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落幕，云中例行开年级大会。

周日晚上开的会，由马中海主持。他的开场白依旧老套，没有同学愿意听他又臭又长的讲话，都在下面打瞌睡。

直到PPT一翻页，放出两个人的成绩，整个报告厅在寂静中寂静一瞬，紧接着，不知是谁起了头，各种声音争先恐后腾起。

“这什么脑子啊考成这样？”

“我天我还以为她们说很帅是瞎传的。”

“哎两个人都很帅诶！”

许橙腹诽，马中海放成绩就放成绩，为什么还要把两个人的大头照贴上去？

是入学的照片，蓝底白校服。林凡领口扣子少系一颗，偏长的头发略凌乱，唇边还扬着抹略邪气的笑。周谨一则全然循规蹈矩，清隽温润，挂着标准的微笑。

马中海笑得那样，皱纹迭起，好像两个人是他亲儿子。许橙想，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前两天写检讨的事，那时候马中海和她一样，并不认为林凡是个好学生。周谨一的成绩原本卓尔不群，未来省第一不在话下，而现在，林凡竟然比他还要优秀。

许橙还是觉得不可置信，林凡那样的人，居然是年级第一……

身边，周谨一在做数学题。马中海对两个人的表扬还没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他们，报告厅十分吵闹，周谨一却还是静得下心，笔不过在稿纸上腾挪几步，思路便出了。

许橙想，这才是第一的样子。沉稳踏实，再凭借天赋，轻轻松松和别人拉开很大距离。而林凡，他永远给人以随性散漫的感觉，和正经事不搭边，就像现在——

许橙扭头，现在，后排没有林凡。

他简直就不像个读书的人。

等周谨一做完这道题，许橙小声议论：“没想到林凡这么厉害。”

周谨一没吝啬称赞：“是很厉害，在这种层次还能拉我十分，水平很高。”

许橙说：“可他看上去一点都不认真。”

“很有天赋，他能拿那么多国奖就说明了。”周谨一看向许橙，漾开笑，“天赋足够的话，不那么努力也没关系，就像你画画。”

许橙没系统地学过画画，但几次作品交上去，都能获最高层次的奖。可她觉得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说：“画画和读书不一样。”

“怎么？”周谨一笑着探究，“你好像对林凡当年级第一这件事很不满意？”

“没有。”许橙心虚地偏开视线，再次对上男生亲近的眼眸，故意甜甜地说，“周谨一，我这不是为你打抱不平吗？”

周谨一笑意更深，可随即想到一件事，沉下面色：“今天中午回学校，我在校门口看见王家豪了，他最近找过你么？”

许橙惊讶：“没有看见，他怎么来了？我以为上了高中他就不会找来了。”

周谨一皱紧眉，揉了揉太阳穴：“他们职高离我们云中很近，想来也很方便。这样吧，之后这段时间上下学，我们一起？”

“你不留校了吗？”许橙疑惑。

许橙初中小学甚至幼儿园都和周谨一一起上下学，他们家在同一个小区，幸福家园。上了高中，周谨一周末会留校学习，有时甚至不回家，许橙就不和他一起了。

“回去也是一样的。”周谨一说得简单。

快要上台发言了，周谨一拿出稿子熟悉一遍。许橙看他衣领没翻好，提醒后，周谨一随手一抹，领子却还是不听话地翘起来一角。

许橙忍不住像外婆一样念叨：“你这么个细心的人，怎么连这个都弄不好？”

“还没翻好么？”周谨一低头，却也看不到领子。

许橙只好上手替他翻，调侃：“周谨一，你可要记得维护形象啊。现在别人都说，哇，高一的年级第一年级第二都是帅哥，你总不能让别人失望吧？”

“别人失不失望……”周谨一顿了顿，笑笑，“我没什么想法。”

周谨一作讲话，念的是年级组给的稿子，枯燥，但认真听的人有许多——听周谨一说话是种享受，他有做播音员的潜质，四平八稳地娓娓道来，听着很让人舒服。

唐小雪听得最认真，鼓掌也最用力。许橙以前就说，如果周谨一是明星，那唐小雪就是他的头号大粉，还是“站姐”，因为她是摄影社的，经常捧着相机给周谨一拍照片。

以前许橙还怀疑，唐小雪是不是喜欢周谨一？唐小雪听完，嘴巴大得都能装鸡蛋了。

她声明：“呸呸呸，谁会喜欢周谨一这种书呆子啊？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适合给我当模特，周谨一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哦。”

