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羔在心里想过很多次,但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和周崇原时隔多年的再次相遇会如此没有情调!
折纸?折什么纸?
面对偌大一个透明玻璃瓶,蒙羔苦大仇深,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周崇原出了门,只能郁闷地拿过一沓纸张开始折小羊。
他其实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折小羊,随便糊弄两把也不是不行!
但不知为何,拿到纸张,蒙羔的动作很有自觉性,手指灵巧及其熟练,不一会儿就折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羊脑袋……
蒙羔:“……”
看着手里的小羊折纸,蒙羔垂下眼,不由产生了几分恍惚——好像在记忆深处,他也曾经怀着满心欢喜给一个人折小羊。
能让他辛辛苦苦动手做小羊折纸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蒙羔皱了皱脸,没再多想,继续低着头任劳任怨叠小羊,周崇原给的玻璃瓶那么大,他要折好多好多小羊才能塞满。
蒙羔深觉任务艰巨,一边加快速度折小羊,一边仰起了脑袋打量四周。
周崇原的宿舍看着空空荡荡,只有一张上下铺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似乎也没其他东西了。
恰逢这时,门外传来声响。
蒙羔扭头望去,还未看清人影,一个高大的身形扑面而来,“小羊羔!”
听到这嗓音,蒙羔立马扔掉折纸,惊喜地扑过去:“江望哥哥。”
江望也长高了不少,肩宽腿长,一身利落硬挺的绿军装,显然是刚从外面风尘仆仆赶回来。
两人一瞬间拥抱起来,蒙羔高兴地说:“我好久不见你。”
江望也高兴,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察觉背后有阵阵寒气……他咳咳两声,连忙放开了蒙羔,自觉隔开两人的距离。
“那啥,我刚出完任务,身上脏着呢,我先去洗洗!”说罢,他越过周崇原冷冰冰的视线,忙不迭逃之夭夭。
蒙羔看着他急匆匆来又急匆匆出去,这才发现站在门口的周崇原。
不知为何,周崇原阴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尤其是盯着蒙羔的两只手,眸光阴沉沉的。
蒙羔……蒙羔心里叫苦,实在搞不懂周崇原阴晴不定的情绪,出去买饭前还是温温柔柔亲他额头的大金毛,这会又变成了发脾气的狗。
周崇原没说话,拎着搪瓷饭盒进门,然后——关门反锁。
看见他锁门,蒙羔直觉危险,默默挪动屁股,在床上转了一个圈,背对着周崇原继续叠小羊。
不多久,房间里响起哗啦水声。
蒙羔迟疑扭头,却见手心里多了一块温热毛巾。
周崇原坐在床前,眉眼低垂,抓住蒙羔的手指一根一根仔细擦过去,“从前我顾忌着你年纪小,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尽量不说。现在我给你立规矩,你能听话吗?”
蒙羔迷茫:“什么规矩?”
周崇原捏捏他手指,“比如这次,我不喜欢看见你和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亲近,哪怕是江望,也不能叫他碰到你一根手指。”
蒙羔:“……”就,久别重逢,激动地拥抱一下也要吃醋吗?
按理说他听见周崇原立这些狗屁规矩应该挺生气。
但意外的是,蒙羔心里只有无可奈何,以及忍了又忍、忍不住也只能忍的习惯心态。
蒙羔叹口气,把叠好的小羊折纸一股脑塞进玻璃瓶,然后正襟危坐,和周崇原道:“你说完了吗?”
“……你不生气吗?”他问。
“我为什么要生气呢?”蒙羔皱起眉,看向了周崇原的眼睛。
他的眼睛,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蒙羔的模样。
傍晚的天色火红瑰丽,霞光透过窗户跳跃进来,仿佛周崇原的肩上披了一层光芒。
蒙羔笑了笑,有一瞬间想扑进他怀里,不过瞬息又收回了这个念头。
他平静地移开视线,佯装镇定道:“我不怕你立规矩,其实我也有好多规矩告诉你,我听你的话,你也能听我的吗?”
周崇原目光沉了沉:“那你是以什么身份给我立规矩呢?”
