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凡搬家。他住五楼那个空房间，楼上同样的位置就是许橙房间，一墙之隔，林凡觉得挺有意思。

许橙帮林凡一起收拾东西，她把行李箱里那几叠书搬出来，故作随意说：“哥，外婆性子急，这么快就让你搬家，你不要介意。”

“介意什么？”林凡没明白。

因为昨晚听到了妈妈那些话，许橙后知后觉地担心，她说：“昨天晚上外婆突然说让你搬家，你可能不太好拒绝，如果你不愿意或者不适应的话——”

“当然是越早搬过来越好，要不是昨天迟了，我昨晚就搬过来。”林凡打断她，笑说，“我有什么不适应的？我适应能力很好。”

许橙轻声：“我只是觉得平时来吃饭和住在这里不太一样，你可能会不习惯。幸福家园是个老小区，你知道它怎么样，和你那边比——”

“许橙，你把你哥看得这么娇气啊？”林凡原来是在认真听的，现在忍不住又打断她，气笑，“我耐造，住哪儿都行。”

他说：“我以前还和蒋泽体验过当流浪汉，两个人跑去住桥洞，现在想想真是有病。但说实话，吃饭不就一张桌子，睡觉不就一张床吗？你看我在那边一个人住，那房子都不像个家，来这里我才有家的感觉，许橙，我很喜欢幸福家园。”

林凡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许橙听完，鼻子都酸了，是她把他想得片面了。林凡迅速想到原因：“是许阿姨知道了吧？”

许橙心一紧：“是，昨天打过电话了。”她猜测，林凡和妈妈的关系可能不好，所以她犹豫是否在他面前提及妈妈。

林凡却轻松说：“做长辈的都觉得小孩娇气，不放心这不放心那的。”没有责怪或怨怼许静的意思。

林凡和许静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说好吧，她心底里没把他这个继子当儿子，时常和杜建华还有杜子睿说他的坏话；说不好吧，她面上都笑盈盈的，他生病也亲自照顾，甚至还主动来开他的家长会。

林凡便懒得搭理她，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在许橙和外婆面前他为她说些好话，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许橙和外婆。

林凡看着许橙，又笑：“我倒是担心某些人会不会不想见到我，不想让我搬进来。所以，还好外婆替我开了口，那就算某些人再嫌弃我，那她也没办法了。”

不想见到……什么啊，许橙强压住变快的心跳，说：“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嫌弃你？我很高兴你可以搬过来的。”

林凡只笑笑。他后来想到一种可能性，她这么坚持住校，说不定有周谨一的原因，晚自习下课可以见个面什么的。他不追究，反正现在她该老老实实地被他管着，不过许橙可能要记恨他了，毕竟他这么棒打鸳鸯。

记恨就记恨吧。

许橙才不知道他想这么多，收拾得差不多，她去厨房烧菜。外婆去裁缝铺了，午饭不回来吃，交代她把昨晚的肉菜热一下，再炒个青菜。

林凡跟着进厨房：“你烧菜？”

许橙答：“炒个青菜就好了。”

要切菜，林凡快她一步，拿了菜刀站到案板前，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许橙有些懵，说：“我来就行了。”

林凡挑眉：“怎么，还把我当客人？现在还不让我帮忙，那就有点见外了。”

许橙没把他当客人，之前丢垃圾都是林凡顺手带下楼丢，她只是怕打击他的积极性，斟酌说：“可是你不是不会做饭吗？”

“切菜这么简单，不用教我就会。”林凡很得意的样子，好像在说你哥聪明吧？又说，“至于其他的，我可以学，你教我。”

许橙觉得自己成为了罪魁祸首，要被他美国的家里人提审刑讯，慢吞吞说：“可是我觉得做饭这件事不符合你的气质。”

即便不看家境，会做饭的男生也少，尤其还是这个年龄的男生，这个年代的思想还有些传统，基本女主内男主外，许橙还是会思维定式地错误地想，做饭是女性的事。林凡这样的人，看上去就五指不沾阳春水。

林凡却觉得她这话真够乐呵：“做饭不符合？那你觉得什么才符合？”

许橙想了想，回答：“学习，弹钢琴，看书……嗯，就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林凡被她说笑了：“许橙，我觉得你对我是不是有些误解？一会儿觉得我住这里住不习惯，一会儿觉得我不能做饭不食人间烟火，难道我对你来说就这么不接地气不真实？”

