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上元记事》第一章

雪夜,荒村,废庙。

干枯若柴的手添了一块真柴,篝火立刻噼啪作响,火苗映得老者脸上的沟壑纵横越发诡异起来。

“所以说,如今这世道恶人恶鬼四野横行,少年人你初入江湖,可真不知江湖险恶啊。”

老者对面的少年皱了皱眉,火光映着他美好的侧脸和老者形成鲜明的对比,丝毫看不出他内心早已兴起想扁人的意图。

“初次出来修行,这天气已是险恶得让吾惊讶了,可是像什么恶鬼藏在书籍里,于是看过书的人就会收到死亡信件接着七日之内惨亡;像什么恶人把人绑回去囚禁,还在人脑中种花这种险恶的故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纵然匪夷所思,却是都真是存在的。”老者科科笑了几声,“在遥远的西方国度,我曾见过很多有钱人都会经常光顾一个商团,那个商团会骗来很多年轻美貌的少年少女参加游会,然后这些有钱人就会在游会中竞价选取某个少年少女去猎杀。啧啧,想想看,像你这般二十岁不到的美好性命啊,就那样的凄惨结束了。”

少年抽动了下嘴角,心底再度升起那种想扁人的冲动,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待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听这个丑陋的人不停的说这些恶心的故事。

可转念想到或许这是师尊大人安排的考验其修养定力的戏码也说不定,于是松了松捏紧拂尘的手。

然而这一幕看在老者眼里已然是感受到紧张和刺激的小样子,于是老者再次得意的科科冷笑。

“在另一个遥远的西方国度,我听闻有一个人专门会和出门在外的人热情搭讪,然后把他们骗到自己的居所尽情杀戮,尤其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科科科,所以少年人,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啊。”

破烂的庙门再次被呼啸的寒风撕扯开,吱呀着开开合合,似乎一定要配合废庙里诡异的气氛。

少年道者走过去用木栓销好破门,走到篝火边翻出干粮来吃,尽管听了这么多恶心故事,但是饿了的时候就还是得吃饭的。至于那老者……他望了眼那张诡笑的脸,再次压下把它打成诡哭的冲动,决定还是别睬他比较好。

“科科科……”老者盯着少年手中的馒头又莫名的森森诡笑,“馒头到底还是没有肉好吃啊……你知道怎样烹调的肉食最美味吗?”

少年脑中不禁浮现某人的拿手好菜——八宝鸭子,停下啃馒头的动作问:“哦?怎样的?”

“封在窑土里小火慢烤,啧啧那滋味,油多汁厚,鲜香嫩滑……”

老者咽了一下口水,连带着少年也忍不住美好的幻想了一下小火慢烤鸭子金黄流油的情形,只听老者又接着说道:“我那徒儿就喜欢用这个孝敬我,选到了好皮肉的人儿就封在窑土里,闷烤十个时辰,人型焢肉,美味至极。”

“噗!”少年差点被刚刚就着那美好幻想吞下的馒头噎死,为什么我要问为什么我要联想我信他说的真是美味才有鬼为什么我还要跟他坐在这里为什么我还忍着不扁他!

问了诸多个为什么之后,少年拍了拍落了馒头碎屑的灰蓝道袍站起身来:“吾忽然发现有句话说得真是好。”

“嗯?”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拂尘终于脱离气度和修养的束缚痛快的朝那张诡笑的老脸上抽过去。

多年以后,邹纵天每每望着兵燹如斯俊美的面孔,就会想起古早之前他老不死的师父终于翘辫子那天的情景。

那是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老不死师父颓丧的倒卧在茅屋一脚,惯常诡笑的脸上老泪纵横,却偏偏还要科科科的笑着:“小天啊,少年人家不就是爱猎奇吗?记得当初我就是用那些奇特的故事吸引你入了我门下的,可为什么这次却不起作用呢?”

“师父,貌似遇到你那年我刚会爬。”

望了望徒弟少年人的身板顶着张与自己酷似的老脸,老者无语望天:“我忘了你一向长得比较老成……天!我只不过是想收个美貌的徒弟啊,难道这一点小小的愿望也要被你剥夺吗?”

忽然一道巨雷劈中茅屋,老不死师父就这样永远闭嘴了。

想到这里,邹纵天总会长叹一声,然后每每听见兵燹咯咯咯的笑着说,“惊异吗?震撼吗?要记住我如廝俊美的面孔,你才能流亡黑暗的世界喔!”