蒙羔避开这个问题,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吗?有时候赶上繁殖的季节,羊群里一下子就会多出来五六七八只小羊羔,这些小羊混成一团,羊妈妈只要接触几分钟,就能通过嗅觉鉴别出哪一只小羔羊是自己生的。”
“在羊群的世界里,每一只羊都是独一无二的,但它们混在羊群中,远远望着,其实都变成了一模一样的棉花团。”
周崇原面无表情:“没听懂。”
蒙羔低声咕哝:“虽然我也是棉花团,但我和其他羊很不一样,我有一只与众不同的羊。”
你是我的领头羊。
周崇原实在听不懂他嘴里嘀咕的那些羊羊规矩,他一向不怎么耐心,这次见了蒙羔却把从前的坏脾性压了又压。
他很少去看那些情情爱爱的杂书,到边境的这些年,却意外地被迫捡了一本又一本翻阅。
看的越多,越是郁闷。
这些情爱要么是血海深仇你死我活,要么是有重重误会,阴差阳错,最终悲剧。
他和蒙羔何至于此?
他们相遇的最初,在荒无人烟的山上。那时蒙羔眼盲看不见,安安静静神色呆滞,是他心念一动,把人带下了山。
后来周崇原四处奔波,忙到几乎忘记有一只羊羔崽子在医院里住着,谁能知道他傻傻乎乎,第一次拄着盲杖出来,就被居心叵测的坏人拐骗走了。
凑巧,诱拐蒙羔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认识的邵洋,同一个大院里的,低头不见抬头见。
周崇原也是听江望提起,才知道邵洋拐走蒙羔的意图,这是想把人拆了吃呢。
他得知此事,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闲来无事,晃晃悠悠回了大院看热闹。
当他亲眼看见蒙羔白着脸爬上房顶取风筝,他眼睛看不见,下来的时候摸不到扶梯,一只手拿着风筝,另一只手茫然摸索着四处的边沿,屋檐锋利,一不小心划得他的手心红了一片。
江望在耳边咋呼:“又欺负那傻羊羔呢,上次我见邵洋就有些邪性,那小子玩的大,我真怕那傻羊羔遭不住……”
周崇原没说话,远远地安静地望着屋顶上的蒙羔,他看着蒙羔黑漆漆毫无焦距的眼睛,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压抑许久的怒不可遏。
他当场踹了邵家的大门,把人带回去,圈在自己的屋檐下精心饲养。
蒙羔只吃素,周崇原想方设法,诱着他吃肉不成,只能退一步投喂药膳,不出三个月就把人养的肤白皮润,犹如新生的兰草,生机勃勃生意盎然。
那段时间,大概是两人相处最温暖的时候。
周崇原也是在这个时候收到了蒙羔送的满满一玻璃罐的小羊折纸,他知道这是蒙羔辛辛苦苦折出来的心意,于是小心放在书房桌上。
再后来,就是那一晚。
他借着酒醉,在卧室,在书房,在厚实松软的地毯上,打碎了那个装满小羊折纸的玻璃罐。
江望骂他行事不管不顾,欺负人没底线,他确实卑鄙无耻。
但那一晚周崇原从不后悔,他唯一悔的,大概就是不小心打碎了蒙羔亲手折纸的心意。他得到了人,却不再看重这些心意。
活该蒙羔一直不肯爱他。
上一世周崇原死于癌症,兴许是过去那十年关牛棚埋下的祸根,又或者是恶有恶报,毕竟他做了不少阴损手段报复当年迫害周家的所有人。
病来如山倒,发现的时候已然迟了。
他死的时候不愿叫那只没良心的羊羔崽子知道,一是那时他和蒙羔闹得正僵,他心里梗着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名字,李同洲,蒙羔做梦都喊着这个人的名字。
周崇原岂能看不出蒙羔在梦里和那人做些什么,他快醋死了。
实际上他离死也不远了,在医院里昏昏沉沉,甚至自私地想过带蒙羔一起走。最后周崇原没舍得。
他的小凉糕正年轻,哪怕在他身边那么久,眉梢眼角一如最初相遇的那年,仿佛永远不会老一样。
周家没有其他亲属,周崇原把名下的财产悉数给了蒙羔,蒙羔眼睛看不见,衣食住行都要人盯着,他不放心,托付江望照顾。
周崇原把一切打理地妥妥当当,直到最后的那一天恢复力气,他强撑着起来,回了家。
他没有进门,靠着窗,隔着玻璃在外面静静看着蒙羔。
那天中午阳光从天上落下来,落在房间里。
蒙羔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只小羊抱枕,那双毫无焦距的漆黑眼眸时不时朝墙上望一眼,似乎在留意钟表转动的声音。
那一刻是周崇原记忆中最后的印象。
他在等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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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提醒,这是攻视角的单方面回忆,小羊可不是这么认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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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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