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矿区副食品店,门前排了长长一串队伍。
秦卫红来得迟,急忙在队伍后头紧跟着排队。
这临近几条街基本都是红星矿区的家属楼,大家大都认识,即便不认识也能混个脸熟。
很快,队伍前面和秦卫红相熟的几个妇女扭头和她拉家常:“大山家的,你听说了没?咱厂里的那寡妇处理结果下来了,说是要下放关牛棚,那地方在哪来着?”
旁边老太太搭腔:“曲南沟嘛。”
小媳妇猛拍大腿,忙应声:“对对对,就是曲南沟。秦嫂子,你们家以前不是就住在曲南沟吗?”
秦卫红愣了下,看到周边一圈齐刷刷望过来的眼神,迟疑地点点头:“是,以前我们一家,是在曲南沟大队住呢。”
“那就对了,”人群里面不知是谁嚷嚷,“那寡妇还挺走运,别的坏分子犯了错误被下放,不是去深山老林就是去西北农场,她倒好,去了曲南沟!”
“曲南沟大队就在咱们这乡下,离得近,又好走动,她这样子算什么接受劳动教育嘛?”
“大山家的,你有空回去看看,务必督促贫下中农再教育!”戴着红袖章的中年妇女说得义正言辞。
当着街坊邻居的面,秦卫红岂能唱反调,明面上连连应声附和,心里却默默翻了个白眼。
一大帮人饭都吃不饱呢,多管闲事,你管人家下放关牛棚过得好不好呢?
曲南沟和其他生产队不同,队上大多都是姓曲的,打断骨头还有连着的亲戚血缘关系呢。
再加上有三叔公的坐镇,大家基本都挺安分守己,干不出故意折腾坏分子的事儿,兴许暗地里还会照顾一些。
秦卫红心道那寡妇下放到曲南沟确实走运,虽然穷苦点,但至少能过个清静日子,那就够了。
她没打算和众人多说,偶尔点个头附和一声,脸上笑意淡淡,不一会儿就把这个要命的话题岔了过去。
万万没想到,话题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蒙羔身上。
年轻小媳妇暗暗打听:“嫂子,你们家蒙羔也到年纪了,相看好人家了吗?”
这回秦卫红笑得真心实意了,“没呢,他心性还小,再叫他长两年。”
“……嫂子,十八岁不小了,你家蒙羔都进厂两年了,学徒工转正式工的资历也差不多熬够了,俺听说年底就有一批学徒工要转正呢。”
“你听谁说的?”
“厂委办公室都在传这个呢,你不知道?”
秦卫红还真不清楚这种小道消息,当即拉扯住了小媳妇,悄声问:“文件下来了没?年底有几个转正名额?”
小媳妇笑笑:“嫂子,你问我没用,你得问厂委干事,厂委说你家蒙羔能转正,他就能转正,厂委说不行,你打听再多也没用啊。”
说都说到这份上了,秦卫红又不笨,排队买完菜,回家的路上放慢脚步,单独拉着那个小媳妇走了一段路,把其中的道道打听清楚。
却原来,是厂委今年新招进来的一个大学生,叫邵晴。
小姑娘是京都分配下来的,背景深厚,在红星矿区就是走个基层资历,过两年争取调回京都,前途远着呢。
红星矿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小姑娘在厂里偶然见过蒙羔几面,上了心,可惜蒙羔总是一根筋不开窍,见了几次面也没任何进展。
秦卫红乐得心花怒放,“怎么着?那丫头看上我家蒙羔了,想谈对象?谈了对象给转正名额啊?”
小媳妇偷笑:“邵晴那小姑娘你肯定见过,她说她在你面前露过面,还在你家大山面前露过脸呢,就是你们一家子都楞,没一个明白她的意思……“
秦卫红哈哈大笑,“行行行,这下我知道了,我回去问问!”
一路上,秦卫红快笑疯了。
小媳妇说的那邵晴,大学生嘛,她还真见过,见了不止一次。
有时候厂里清闲,办公室之间互相串门,她在工位上织毛衣,就见两个麻花辫的小女生手拉手害羞着脸过来串门。
虽说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可年纪看起来实在小,尤其是那个邵晴,长着一张圆嘟嘟的娃娃脸,皮肤也白,一双杏眼水灵灵的,就是见了秦卫红吞吞吐吐说不出话。
秦卫红原本只当她腼腆害羞,没当一回事,没想到人家是看中了蒙羔想和她套近乎呢!