唐小雪喜欢韩国明星，的确和周谨一不是一种调调。

周谨一发言完，许橙鼓完掌，后知后觉，他现在是年级第二，照理，应该由林凡做这个讲话。林凡……

前十名上台领奖时，林凡出现了。

台上灯光璀璨，有让人眩晕的万众瞩目之感。几个领导一起合照，看得出，有些同学十分紧张，浑身绷得笔直。而林凡，站在爽朗的光线下，姿态仍旧散漫，很是自得，很是闲适。他似乎天生就属于光芒万丈的地方，天生就海纳百川于全部的赞美和关注。

天之骄子，许橙蓦然想到这四个字。

原来他真是年级第一。

“你有没有发现陈秋语最近怪怪的？”唐小雪拉许橙讲悄悄话。陈秋语也在台上领奖，笑得自信饱满，是一贯的落落大方。

许橙说：“没有，最近我没和她说过话，怎么啦？”

陈秋语是班长，但除却班级事务之外，她总是独来独往，不和大家真正地亲近，唐小雪初中就说她像只白天鹅，有些孤傲。因此，许橙和她并不熟悉，只是君子之交。

唐小雪往林凡身上瞟：“她最近总来我们这儿，是找林凡问问题呢。我都看见过好多次了，你难道没看见？”

下课，许橙除了必要的喝水上厕所，一般不活动，就坐着学习。她很快领悟唐小雪的意思：“你觉得他们有八卦吗？”

平时唐小雪也和她讲八卦，许橙旁观者清，除好奇外，没有特别的反应。可现在，咬着“他们”两个字，她觉得怪怪的。才认识几天，怎么就成“他们”了？

唐小雪点头：“我一直在观察呢，陈秋语肯定对林凡有想法。但她喜不喜欢林凡，我现在还看不出来。”

这话，许橙没有听懂，疑惑问：“不喜欢为什么会有想法？”

唐小雪伸长脖子张望，确认周谨一还没回来，这才撇撇嘴，说：“你不记得啦？她初一开学的时候还接触周谨一呢，天天找他问问题，后来调座位，还主动说要和他坐一起。”

许橙没有这个印象，唐小雪又说：“她爸爸妈妈都是当官的，官二代可现实啦，只接触学习好家境也好的男生。周谨一成绩好，但是你知道，他们家是普通家庭嘛，后来陈秋语就不接触他了，陈秋语喜欢那种家里有人当高官儿或者生意做得很好的。”

唐小雪什么都知道，是小情报员，几乎每个同学的家底都掌握得清清楚楚。

“唐小雪你这话说的，女生现实一点还不好？”张多多冷不防从后排凑上来，胖脸挤在两个女生座位中间，嬉皮笑脸的。

“张多多，你干嘛偷听我们讲话啊！”唐小雪又羞又怒，许橙也吓了一跳，偷偷议论别人可不算好，何况还是在说陈秋语和林凡。

“我正好趴桌板上睡觉呢，当然听得见，而且你又没说不让我听。”张多多笑嘻嘻的，惹得唐小雪咬牙切齿地锤他一拳。

没皮没脸完，张多多回归正题：“我妈就叫我姐现实一点，不过说实话，大部分都是普通家庭，再现实也现实不到哪去。但凡哥确实是不普通，他号上装备少说十几万。不知道凡哥家里干啥的，可能做生意吧。”

许橙没错过张多多的称呼，就这个周末，班里那堆男生已经和林凡组团打游戏了，一个个改了口，在班里“凡哥”“凡哥”的。

“但是高中就这么现实，那也太夸张了吧。”唐小雪时常对陈秋语酸溜溜，因为陈秋语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唐小雪妈妈经常提她，唐小雪就对她有复杂的情绪。

张多多说：“不一定，万一班长是真喜欢凡哥呢？女生喜欢凡哥不是轻轻松松？”

什么叫喜欢林凡是轻轻松松，许橙忍不住疑惑，他们男生怎么会有这么武断的论断？林凡才转学过来几天呢。

唐小雪也说：“这才几天啊？陈秋语摆明了就是想直接接触，和初中一样的。”

“接触呗，咋的，你还管得着人家？”张多多喜欢和唐小雪吵嘴架，唐小雪又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奈何现在人多，她只哼声：“那又怎么样？林凡又不一定看得上她。”

