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事实上，麻木疲惫的不止凌柒，不少人在放学时交流“你睡了吗”“茶哥的数学课太催眠了，想不瞌睡都难啊”。
其实茶哥教学能力非常优秀，为了让大家轻松应对小考，提前讲了初中数学的部分内容，大家对新知识的接受能力远强于炒旧饭，很快，整个四班都学会了对顶角互补角同位角，二元一次方程组和三元一次方程组。大家同样对卷子最末的附加题的期待远超前面的常规题，写题的时候都骂骂咧咧“怎么又是这种看一眼就知道答案的题”，出现一道难题反而双眼放光说有意思有意思。
骄傲和自负直线膨胀。
终于到了第一次模拟考，全年级的尖子生们到隔壁教务处的多功能会议室考试，但几乎全员发挥失常。
凌柒数学只考了79分。
茶哥在讲台上恨铁不成钢：“到一个新环境考试你们就给我考成这样？这次考试很难吗？回来订正不是都会吗？那是因为什么？粗心？粗心不是你们考试得分低的借口！你就是不会！你不会适应环境，不会调整自己的状态，哦，以为都做了这么久的准备，做了这么多题，写了那么多张卷子，你就都会了？一考就给你考出问题！那些能考九十分结果考了七八十的，你说你们和平时考七八十的有什么区别？真到小考谁管你平时能考多少？就看那一场考试的分数！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那一场考试能正常发挥甚至超常发挥！但你们现在，你看看你们自己，能保证撑到那个时候不退步就不错了！”
劈头盖脸一顿痛骂让不少人重新打起精神，可是接下去的任务让不少人觉得离谱：“把一年级到现在的公式定理概念都整理出来就算了，为什么每个周末都抄一遍啊？”
参考复习书前都会有公式定理的整理，但那“远远不够”，忽略了一些基础的问题，所以要把课本都找出来重新复习梳理整理，老师带着走了一遍，又让同学自己整理一遍。大家捧着一沓A4横线稿纸整理的笔记时，疲惫感大于成就感：因为周末还要再抄一遍加深印象。
“万变不离其宗，所有出题都是建立在你们已经学了的知识点的基础上的，就像庖丁解牛，你们眼里看到的不是题，是它背后的原理和方法！后面的卷子不光要解题，还得把原理出处都给写明白了才算你学懂了！”
于是工作量翻倍。原本八点能写完的作业，生生推迟到九点半才结束。
大脑里的那根弦绷紧了一整年，越来越细，一触即断。
老师们却发现了犯困的原因：“是谁发起的抄小说！平时看点课外书不在课上看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还抄下来！你们有这个闲心怎么不多抄点公式定理和课文啊！”
其实不是抄的，是看了之后自己写的。
长久的机械重复下，那些漫画小说动画电视剧已经跟不上愈发强烈的接触新事物和创造新事物的渴望，家长们与老师们同心协力把孩子局限在书桌上，关在房间里。由此衍生的对策是，买了好看的本子，自己写故事。
想象力与经典情节交错延伸，肆意蔓延，魔法与玄幻的异世界令人心向往之，名为爱的情感归于懵懂的喜欢与好感，在故事里，一切皆源于你。
女生们写故事画插图，互相交流着各自的想法与设定，剧情的走向既是谜也有众人皆知的谜底，男女主角历经艰险，到底会走到一起。
有些人开了个头写个设定就没有后续，另一些人，断断续续写到了现在。
一直到被老师发现。
“还有谁，自己把手举起来。好啊，我们班尖子生全军覆没啊！难怪考试考这么差！心思都放在哪里了？”
男生们用《呼啸山庄》嘲笑之：“是想给哪位大作家寄几次书稿然后终于出名吗？到时候别忘了给我签名啊。”
凌柒怒目以对，男生们做了个鬼脸走开。女生们私下凑到一起问被发现的那个女生：“怎么回事啊？”
“就是课间xx在看啊，结果就被冯老师发现了！问是不是抄的，要是说是自己写的，会被骂得更惨吧。”
“那你还打算继续吗？”
“不了。再被发现就要告诉家长了。”
写小说的活动就此停止。凌柒暗自继续了几天，到底没了大家一起创作的动力，只好把几个本子锁进抽屉里。
再见了，叶霂雪，星沫，冰忆。
等我考完试再写你们的故事。
【五】
最后的课外活动也被剥夺，班里的人愈发像行尸走肉，每天定时到教室上课犯困，课间趴桌，等着放学排队，结束今日份度日如年。
