还真赖上他了!好容易,啊哈哈哈……
庄穆身形明显一僵,可旋即他就放松下来,然后头不自觉歪向吉雪,也靠了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