他就会捏着拳头默默的老泪纵横,师父,您老不死的心愿,徒弟终于替您完成了。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墨尘音也并不知道数百年后,一个叫做兵燹的年轻人和自己还有这许多有关希望传承的微妙联系,他只知道自己够倒霉,首次到苦境来修行就遇上冻死人的天气,更遇上滔滔不绝引起他胃部不适的疯子。

一招墨尘破魔把诡笑疯子打成诡哭流星,同时,破庙也成了破庙遗址,天地茫茫一片雪白,这下世界真是清净了,除了呼啸的风声——还真是……倒霉!

道境的生存环境远比苦境好得多,虽不至于完全没有四季之分,却从未有飘风骤雨的极端天气,这也正合了道家的自然平缓之理。气候和煦、风景怡人,所以也人杰地灵,民风淳化。

如今一来苦境便听这疯子练了半日肖话,墨尘音对苦境的期望值可谓降到谷底。

亏得金鎏影用月下荷香来描述它,紫荆衣形容它是金风送爽,最可恶的是一向老实认真的红木头居然也用了四字描摹法——桃花如幕,让他二十年里心心念念的盼着自己修到能去苦境修行的年岁,原来上面几个同修的修行手札都是唬烂的。

荷香咧?金风咧?桃花咧?到现在只看到雪片无数、破庙一幢、肖人一只……墨尘音捏了捏拂尘,终于认命的背起行囊冒着风雪赶路。

“哈啾!”“哈啾!”

一前一后,两声喷嚏,抱着书的金鎏影和喝着茶的紫荆衣揉了揉鼻子对望了一眼。

“要入冬了么?”金鎏影疑惑的望了望窗外,绿油油的树叶显然否定了他的疑问。

“应该是宅了太久寒气入侵。”紫荆衣继续喝茶。

“嗯,待会我去后厨要碗姜汤。”金鎏影继续看书。

“说起来,”沉默许久,紫荆衣终于放下茶杯,“按苦境时历,那边该是严冬吧?”

金鎏影想了想,“今天好像没看见赭杉。”

两人沉默了一会,忽然紫荆衣站起来,“吾还是去弄碗姜汤吧。”

“等吾,吾也去。”

“哈啾!哈啾!哈啾!”一连串喷嚏中气十足的打出来,震彻山谷,松树上的雪和隔年的老松果都被震落了不少。

赭杉军拍了拍掉在身上的碎雪,暗想自己或许是这几日玄宗杂务繁忙疏了修习,所以陡然从暑气微醺的道境来到三九严冬的苦境身体便不能适应了。

还未来得及多想,忽然从山坡雪地里哗啦啦的滚下来一群持刀大汉,就好像也是被喷嚏震落下来似的。

为首的险险站稳,四处瞧了一下,就把目光锁定在眼前红衣红发的道者身上:镶了宝石的龙头碗、质料很不错的华丽道衣、背上那把剑更是好像可以卖很多钱,最重要的是,小道士长的白里透红,一定是年方二八好年华。

“呔!”为首的激动了,“此山是我栽,此树是我开,此路过不去,留下色与财。”

原来是山贼,虽然唱白有点特殊。

“嗯?”赭杉军认真望着山贼头子,“山要如何栽,树要如何开?”

为首的当真被问住了,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啥米啊,竟然捉我的语病,老小们给我上!”

“等一下!”忽然一个疑似二当家的山贼喊停走上前,“大仔啊,你看看他像不像太公爷给立了长生牌位的赭爷?”

为首的山贼仔细看了一下:“啊?真的!难道真的是阿祖恩公!”