许橙想，的确是很不接地气、很不真实，因为她总想到他以后要去美国，要离开，于是她和他的所有相处就像做一个梦。

许橙强笑说：“我多熟悉熟悉你就好了，现在才刚开始嘛。”

林凡突然问：“周谨一会做饭吗？”

许橙转身去拿猪油罐头，没多想林凡为什么提周谨一，随口答：“他会的，因为他爸爸妈妈周末偶尔不休息，所以他一个人在家就要自己烧。”

周谨一之于许橙，就是个真实的接地气的人。两个人虽然没有主动想，但不约而同地，心里都有这样的感受。

傍晚，许橙和林凡一起下楼散步。

外婆不爱纯粹的运动，只喜欢在老梧桐树下坐着，和别的老爷爷老太太聊天，许橙便和林凡单独四处走走。吃好饭的时间，小区里人多，认识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有很多，许橙和他们打招呼，顺便介绍林凡。

别人都点点头，知道这是过来借住准备高考的，幸福家园离云中近，很多这样的小孩。但也有大人调侃说：“橙子你不说，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呢！再过两年就好喝喜酒了！”许橙的脸便红得和天上的晚霞似的。

人声碎语、买卖吆喝，幸福家园的烟火气浓烈，林凡心情很不错。但这份不错并没有维持多久，周谨一出现了。

周谨一下楼丢垃圾，他那栋楼和许橙这栋楼很近。搬家和通校的事，许橙是想见到他时趁机当闲聊说的，微信上说，她很难开口。

喜欢的人变成自己哥哥，现在又住进自己的家，许橙跳出来以旁观者的视角看这件事，真是够惊天地泣鬼神的……而周谨一就是这个旁观者，知道她所有秘辛的人。

林凡却是先开口的那个，他微笑说：“挺巧，我是记得你也住这里，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彬彬有礼，就差和周谨一握个手了。

“……”许橙欲哭无泪。

她还没想好如何和周谨一开口呢，林凡怎么就自己招了？她那一腔犹犹豫豫斟斟酌酌，此时都在周谨一的疑惑兼审视眼神中灰飞烟灭，许橙只能挤出个讪讪的微笑。

她解释：“我之后打算通校啦，我哥和我一起上下学，外婆就说他搬过来住方便一点，所以现在他也住在这里了。”

有三四秒钟周谨一没有说话，乌黑的瞳仁深处席卷过一场暴风雪，但被镜片巧妙地遮挡，面上没有泄露出任何神情。最后，他以极其得体的微笑问：“怎么突然想到通校了？”

许橙鼓起嘴：“我想住校的啊，但是外婆想要我通校，她想天天见我嘛。”

林凡搭上许橙的肩，盯着周谨一，勾起笑说：“她自己管不好自己，那就回来让外婆和哥哥管管，不然不知道会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

这话把她当小孩，许橙非常不满，抗议说：“根本没有，我管得很好的。”

林凡挑眉：“没有？”

两个人打起嘴仗来，还真有兄妹的样子。周谨一静静看着，连最能装腔作势的嘴唇都现不出笑意，在许橙视线回过来的那一瞬，他才勉强撑起些弧度。

林凡懒懒说：“没什么别的事我们就上去了，今天刚搬过来，东西还没理完。”

他这话说得突然，明明许橙和周谨一这对青梅竹马刚遇见，刚解释完那些，是该再说一些闲话的时候。这样，显得林凡情商很低。

林凡当然是故意的。

“什么没理完？”许橙奇怪，她记得已经理完了，他东西那么少。

林凡却只说：“就是没理完。”

周谨一静静看着，镜片后面的双眼冷得像块冰。但打断两个人时，他语气却极尽柔软温和：“是有件事，老家拿过来一些核桃，橙子和我上去拿吧？给你留了一提。”

林凡眯了眯眼睛，周谨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现在已经看出来了，想绕开他单独说话？但许橙好像没看出来，她和他说：“哥，那你先上楼吧，我拿好东西就回来。”

林凡不悦：“你可以拿下来给她。”

这话是对周谨一说的，显然令人尴尬。许橙又惊讶又无措，林凡他干嘛呀？但周谨一并不觉得难堪，仍然笑着说：“贝贝想橙子了，让她上去看看它吧。”