“我看班长问问题问得挺开心，凡哥每次都教她的。”张多多煽风点火。

“我要是问林凡林凡肯定也教我啊，那是因为林凡人好。”唐小雪翻白眼。

两个人叽叽喳喳争起来，许橙看向台上，颁奖已经结束，十位同学依次下台，陈秋语走在林凡和周谨一身侧，笑语盈盈地说着话。

许橙想，可能，林凡是很容易招女生喜欢的类型。不知道为什么，她唇角重重的，像有石头挂在上面，牵不起来，心跳也有些闷。

小腹陡然绞痛，伴随着隐隐一股热潮，许橙额头顿时沁汗，真是糟糕，又来了。她匆忙跑出报告厅，赶去卫生间处理。

许橙的生理期总是不稳定，一个月甚至会有两次，天数也很乱。因此，她口袋里常备一片卫生巾。医生检查说是因为贫血，没有别的因素，让她放心。

到厕所一看，果然有鲜红触目的一痕。许橙手忙脚乱地处理好，起身时，眼前骤不及防地黑了一阵，几秒后才缓过来。这也算正常情况了，她没担忧，等缓好了便出去洗手。

出了卫生间，许橙撞上那个熟悉的人。

这里阒寂无旁人，因此，走廊的声控灯没亮，男生的身影沉没在黑夜里，和走廊外团团黑黢黢的树影融合，不十分清晰，清晰的，是他手上一颗明了又灭的火星。

微微火光里，白烟腾起，被风一抹，散得很快，可许橙还是被呛到了。她呛这么两声，灯便不合时宜地亮起来，将全世界都照明。

现在，许橙的全世界就她和林凡。

许橙诧异，林凡怎么还抽烟呢？可是转念又觉得，这实在符合他，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人，他再干出什么她都不惊讶了。

现在，她最好问候他一句便离开，而不是继续停在这里闻烟味。可是，许橙挪不动脚步，她心里有迫切的想和他说话的冲动，这很突兀，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可能是因为，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三次独处，和前两次相比，他的形象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橙十分、非常、无比地好奇他。

林凡手里衔着烟，转身看到女生。

他顿时皱起眉，因为许橙的脸白得像张纸，病态的苍白，神情也是不眨眼的懵然。林凡误会了，不悦说：“我有这么吓人？”

“什么？”许橙没和林凡对上思维。

可这一开口，她便又咳嗽两声。许橙烫起耳尖也低下眉睫，她不想让林凡认为她娇气，为着几缕烟就咳嗽。可是，她的确不习惯闻这个味道，便默默后退一步。

林凡眉皱得更深，没说什么，动作利落地灭了烟，丢进旁边的垃圾桶，走到许橙身前。

他这行云流水的一串动作结束，许橙还停留在微微的呆滞里。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很快。刚刚在报告厅里，心跳是滞重的，现在却是这样。许橙隐约懂得了小鹿乱撞是什么意思，从前那么难以理解的四个字。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林凡还是直白地说话，“生病就去医务室。”

“没有，我……没什么。”许橙不好意思和他说是生理期，聪明地反客为主，问他，“林凡，你刚刚为什么不上台发言呢？”

林凡没先回答她这个欲盖弥彰的问题，仔细盯她好久，盯得许橙脸渐渐地开始红了，想到她刚刚在卫生间，这下突然明白，是因为女生独特的时期，他了然地点点头，没觉得不自然，正常生理现象。

这才回答她的问题：“懒得上去。”

这完全符合许橙对林凡的看法，但这个问题之后，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却还是奇怪地舍不得走，任由自己尴尬而欢欣地站着。

林凡倒是能理解，她对他好奇。但他出来抽烟是来想件事情，烟还没抽完，事情也还没想好，她忽然出现在他眼前，带着张让人担心的脸。现在，他该把她赶回去了。

林凡望向走廊转角，那里有灯亮起。他回头再看许橙时，漫不经心说：“有人来了，你确定还要在这里和我说话？”

许橙又没听懂他的话，林凡勾起唇角，笑笑：“如果是马中海撞到我们，肯定怀疑我们两个在早恋，然后给我们处分。”

早恋？

许橙脑中轰然一阵嗡鸣，顷刻，所有情绪排山倒海地显在脸上，面颊是秋山的遍野嫣红，层林尽染。

林凡看见女生咬起唇，什么话也没留地转身就跑，洁白的校服隐入黑夜，像长夜里的昙花一现。他忽而真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