赭杉军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望着扑过来的山贼那似曾相识的欢乐面孔,记忆才慢慢被拉回五十多年前。

那时也是他首次进入苦境修行,鹰飞草长的时节一切都透着春意盎然,于是他遇到了同样生机勃勃的山贼们,还未动手,山贼头子就因为身体协调性不佳被石头绊倒磕到树藤被弹出去最后掉进路边水塘,而碰巧他这天带出来的山贼没有一个会水,于是赭杉军把他拎上来救了他一命。

于是山贼头子为了感念赭杉军的以德报怨,给他立了长生牌位一直供养,到现在正是第三代。于是,赭杉军在回忆间已经被众山贼抬上山去。

“阿祖临终时就对我说,‘难敌啊,以后见到了恩公别忘了来拜祭我的时候告诉一声。’”

“家祭无忘告乃翁。”赭杉军不由自主的念出这句。

“对对对,”怨难敌叫道,“秋大仔听我说了这段事情之后也念过这句,他可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啊,我来带你去找秋大仔吧。”

“咳。”赭杉军按下对于写着自己名字的长生牌位和抽象版赭杉军画像的强烈违和感,正色道,“实不相瞒,吾此次是为了找寻同修,所以无暇久留。”

“不行,”怨难敌拉住赭杉军的衣袖,“你走了我阿祖半夜出来跟我要人怎么办?”

听着这句任谁都会寒一下的话,赭杉军却依然正色道:“那请代吾感谢他的厚爱,就说赭杉军择日再来拜访。”

怨难敌还待再劝,忽然见赭杉军望向后山,于是也莫名其妙的望过去却什么也没见到,刚要开口问,就听到吟诗声:白云天地为衾枕,兴来倒卧醉花颜;一任风月不留痕,逍遥山水忆秋年。

“啊!是秋大仔!”怨难敌大叫。

紧接着就看见一人从雪松林中飘然而来,葛袍宽带、满头青丝只用一柄长簪固定,凤目飞眉随性无端。

高手。赭杉军望着来者腰间的木剑,心里暗道。

高手与高手之间无须多言,相惜之意便有了计较。

“看来这位一定就是忠义寨感念了三代的赭爷了,久仰久仰,我叫忆秋年。”

赭杉军还在疑惑到底他们是怎样通过那副抽象画来确定没认错自己的,听见介绍立刻把疑问暂放一旁:“不敢,在下玄宗赭杉军。”

“老小,摆宴上酒,难道就看着两位大仔这么站着说话吗?”怨难敌忽然大声吩咐。

“哎,且慢……”赭杉军刚想推拒,却被忆秋年止住。

“赭兄,难得你我相识,不喝一杯怎能尽兴?急事缓办,说不定也有我能帮到的地方呢。”

赭杉军想想这话也是有理,找寻墨尘音一时半刻也急不来,于是任由山贼们大摆长桌宴。

“原来赭兄是从道境来的,难怪如你这般的高手我却鲜有听闻。”酒过三巡,两人对彼此已有了些许了解。

酒意之下,赭杉军脸上的红晕更盛:“然也,吾对苦境高手也是所知甚少。忆兄身侧木剑,足可见剑术精深。”

忆秋年望了望木剑,笑了:“早年知得剑藏于心的道理,但是道理浅显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修到今日,也只能做到以木为剑,想来真要到以心为剑至少还得修满一甲子吧。”

“以木为剑,以心为剑,山川流水皆是剑;有形也好,无形也罢,此间又有什么分别,何必要执于其中呢?”

忆秋年微微惊讶:“哎呀,听赭兄一言当真令我茅塞顿开,来,再敬你一杯!”

“不敢,”赭杉军再饮一杯,“以忆兄之能,剑术上的造诣必然不可估量。”

“哈哈。”忆秋年望着面前那张好像二八好年华的面孔,发现和这位赭兄说话的时候是最好别研究他的脸,否则很容易破功笑出来。“听赭兄刚刚说起,此行是为了找寻同修,现在可有线索?”

“嗯,在一定距离内,吾同修之间可有所感应,但是现在看来应是相距遥远。”

“若有需要,我也可以帮忙找寻。”

“多谢,可是忆兄不是尚有比剑之约?”

“嗯,”忆秋年略作沉思,“我与他约在明日卯时,地点便是此山最高之峰,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赭兄可在此留宿一晚,待我明早赴约后就可助你一同找寻。”

赭杉军望了望此时已经醉倒一大片的山贼稍有迟疑,忆秋年紧接着说:“安啦,我与他比剑向来点到则止,时间从不超过三刻。而且忠义寨的人虽以山贼为业却是淳朴可爱得很,我半月前来此等候约期顺便悟招的时候遇到他们,后来竟然留我住在山寨每日款待,哈哈。”

赭杉军在脑中浮现怨难敌打劫忆秋年的情景,然后咳了一声驱散脑中混乱的画面:“那吾就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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