茶哥突然停下讲课，扶着讲台，满怀惆怅，一副“我看透了”的模样，像是触景生情又像是例行公事：“每年到这个时候，毕业生都会进入一种状态，就是你们现在的状态。
“什么状态呢？麻木，疲惫，只知道做题，而且只会那些题，一旦拐个弯你们就不知道怎么变通，你们现在的状态还不如刚上六年级的时候，甚至连一个月前也不如，一个月后，也就是你们考试的时候，肯定也不如现在。
“换句话说，你们从复习到巅峰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在退步，因为你的精力和兴趣都在不断地消耗，没有新的知识来刺激你们学习，就一直在重复，重复，不断地重复。
“肯定有人要问，那为什么要这么早就开始复习？其实我们不算早，对手学校开始得更早；也不算晚，肯定比乡里的学校复习得彻底。而我最骄傲的，是我带的班，所有人都会三元一次方程组。楼上的那几个班的老师，上次改卷子还问我，怎么我们班同学直接用方程组解鸡兔同笼，而且还不止一个。我说那当然，我们班每个人都会。
“在这方面，你们已经比一些人厉害了。但是，你们恰恰因为会了很多东西，你们也更骄傲，更自负，更心浮气躁。
“小考，不是求快，每个人都有两个小时，没人敢提前交卷。也不是求炫技的解题方法，毕竟万变不离其宗，最终考察的是你有没有掌握这些知识，你会不会用这些知识，所以到复习的后期，我们不再大批量地做题，反而是回去一遍遍复习公式定理，让你们写题的时候写出来原理和出处，是要你们透过现象看本质。当然，我们还是需要一定量的练习，来确保你们做题的手感。
“可能你们觉得这段时间很痛苦，当然痛苦，哪个小考的人不痛苦？我们不像市里，分配学区，他们住在哪里自然就有学区的学校可以读。但我们不一样，我们需要去争那一百来个重点班的名额，还有些同学已经考上了Z市中学，但他们也没有放弃这段时间的复习，说难听点，保底嘛。
“考场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你们是对手，但相对于其他学校，你们也是战友。大家同窗三年，有些人从一年级开始同窗六年，还有更早的，学前班，幼儿园，但那时候你们都还没有竞争的概念。
“未来你们会面临越来越多的竞争，小考只是中考和高考的缩影。你们现在觉得度日如年，以后就是追着时间和进度，你想，中考七门，语数英，物理，化学，政史。高考六门，语数英，理综或文综。总会有一些人跟不上的。当然我希望你们都能顺利地读高中，上大学，上研究生，读博士。但那都是之后的事。决定你能不能读初中，能不能在一个好的环境读初中，全看七月的那场考试。
“往后你们毕业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记得小学的这段经历，有多少人会记得我，记得我说过的话，讲过的题——题肯定是不记得了，有些人甚至不会记得我。可能刚毕业那两年还会回来看看我，以后就慢慢忘记了。
“至于同学，”他语气笃定得很，“十年吧。十年之后，或许还不到十年，你们就不会有像现在这样的联系。到了大学，或者高中，你们就会彻底失去联系。甚至都不到那个时候，你们中的有些人，毕业了就不会再联系。”
“所以，珍惜你们现在的时间，我们一起呆在同一个教室里的时间，过一天少一天。”
“下课。”
【六】
过一天少一天。
这些值得回忆的并肩奋斗的时间，竟然都耗在了相互躲避里。
莫子阑，就算抛开“表白失败”这点尴尬事，我们，至少算是朋友吧？
我们，是朋友吧？
【七】
放学时，凌柒，叶景文，谢铃三个人一路沉默，她们到底只是“同行”的关系。尤其纸条事件之后，凌柒再不敢和叶景文说自己的想法，怕她又给捅出去。至于谢铃，原本就是四年级之后才认识的冷酷女孩，凌柒自觉和她处不到一起，也就不会和她说太多的事情。
她想起已经升入初中的百灵。已经很久没有和百灵长聊了，因为都在忙着学业，自己要准备小考不说，百灵升入初一，科目数量从二变成七，多少有点吃力。
最近倒是有和何霖更亲密的趋势。和何霖相熟是因为四年级时当小组长时一同交作业，周末相约打球，再就是，五年级时，在怼莫子阑这件事情上，两个女生统一战线。
何霖就是凌柒和百灵说过的，莫子阑的同桌，气质型美女。