什么东西？林凡皱起眉。许橙解释：“是周谨一家的狗狗，我上去看看啊，哥，你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林凡：“我在楼下等你。”

林凡独自站在楼下，天边的霞光黯淡，暮意徐徐蔓延。他看到身边一棵长得歪七扭八的桂花树，觉得它非常丑、非常不顺眼，他真想踹它一脚。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拥有一个别人走不进的小世界，就像那只狗，它就是他们的世界的，而他被阻隔在外面什么都不知道。

林凡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楼下等许橙，他该扭头就走，可是有一种情绪在他心里泛滥成灾，那叫不甘，他不知道。

周叔叔和杨阿姨出去了，家里没有人。周谨一进去拿东西，许橙站在玄关等，左等右等也没有贝贝的影子，原本开锁的那一刹那，大黄狗就该爪子扒拉在门上了。

被带出去遛弯了吗，那周谨一怎么还拿贝贝说事？许橙正疑惑，周谨一提着东西出来：“一半是水煮的，外婆吃不了糖，另外一半是你喜欢吃的奶油的。”

“谢谢。”许橙刚想问贝贝，周谨一快一步截住她话，语气随意：“林凡搬家的事，是外婆提的？”

许橙：“是，他每天和我一起上下学，搬过来会方便很多，正好五楼还有个空房间。”

周谨一有一会儿没说话。其他地方都是暗的，只玄关亮了灯，便显得这盏灯疏落，在周谨一的静默里，许橙忽然觉得空间逼仄起来。

的确，周谨一接下来的话让她紧张。

他说：“住在两层楼还好，但毕竟还是在一个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和林凡名义上虽然是兄妹，但没有血缘关系……总之，如果有什么地方不对，你不敢告诉外婆，那先告诉我，我帮你解决。一定保护好自己。”

许橙很容易领会到周谨一的意思，因为类似的新闻报道很多，熟人作案什么的……她满脸通红，双手紧紧地拎着袋子，嗡声说：“林凡把我当亲妹妹看的……有事的话，我一定和你说。”

怪不得拿贝贝当借口，原来是想和她说这些。许橙能理解，周谨一是好心，也是关心她。她说：“那我先走了，你帮我和叔叔阿姨说一声谢谢，东西我就拿走啦。”

周谨一反常说：“我送你下去。”

送客人下楼是人情，但许橙和周谨一家太近，两个人又熟，向来没有这样生分的客套。许橙再一次觉得奇怪，周谨一朝她笑笑，换了鞋就带上门。

一楼楼道口，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林凡，他也能看见他们，正朝这边望着。但隔了些距离，林凡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也听不见声音。

周谨一看见了林凡，但许橙没有看见，她在出神地想为什么今天周谨一和林凡两个人都有些奇怪。

“许橙。”周谨一攥上许橙手臂，逼停她脚步，“等一等。”

许橙疑惑地看着周谨一，楼道的光线太过晦涩，男生的神情晦暗不明。他低垂着头，显出一种鲜少有的落寞姿态。许橙心一揪，着急问：“怎么了？”

“贝贝走了。”周谨一说，“被车撞了。”

贝贝一个月的时候就从乡下抱来了，土狗，很乖，会看家护院，会屁颠屁颠跟在许橙和周谨一身后走，数不清多少年了，可能有九年还是十年，总之拍全家福的时候，张张照片里有它。它算是只老狗了，但养得很好，别人都说，它差不多可以再活个十年，说不定等小一结婚的时候它还能当个花童。

许橙眼泪顿时下来了。

周谨一眼里也有泪光，他叹息一声，走近她两步。男生身上干燥的松木香迎面卷来，漫天漫地掩盖所有，周谨一轻轻拥住了她。

许橙是有一分错愕的，但随着肩头周谨一轻微的一声啜泣，错愕烟消云散。周谨一只有很小的时候才会哭，后来大概是接受了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教训，再也没哭过。现在，这个拥抱便无关于其他了。

许橙安抚地拍着周谨一的背。

林凡静静看着，面无表情。

两个人在幽暗处相拥，难舍难分，他们是不是以为他看不见？林凡身边，桂花树在满腔怒意与冷意的冰火交织中簌簌发抖。

隔日更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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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