她迫不及待想回家和蒙羔说起这件事了。
说起来,自从收养了蒙羔,秦卫红一度忧心蒙羔的未来。
因为蒙羔长得好看,性子安静,说好听点是温顺,说难听点就是逆来顺受了,太容易被人搓圆捏扁欺负。
从前秦卫红想着,让蒙羔找个文文静静的城里小女生,最好那小女生性格也一样温和,也有工作,小夫妻两结了婚成了家,生一窝的孩子,那多好啊。
她一路风风火火回家,甚至顾不上和街坊邻居打招呼,怀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打开了家里的门。
她走进家门,尚未出声,余光瞥见蒙羔的小卧室——
门大开着,灯光晕黄明亮。蒙羔背对着她啊呜一声扑进男人怀里,对方比他高许多,一伸手便将他轻松抱了起来。蒙羔的两条腿在空中欢喜的荡来荡去,心情不言而喻。
到这里似乎也没什么,兴许是朋友之间久未重逢,激动地拥抱一下也是正常的。
秦卫红认出了周崇原的脸,将将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秒,只见周崇原抬起视线,锐利目光直直地望了过来。
周崇原一笑,当着秦卫红的面,微微俯身,近乎挑衅的,在蒙羔脸颊上落了一个吻。
然后,然后,秦卫红晕倒了。
*
蒙羔察觉身后的动静时已经为时已晚,他懵逼地扭头看了看客厅,再扭头看了看周崇原脸上无辜的表情……
要说周崇原不是故意的,狗都不信!
蒙羔气得要死,从男人怀里挣扎出来,手忙脚乱把晕倒的秦卫红扶到床上,然后摸了摸她的脉搏,继而看见她持续颤抖的眼皮。
蒙羔愣了一下,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喊人,“妈妈,要不要喝口水……”
秦卫红真恨不得自己晕死过去了,手指颤抖,翻了个身继续睡死过去,她不活了。
辛辛苦苦养大的崽子被猪拱了,这么多年,她竟然没发现一丁点兆头!
也不对。
她应该早些,甚至更早一些发现周崇原的意图,当初周崇原天天追着蒙羔投喂,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和蒙羔投缘。
周家那样的家境,一大家子都是高知,门风清正,怎么能养出一个如此、如此不要脸的……
现在想来,当初周崇原费尽心机把小蒙羔的户口转出去,大概从那时就开始打蒙羔的主意了。
秦卫红悔恨万分,一瞬间不知想到了什么,吓得坐起身,看了看坐在客厅的周崇原,抓着蒙羔小声问:“你告诉妈妈,你小时候,就是和他一块住的那段日子,他有没有、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蒙羔呆了呆,反应过来后急忙摇头,“没有没有,妈妈,你别把他想得那么坏!”
“真没有?”
“真没有!”蒙羔认真强调,“而且那时候我们也没有一起住很久,后来周崇原不是很快就走了吗?他把厂里的工作岗位都给爸爸妈妈了。”
说到工作,秦卫红咳了一声,“别跟我提这个,我要知道他打这个主意,我宁死不屈!”
“……”
“妈妈,你好些了吗?”
“好个屁,气得胸口疼。”秦卫红没好气地点了下他脑门,然后说,“我不管他打什么主意,总之你别和他掺和,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不搭理他,他想什么都没用!”
蒙羔有点为难:“可是我想搭理他啊。”
秦卫红瞪圆了眼:“你再说一遍?”
蒙羔不敢再说一遍。
他胆子有限,只敢说其他的。他伸出手,让秦卫红看了看自己手腕上戴的同心手链,“前两年我去大串联,半路上在一个小镇上碰见了周崇原……”
秦卫红陡然沉默,颤抖着声音道:“手链是他送你的?”
“是。”
“这两年一直给你寄书信、寄包裹的人?”
“也是他。”
“那你和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呢?”秦卫红难以置信。
蒙羔鼓起勇气:“我想和他在一起——”
下一秒,屋里传来震天怒吼:“蒙小羔!”
话音未落,蒙小羔同志捂着屁股,一溜烟从屋里跑了出来,“妈妈,你先冷静冷静,我出去一趟。”
衣架子从里面气势汹汹砸了出来,秦卫红怒极:“你滚哪里去?”
“我出去躲躲风头。”
“滚。”
蒙羔滚了,滚的同时,没好气地带着一边悠闲看热闹的周崇原一块滚了。
两人出来,楼道里听到动静的阿婆纷纷凑过来,“蒙羔啊,你妈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
“没事,她生我的气,明天就好了。”
“哎,这孩子,天马上就黑了,你跑哪里去?”
“我一会就回来!”
然而计划归计划,说好一会就回来,蒙羔一晚上都没能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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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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