她留着齐刘海和黑长直，梳成高马尾，平日自带高冷又亲民的气场，和人对话之前已经笑了起来，明眸皓齿，如沐甘霖。
能和男生打成一片，与女生相处融洽，学习成绩又好，根本找不到她的缺点。
如果说毕业之后会保持联系的人，何霖算是一个。
其他人呢？一起看小说写故事的女生们，也会吧。
还有谁呢？
不想失去联系的人。
是谁呢？
【八】
家里电视还是那7个台，其中一个台不知怎么变成了雪花屏，倒也无所谓，反正只在中央一台看天气预报，其余时间都固定在少儿频道。从前凌柒是少儿频道的忠实观众，最喜欢《虹猫蓝兔奇侠传》和《神兵小将》，妹妹却沉迷《喜羊羊》和《熊出没》。凌柒和妈妈看法一致，吐槽这不就是《猫和老鼠》的翻版再蹭了奥运会的热度和保护环境的主题，看开头就知道结局的故事有什么意思。妹妹倒看得起劲，追系列电影的激情不亚于凌柒当年追芭比。
凌柒在客厅吃苹果时顺便看了眼预告，之后新出的动画叫《侠岚》，看起来很好看，考完试再看。到时候网上应该也有资源，可以用电脑补番。
她对七点的动画不再有热情，是因为心怀愧疚。
忘了是哪一部动画，凌柒非要看结局，和爷爷抢七点钟的新闻联播的时间，还激动地和爷爷说“你看这个动画多有意思”，爸爸妈妈轮番劝说“让爷爷看新闻啦，你看爷爷在沙发坐着等你换台呢”，凌柒仗着爷爷脾气好，非说“动画七点二十就结束了新闻联播七点半才结束呢”，爷爷倒也由着她，踱回客房说“你看吧，我一会儿再出来看”。
凌柒如坐针毡。她第一次如此希望动画快点结束，早就预料到是主角必胜的大团圆，可她为什么非要看到最后的片尾曲，才告诉爷爷，我看完啦，现在换到新闻台啦。
奶奶扶着爷爷从客房到客厅，坐在电视机正前方的位置，虽然是最后几分钟的新闻快讯，可是爷爷看得很认真，很虔诚。天气预报的标志音乐响起时，爷爷慢慢站起身，说我看完啦，你换回少儿频道吧。
追的动画已经看到完结，凌柒最后关了电视，回房间看漫画小说。
为什么非要抢那二十分钟呢。
未来有的是时间去补那一段结局，为什么不把电视让给爷爷呢。
凌柒后来才知道，不是爷爷脾气好，家里无论是谁都被爷爷家法教育过。
她小时候不知道爷爷的威压，调皮得在爷爷睡午觉的时候挠他脚心。在爷爷教她两位数快速加减法时不耐烦道我听懂啦，其实似懂非懂，自己的方法和爷爷说的不是完全一套。爷爷总会带着她去蛋糕店点上一小块奶油蛋糕，在超市里买做成星星和月亮形状的彩色小糖果，书店里的任何课外书都随便她挑，他从来不会说凌柒买的是没用的闲书。
连爸爸都羡慕过凌柒：“你生日的时候爷爷都记得给你买蛋糕，祝你生日快乐，我生日都没这待遇。”
凌柒任性的来源和底气并不是父母，有一大半是因为爷爷的宠溺。
可她为什么连新闻联播都要和爷爷抢。
她后来再不喜欢坐在蛋糕店的秋千上吃蛋糕，避开超市里的彩色糖果，不再买贴纸搭配装扮的填色书。
逝去的时间无法重来。
【九】
十年之后我会在哪里？算时间，我该是读大学了，快毕业了吧。
你呢，你还会记得我吗？
在你记忆里，我又是什么样子的？
你还记得我吗？
莫子阑。
我不想被你忘记，更不想你记起我时，只留下“小学同学”的印象。
是因为我一时好奇才导致浪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我们，本来是朋友吧？
我不想失去朋友。不想失去和朋友的联系。
十年之后，我希望仍然有至少一个好朋友。
流走的时间无法重来，但我可以把握现在和未来。
那么，从现在开始，先恢复联系吧？
【十】
凌柒在周末时登录□□，小窗确定莫子阑是本人后，斟酌措辞用了两分钟：“如果，假装以前的事都没有发生，我们还是朋友吗？”
对方问：“什么事？”
“所有。”
“包括你……我吗？”
“是。”
包括我告诉你我喜欢你，包括你惹闹我的那些恶作剧。
你说，“好”。
谨以此，表达对爷爷和茶哥的感激与纪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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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